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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贡使团经过半月有余的行进,此时已至血岩廊道。
血岩廊道位处的北方大裂谷,奇闻杂记中说是荒神的长戟遗落人间所化,又说是地母恸哭所致,可神话传说这种无可考证的东西,谁人又当得真?
至夜郎关向南,是三千雪山,连绵不绝,冰棱耸立,人力难登,就像一方小的冰原,除却少数耐寒的动植物,人迹罕见。再南,是脊背原,脊背二字是取自该地游牧族的形容“天神的脊背”,如巨神驮起天空。
帝国最高处便是脊背原,隔绝了冰原与寒流。
而北方大裂谷就是在脊背原中央,这数千里的裂谷下是奔流的盘河,源地是三千雪山,雪融后汇集在峡谷中,由于雪峰至裂谷间的高低落势,盘河水流湍急剧烈,暗涡涌动,奔涌不息,从未干涸,可却舟筏难渡,而这条河流在进入雪国后水势才开始平缓些许,在帝国腹地分散开来,流经了望野,卉丘,滋养了万千沃土,说是南方的生命之河也毫不为过。
当年雪国的缔造者,三千雪山的君主泽,为带领子民走出酷寒与绝望,逃离冰原万族的蚕食吞并。耗费数十年之功,于大裂谷的右侧开凿出一条生机之路,建立雪国。这条路的上每块石头,每次凿痕,都是雪国的先辈们用鲜血浸淋而成,至今仍然殷红刺目,因此被称作血岩廊道。
血岩廊道为雪国先辈们带来了生机,却为长久安稳的南方带来了冰原祸端,因此在那些南方诸侯看待雪国人并不比冰原人好多少,都是一样唤其蛮夷。
若不是雪国后来兴建夜郎关,独力抗拒冰原万族,那些南方诸侯早就一拥而上将其吞并了,之所以他们不愿意下这个口,是不愿意接下冰原这个烫手山芋。
雪国因为被冰原牵制,帝国政权几经变更雪国都没有精力参与,其他诸侯国倒是轮流坐庄,就雪国独善其身,成为没人搭理的透明之物。
可那些诸侯又不能将雪国视做透明,毕竟他们是冰原那群猛兽的看守,若是哪天雪国的王不满现状,撂担子不干这苦差事了,任由冰原恶狼南下中原,那这些诸侯可就只能嚎啕大哭了。于是,各国诸侯除却每年要给中央帝庭进贡外,还要向雪国支援物资,说是支援,其实也相当于另外一种形式的进贡,而雪国则不必向中央帝庭进贡,以保证其有充分的物资养活国民,防御冰原。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雪国已经是第二个帝庭的待遇。
刘信坐在马车上,苦不堪言,本想休息,可廊道上凹凸不平,颠簸不已。既然休息不成,那便阅书罢,可耳畔尽是峡谷中轰隆隆的奔流之音,根本无心字里间,在这只有血岩和噪音的廊道上行进数日的确易叫人崩溃。
“吁!”
前方马队不知为何停了下来,马夫掀开车帘,恭敬言道:“老爷,前方好像出了点问题。”
“一点小事都要停下马队,耽误了这批寿礼老爷我就摘了你们的脑袋!”刘信骂骂咧咧的穿好靴子,三步并做两步,快速冲到了马队前,张口边骂:“你们这帮废物!到底在干......”
话语未尽,只见马队护卫皆拔刀立盾,如临大敌的看着前方,刘信见状,亦看了过去。
在廊道消失在裂谷曲折处的前方,有一位黑袍人顶着谷风和湿气,缓缓出现。
黑袍人左手持白绫细竹杖,在岩面上敲敲打打,一步一步向马队行来,他闭着双眸,脚步却从未犹豫,甚至在竹竿还未敲及地面他的脚就已经跨了出去。
即使如此,他也从未接近过崖边,反而永远都在廊道的中心,仿佛那沉眠般的双眼一直睁开着,与常人无异。
“这不就是个瞎子么?也值得你们如此阵仗?给我继续赶路!”刘信见来者不过是个眼盲之人,旋即大怒,逮着那些护卫就是一通大骂:“废物!都他娘的废物!”
“大人!”言者声音有丝颤抖,是虎贲校尉秦长安,他面容苍白,喉咙咽下一口痰,问道:“近年你可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刘信越来越不耐烦,若不是秦长安是相府亲卫,他估计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哪会听他啰嗦半句。
“世上没有无缺的人,但确有无缺的剑,人有缺,剑无缺!”
“三年前,山州内肆虐成灾的血衣盗被人一夜之间剿灭,全寨五百余人,包括其血衣人魔及其属下十八恶僧,皆被一剑毙命。”秦长安盯紧黑袍人,继续言道:“随后数月,月州哭狼盗,雾州鬼脸响马,衾州旷山盗等大大小小十余股惯匪皆被歼灭,死者亦是只有一处剑伤。”
“若不是有樵夫无意间看到杀人者,恐怕至今都无人知晓那杀人之人。”
“听那樵夫讲,杀人时是在无星无月的深夜,一剑风起烛火尽,二剑空山鸟飞绝,随后便只有长剑刺入身躯的声音,连惨叫都没有,就像是黑夜杀死了他们。”
“杀人者全身黑袍,左手是白绫缠满的竹枝,右手是三尺青锋,披头散发,双目如眠。”
“人为剑之躯,剑为人之眸,剑之所及,人之所至,人有缺,剑无缺!若传言属实,来者正是雪国第一剑客,剑无缺!”
“雪国第一剑客又怎么了?这可是给国君夫人的寿礼,难不成他还敢抢了不成?”刘信心中有些打鼓,言语上虽丝毫未显,可身体却像面对向应龙那凌厉煞气时一般,不着痕迹的退后了几步。
“大人......”秦长安苦笑,道:“我想天下间,还没有剑无缺不敢的事......”
“死在他手上的可不只有江洋大盗...还有州府大臣和王侯!鱼州知府王尚,刑州巡抚丘玉明,雪桀王姑惑林,皆死于此人之手!”
“不可能!这三位大人分明是病逝......”刘信心神巨震,连连反驳。
“...那只是君上唯恐各方大员恐慌编造的谎言罢了...王庭密探早已在追捕此人,只是一直无果,我知道此事太过耸人听闻,可这却是我家相爷亲口所言,不掺半分虚假。”秦长安说着说着手中的朴刀居然有几分颤抖,有些事一旦细想,恐惧便会侵袭全身。
“此人以善恶断人,善活恶死,大人...我们这个使团里,扪心自问...又有几人能说自个是良善之辈?”
“可他...可他也不一定就是剑无缺,不是么?”刘信心存侥幸,身形又后退了几步。
在二人交谈的同时,黑袍人距车队已不过百步。
“来者止步!”秦长安壮起胆,一声虎喝!倒是盖过了裂谷下的河流声。
“为何止步?”黑袍人并未止步,他的声音不大,可刘信等人却听得真切分明,仿佛就是在他们跟前说的一般。
“上弦拉弓!”秦长安面容顿时狰狞,恶狠狠的下令!
二十名弓手分作两列,前者蹲后者立,弯弓引箭,皆瞄准依然在行进的黑袍人!
这些弓手都是王国精锐,百步穿杨不在话下,所用黄杨硬木弓亦是弓中良品,百步之内威力足可洞穿上好的盔甲!
秦长安可不觉得人之体肤可媲美盔甲,他相信,只要他振臂一呼,这些弓箭便可以将黑袍人射成筛子!江湖高手在王国精锐面前必将不堪一击!
黑袍人继续行进,前方的一切于他而言皆是黑暗,而他,无惧黑暗。
“射!”秦长安撕扯着嗓子,面红耳赤的怒吼!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我!
二十支箭纷纷脱弦,窜向黑袍人,似飞蝗,似骤雨!
“当当当当!”
一连串脆响不绝于耳,黑袍人手中竹竿一挥,二十支箭便被尽数击飞,或落入崖下河流,或射入岩缝,唯独没有一支射中黑袍人,而这些箭从来没有令他的步伐停下,一直是那般不疾不徐,不慌不忙,若闲庭散步,圃苑观花。
刘信见状大骇不已,此等高人手段,他仅在演义说书中听过,何曾亲眼见过,他连忙疾呼:“不要停!继续射!射!射死他!”
弓手们亦是悚然,慌忙上弦拉弓,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射出更多的箭!
“当当当当!”
黑袍人继续前行,一支竹竿在身前或挑或磕,或撩或引,如张无形的盾,箭雨分毫泼不进,滴水不漏!
当弓手们射完最后一支箭,黑袍人已经完好无缺的站在了他们跟前。
“继续射啊!继续射!”刘信如同白日里撞见了鬼,惊恐喊叫,步履踉跄,不住后退!退的同时还将身旁那些侍卫推上前去。
“围上去!”秦长安腰间长剑出鞘遥指黑袍人,刀盾手越过弓手们,快速向黑袍人涌了过去,
“剑无缺!这可是进贡国君夫人的寿礼,你也胆敢阻拦?莫非想要造反不成?”
“大人说笑,若是劫个寿礼就是造反的话,那雪国早就被造过无数次反了。“剑无缺笑道,哪怕刀盾手将他团团围住,他的脚步也并未停歇,反而是包围圈在随着他的脚步一起移动。
“你不过是区区一介武夫,敢与王国为敌?狂妄至此!死不足惜!”秦长安怒目大睁,须发皆张。几步长跨,手中剑便刺向剑无缺。
“的确很狂妄。”黑袍人笑意不减,右手在竹杖的白绫把手处一拧,一柄三尺青锋无声出鞘,剑行四周。
第一剑!满场兵刃皆于柄处齐齐断开!
第二剑!空气水汽皆成殷红,那是...飞起的头颅,与血!
剑之所及,人之所至,所至所及绝无活口。
无头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温热的血,在岩面上蔓延,血与血岩,仿佛滚动的岩流。
秦长安依然睁着双目的头颅从半空坠下,砸在正在拼命后退的刘信身上,他哭号着,惨叫着,将那头颅丢开,涕泪横流。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大侠,这些寿礼都给你!都给你!只求你不要杀我!”刘信倚靠着车轮,蜷缩着身体大哭不已,他眼睛不敢停留在剑无缺身上,他害怕,非常害怕,害怕这个依然在微笑前行的目盲之人。
“杀你?放心啦,你还没有晋升至恶榜名单,或许再过了一两年,我会来找你,加油。”剑无缺躬身拍了拍刘信的肩膀,以示鼓励,闭目的笑脸在刘信眼里是那么惊悚可怖。
刘信不记得剑无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在那些下人将昏昏沉沉的他扶入马车里时,他才觉得自己活下来了......
回过神的刘信第一时间检查了寿礼,果不其然,丢失的是那个红木盒子,那是冰原的奇珍,一族的至宝,更是一味圣药,可医眼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