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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波杨府,在后世被传扬成了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的显赫所在。可实际上,莫说如今杨家将自杨文广后已再无大将,就是杨继业还活着的时候,在朝野间的地位声望也远逊于曹彬,潘美等人。更何况,如今杨家已沉沦了将近百年。所以,任凭杨志已怒发中冠,老都管也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你若真有本事,尽可去西北前线杀敌立功,赚个封妻荫子,光耀门楣,那我倒会高看你几分。可是你有那个本事么?只会在这里作威作福,拿自己袍泽兄弟做法撒气,算的什么好汉?”
杨志很想要杀人,就好像当初东京街头斗杀牛二那般,一刀下去,干净利索,何等的快意自在。可是手攥在刀把上犹豫了许久,他还是没有这份勇气。杀了牛二那个欺行霸市的破落户,还会有人道一声好,可要是他敢对老都管出手,那天下再大,恐怕就再也他的无容身之处了。
强按下了胸中的万丈怒气,杨志咬着牙道:“上路吧!”
“你好自为之吧!”
老都管冷哼一声,扔下这句话来,拂袖而去。
丛白沙坞到黄泥冈,三十余里。中间途径黄家店时,杨志却并未让军汉们停脚歇息,而只是装满了水,继续赶路。
老都管虽心里又有些不痛快,可再一想也不能让杨志太没面子,所以也就听之任之了。
安乐村,白胜家里。
白日鼠站在井边,打了一个一桶井水上来,高举过顶浇在自己身上。这才感觉舒服了些,闭着眼睛长吐出一口浊气,狠狠地跺了跺脚,“干了!”
去仓房里挑了那两桶白酒,晃悠悠地直起身子,眼望着黄泥冈的方向,咬着牙道:“早晚也是个死,死前能做一会好汉,也值了!”
白胜再无犹豫,挑着担子,便大步往黄泥冈方向走去。
端阳节后,一天热过一天。白胜走在路上,只感觉两只脚好像踩在火炉上一般,闷热的燥气,丛脚底板传上来,让人透不过气来。
虽只走了三五里路,但整个人就已经湿透了,好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
算算时辰还来得及,白胜便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歇住了脚,将酒挑子放在脚边,取下草帽来不住地扇着风。
暑热难当,风丝也无一点,虽头顶有荫凉遮挡,但白胜还是觉得口干舌燥,忍不住就打开了桶盖子满满地喝了一大口。
村醪白酒,味道虽酸了一些。但对于家徒四壁的白胜而言,已是难得的美味了。这一口下去,肚子撑圆了也舍不得抬头。
“兀那汉子,喝的什么?”
耳边传来一声粗犷的声音,白胜猛打一个激灵,想起身上的重任来,这才满脸警惕地抬起头来望着那人道:“没什么,别瞎打听。”
那汉子赤裸着上身,露出了一身的腱子肉,似笑非笑地问道:“这酒,卖不?”
白胜捂着酒桶,摇头道:“不卖。”
那汉子道:“这鬼天气,委实热的厉害。壮士行行好,卖两斤与我,多与你些银钱就是了。”
白胜眨巴着老鼠眼想了想,问道:“你给我多少钱?”
那汉子道:“只管开价就是。”
白胜使劲咽了口唾沫,伸出五个手指,“五百钱一斤。”
那汉子蹙眉道:“你这人,忒不实诚,便是东京樊楼的眉寿酒,也不过这个价格。你这村醪白酒,平日里,最多不过二十文。”
白胜面不改色地点点头,“说的没错,那又如何?在俺这买,便是这个价格。”
那汉子咬了咬牙,想要转身离去,又有些舍不得,最终还是叹口气道:“五百就五百!谁让俺口干的厉害,这鸟地方又没人烟,便依了你吧!”
白胜得意洋洋地伸出手,“拿钱来!”
那汉子又皱眉道:“俺走南闯北也去过不少地方,可不管到了什么地方,从来都是先吃饭后结账。你这又是什么道理?”
白胜冷哼道:“要买就买,不买拉倒,俺这酒,是有大用处的。看你可怜,才答应卖你两斤。你若是不识抬举,那便赶紧走,休要耽搁了俺的大事。”
那汉子咬着牙点了点头,丛怀里摸出一贯钱来,狠狠地摔在地上,“黑了心肠的鸟贼,也不怕这昧着良心赚的钱烫手!”
也不知是那汉子故意的,还是因为用力过大,一贯铜钱摔在地上,竟然是四散跌落开来,滚的到处都是。
白胜原本也只是漫天要价,等着那汉子坐地还钱,却没想到惊喜从天而降,那汉子竟然真花一贯钱买了两斤村醪白酒。
两倍三倍的利润,已足以让人疯狂了,更何况白胜几乎是白捡了一贯钱。那铜钱碰撞叮当作响的声音,听在他的耳朵里,简直是这世上最美妙的声音,生怕那汉子反悔一般,白胜忙不迭地蹲下去,双手飞快地捡了起来。
白胜的眼里面,全都只剩下了钱,而那汉子的眼神,却放在了酒桶上。
丛怀里摸出一个纸包拆开,将那些白色粉末速度飞快地倒进了酒水里。
掀开另外一桶,又如法炮制,也下了药,这才皱眉道:“你这破酒,放在平时,俺看都懒得多看一眼。被你讹了这许多钱去,俺可要喝个痛快!”
白胜一个激灵,连忙回过头来,拦着那汉子道:“说好的,五百钱一斤,你可不许多吃。而且,俺也只卖你二斤。剩下的,给多少钱俺也不肯卖了。”
那汉子不满地嘟囔一声,擦擦嘴恳求道:“便只再饶俺一口,如何?”
白胜把桶盖盖上,摆摆手道:“莫要再聒噪,俺说不卖就不卖了!”
那汉子满脸不甘地叹了口气,意犹未尽般地咂咂嘴道:“既如此,那就算了,你这人忒小气,成不了大器!”
白胜只是冷笑,自顾自地挑起担子,哼着山歌晃悠悠地朝着黄泥冈走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那汉子啐了一口,满脸的不屑。
他身后闪出一个人来问道:“七郎,可妥当了?”
原来那汉子不是别人,正是活阎罗阮小七,点点头应道:“二哥放心,一切都按哥哥的吩咐办妥了。”
黄泥冈北面,杨志一行人,慢腾腾地上了冈子。山路难行,一路走来,所有军汉都累弯了腰,气喘吁吁眼前直冒金星,若不是杨志的藤条抽打,怕是早就走不动了。
午时末未时初,正是一天当中最热也最闷的时候,莫说是挑着重物赶路,便是老实呆着一动不动,那汗珠子也会不停地往外冒。
十二个军汉,脚下越来越慢,眼前越来越模糊,全凭着一股意志力在坚持着。
或者说,是杨志给他们的威压,让他们不得不咬着牙坚持着。
老都管毕竟上了年纪,虽空着手没什么负担,但这一路走下来,也早已经受不了了。终于翻上了冈子,老都管就再也走不动了,在虞侯的搀扶下,一屁股坐倒在树下就再也不肯起来了。闭着眼睛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杨志满脸警惕地打量了眼四周,劝道:“老都管,此地凶险异常,不宜久留,还是再坚持一下,等下了冈子再好生歇息吧?”
老都管艰难地摇了摇头,“不行了,老朽实在是走不动了。杨提辖领着人先走便是。”
杨志点点头,吩咐那虞侯道:“仔细伺候着,若老都管掉了一根毫毛,洒家轻饶不了你!”
虞侯心里暗暗窃喜,忙不迭地点头应道:“提辖放心,定不会委屈了老都管。”
杨志再去看时,却见那些军汉,一个个东倒西歪,不成样子,哪里还走得动?
杨志大怒,抡着藤条,便从头打了过去,可是打醒了这个,那个又歪过去。任他怎么发狠,军汉们却都像是死猪一般,不肯动弹。
拔刀在手,杨志恶狠狠吼道:“洒家的耐性一向不是很好,再不走的,一刀剁掉了脑袋,休要说洒家无情!”
军汉里有个胆子大的,忍不住就反驳道:“洒家说得轻松,这百十斤的担子,却没压在你肩上。活该俺们倒霉,碰上了你这么个没人情味的煞星!”
杨志闻听此言,登时气炸了心肺,提刀上前,不由分说,便是狠狠一刀斩落了下去。
那军汉“啊呀”一声,却哪里还躲得开?被杨志一刀正劈在了脖颈上,白眼一翻,就再也没了生息。
杨志缓缓拔出到来,站起身来,森冷的目光,丛其他军汉的脸上一一扫过。
那些军汉,哪里还敢啰嗦?一个比一个赛着麻溜地爬起来,跳起担子便大步往前走。
“杨志,你,放肆!”
老都管却是看不下去了,脸色煞白地指着杨志,哆里哆嗦地喝骂道:“你这个该死的贼配军!谁给你杀人的权力?”
杨志缓缓转过身去,淡淡道:“老都管,莫要逼我。”
老都管昂着头,迎着杨志的目光,咬着牙道:“你若是个有本事的,就连我一块杀了!”
杨志冷笑道:“老都管以为洒家不敢?”
老都管摸着自己的脖子,道:“若有胆,那就把刀往这里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