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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酒店,上下两层,客房上百间,住了个满满当当。赶上正午,天热的邪乎,四野无云,热气蒸人,天地间就好似一个大火炉子般,烤的所有身处其中的人都心浮气躁,安稳不下来。
二楼角落处的一间上房里,林冲靠在窗户边上,望着楼下垂头丧气的垂柳,叹口气道:“这鬼天气,铁人也能烤化了。也难为那些跟着杨志的军汉了,这个时候挑着上百斤的担子赶路,怕是不死也要退层皮啊。”
朱武笑道:“所以,咱们若是能劫了生辰纲,也是做了件善事。”
林冲叹口气道:“谈何容易啊?杨志果没辱没了杨老令公的名声,这一路上,谨慎至极,几乎破绽可寻。”
朱武眯着眼睛点点头道:“话虽如此,但千日防贼,百密终有一疏。七郎刚刚传回消息来,刚硬的杨志,在老都管的软硬兼施下,还是妥协了,临时决定在燕归镇歇息一日。”
林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石秀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朱武回道:“果如哥哥所料,宋江等一行八人,昨夜赶到了安乐村中住下,很显然也是盯上了生辰纲。”
林冲问朱武道:“只有八个人,军师以为,宋江那伙人,会如何行事?”
朱武沉吟道:“我虽与那宋江,吴用素未逢面,但倒也听说过他们的名号,不是莽撞自大的角色。自不可能只带着八个人,便敢盘算着强取生辰纲。所以,若无意外,应该是打着与我们一样的主意,智取生辰纲!”
林冲点头赞许道:“那军师以为,他们会丛哪里着手?”
朱武想了想道:“既然选在黄泥冈下手,所能用的手段,其实不过那么几样,或者声东击西,或者瞒天过海。总之,翻不出哥哥的手心去。”
林冲笑道:“军师,看你平时挺正派一个人,怎么也学着拍马屁了?”
朱武也笑了,“实话而已,小弟虽被人称作神机军师,但在哥哥面前,却常有自惭形秽之感。比如这一次,小弟虽也猜到了也会有人惦记生辰纲,但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像哥哥那般,直接点出晁盖的名字来。”
林冲道:“可我不也是猜错了吗?晁盖可没有下山啊!”
朱武道:“晁盖宋江,本为一体,不分彼此。”
林冲问道;“你真那么认为?”
朱武诧异道:“不然呢?想那晁盖,为了宋江,不惜大闹郓城县衙,连深宫中的官家都惊动了。这般情谊,感天动地,宋江如何不感激?”
林冲只是笑了笑,岔开话题道:“那不妨咱们再来猜一次,那吴用会用何种手段?”
朱武摇头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轻易揣测。若稍有差错,恐前功尽弃。”
林冲自信满满地道:“不会有差错,吴用那厮,虽有几分小聪明,但在大事上,却正应了他的名字,是个‘无用’的。整天里算计来算计去,早晚把他自己算计进去。石秀有没有说,清风山的人,是住在了一个唤作白日鼠白胜的泼皮家中?”
朱武愕然道:“却没想到,哥哥竟连这个也知道。莫非,真有神鬼莫测之能?”
林冲道:“若真是住在白胜家中,那我心里就有数了。”
朱武问道:“哥哥莫非是想要,借刀杀人?”
林冲目光看向远方的天空,轻轻点了点头。
白日鼠白胜,出身庄户,却最不耐烦种地,整日里浪荡在外瞎混,全顾不上家里的营生。
前些年时候,他在赌场里出千,被人逮了现行。狠揍了他一番后,庄家兀自不解气,放狠话以后看到他白胜一次就打一次。白胜被打怕了,便也顾不上疼,连夜就连滚带爬地逃到了外面,浪荡在江湖上。
山东地面上,及时雨宋江的大名,算得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白胜自然也听说过。所以饿了几天肚子之后,他便找上了宋江。
宋江虽见他贼眉鼠眼的,没什么好感,但也不想毁了自己仗义疏财的名声,所以也就给了白胜十贯钱打发走了。
吴用定计之后,宋江便想起了他,于是一行人便直奔到安乐村,寻到了白胜家里。
白胜见到宋江,自然是欢喜不已。他这些日子,手头正紧巴呢,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再去郓城转一圈的时候,宋江这个金主却主动送上了门来。这让他喜出望外的同时,隐隐也生出了一丝担忧。
宋江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气度,但他身后跟着的那几个人,却显然不是什么善茬。没少在赌场厮混的白胜,眼睛最尖,一眼就看出来,这伙人怕是来者不善。
可是,宋江一出手,就又赏了他十贯钱,白胜也就豁出去了。
老老实实地按着吴用的吩咐,拿这钱就村里买了两桶酒,寻了个担子挑了回来。
虽不知有何用,但白胜也不敢多问,只是看向宋江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畏惧。
五月二十一,依然是个大太阳天,甚至比前些天都要更热一些。歇了一天的军汉们,本想着再去求一下老都管,看能不能再歇上一天。可是还没等他们起身,杨志就已经提着藤条,气势汹汹地踹开了他们的房门。
没办法,军汉们只能满脸不甘地挑起了担子,咬着牙又上路了。
辰时起行,申时落脚,一日走五个时辰的路,倒是还能接受。可让人崩溃的是,这五个时辰,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太阳最毒,嚣尘也最多,沉闷闷的半点风丝也无,走的就好像是黄泉路一般难熬。一路之上,军汉们怨声载道,但杨志却充耳不闻,只是左手提刀,右手执鞭在前面带路,回头发现哪个走得慢了,不由分说便是一顿狠抽。
好容易捱到申时末,落日西去,也渐有了风丝,不再那么难熬了。军汉们原本还盘算着,趁凉快多走几步的时候,杨志却停下了脚,吆喝着军汉们投店住下。
军汉们顿时就不干了,可还不等他们开口,杨志就劈头盖脸的又一顿抽,边抽还边骂道:“一群不晓事的蠢驴,让你们快走时,一个个的像病痨鬼似的。这会儿倒来了精神,真是些贱骨头!”
老都管有些看不过眼,张张嘴刚想说话,又想起之前杨志的话来,只能叹口气,摇着头自去店里住下了。
杨志将那些军汉都赶进去,又命他们将担子都放在自己房间,便关上门,谁也不理会了。
军汉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块,没口地抱怨着,落在老都管的耳朵里,忍不住又生了几分恻隐之心。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卯时还不到,军汉们便都等在了杨志门前,心里都打算着趁太阳还不是那么毒的时候,多走几步,也少遭点罪。
可是一直等到卯时三刻,太阳都老高了,却也不见杨志开门,便有一个胆大的,喊了声,“杨提辖,时辰不早了,该动身上路了!”
连喊了三声,房间里仍是无人回应。那个军汉不由地急了,咬咬牙一脚踹开了门,却迎头挨了一鞭子。
杨志满脸煞气地站在门前,手里的鞭子乱挥乱砸,撵鸡赶狗般将军汉们驱散,嘴里还不停骂着,“都吵嚷个啥?该死的腌臜废物,平白扰了老子的清梦!”
老都管阴着脸站在一边,忍不住怒斥一声道:“撒什么泼?”
杨志也没好气地回应道:“教训几个不长眼的属下,老都管还是莫要多管闲事了。”
碰了一个硬钉子,老都管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了,咬着牙道:“想你本不过只是个贼配军,恩相抬举你,赏你做了个提辖,不过芥菜籽大小的官,也敢在我面前耍横!杨志,真以为没人能治得了你吗?”
杨志不耐烦地甩甩手,咬咬牙,闷哼一声,转身又进了房间。
军汉们如蒙大赦一般,连滚带爬地聚到了老都管身边,哭诉不止。
老都管心里烦躁,摆摆手道:“都再忍耐些,他也没几天好日子了!且让他再猖狂几日,等捱到了东京,自有人和他算总账!”
又过了约半个时辰,杨志才又丛房间里走了出来,咬着牙对老都管道:“老都管,言而无信,可非大丈夫所为。”
老都管冷哼一声,“媚上而欺下,杨志你算什么英雄?”
杨志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老都管最好祈祷,能平安走过白沙坞,否则到不了东京,你就要跟洒家一起倒霉了!”
这一日,依然无事发生,到了晚间,老都管便有了话说,“杨志,你口中的强人呢?”
杨志却不打算和他计较,淡淡道:“莫非老都管还巴巴的盼着强人拦路?”
老都管脸色变了变,指了指杨志咬牙道:“敢不敢与我打个赌?”
杨志想也不想就摇头道:“恕不奉陪!”
老都管“呸”了一声道:“你这个无胆懦夫,平白辱没了天波杨府的赫赫威名!”
杨志猛然转回身来,双眼一片血红,面目狰狞,好似变成了一头择人而噬的洪荒猛兽般可怖,“老都管辱我骂我,我都能忍,但涉及洒家祖上,还请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