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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志是个粗鲁军汉不假,但在官场跌打摸爬久了,自也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王伦虽还未明说,但他已经猜到了八九分,眉头轻轻皱起,端起酒碗呵呵笑道:“王头领见多识广,所想所言必是真知灼见,只不过洒家一介军卒粗汉,恐怕是要辜负您的一番美意了。”
王伦登时傻了,话到了嘴边被堵了回去,憋的一张白面泛红,轻咳了一声沉吟道:“话虽如此,但有些话,杨制使还请恕小可不吐不快,当今天子虽然聪颖圣明,但久居深宫之中,难免被闭塞了视听,更兼朝堂之上群魔乱舞,六贼当道,搅的四海之内乌烟瘴气,民不聊生!能臣义士若不能与之同流合污,或只能远遁江湖之外,或如我这位兄弟一般,蒙冤下狱,被逼到我梁山上来。”
杨志表情微微动容,侧目看了林冲一眼。
王伦顺着杨志的目光看去,微微一笑,道:“林教头,我欲要请杨制使上山聚义,兄弟们一起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不知兄弟你意下如何?”
林冲面色平静地看着王伦点了点头,“哥哥所言甚是。”
莫要说杨志这会儿还没有死心,就算他真的改变主意留在山上,林冲也绝不会担心这曲曲的二虎竞食之计。此时的他,内心里的波澜已经平静了许多,也开始正视眼前的这一切了。
命运嘛,就好像那啥,反抗不了,就只能闭上眼睛来享受了。
杨志是什么人?王伦又是什么人?他们两个人,无论从哪里论也绝算不上是一路人。所以,王伦想要留杨志在梁山上牵制自己,恐怕是打错了算盘。
王伦的三角小眼睛,满是期待地看着杨志。
杨志却让他无比失望地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拱手道:“承蒙王头领及诸位错爱,杨志感激涕零,但怎奈家中老母尚在,实不敢擅作主张,还望王头领谅解。”
王伦面带不快之色地点了点头,轻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那小可也不好强逼,就请杨制使安歇一晚,明日早行吧!”
杨志刚安下心来,却又见林冲笑着端起酒碗来道:“杨兄既然记挂令堂,那哥哥何不成人之美,遣三两小卒下山,将杨兄之母请上山来,共享天伦之乐,岂不美哉?”
“妙哉!”
王伦闻言,不由大喜,有些意外地看了林冲一眼,连连点头问杨志道:“不知杨制使意下如何?”
杨志慌忙站起身来,拱手拒绝道:“王头领一番美意,洒家心领了。但家母自小教我继承祖宗遗志,精忠报国,不敢有一日相忘。若被家母得知洒家玷污了祖宗清白,只恐她老人家羞怒之下行那短见之举,故此王头领若不肯放洒家下山,倒不如直接取了洒家的首级!”
王伦苦笑道:“小可虽不才,但心中自也有几分义气。杨制使忠孝两全,奇伟丈夫,小可钦佩尚且不及,又怎会生加害之念?子曰,君子不强人所难,既然杨制使无意,那小可便言尽于此,接下来我们只管开怀畅饮罢了!”
王伦话虽如此,但杨志又怎么可能真的安下心来大吃大喝?满脸愁容地应付完事,便心事重重地跟着小喽啰离开去歇息了。
目送着杨志的背影离开了聚义厅,林冲立即站起身来,拱手诚恳道:“林冲无能,空耗三日,徒劳无功,无颜相留,这便告辞下山去了。”
林冲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朱贵更是浑身一颤,手中的酒碗没拿住砸在了地上,站起身来欲言又止。
王伦的脸上阴晴不定,盘算不准林冲的打算,因此也不着急开口,目送着林冲转过身去,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哥哥,林教头英雄之名天下皆知,若就此离开,传扬出去,则我等恐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日后也再难有真英雄真好汉上山聚义了!”
朱贵也是豁出去了,他是梁山四人组最早和林冲接触的,也是对林冲了解最深的,因此忍不住就站出来仗义执言了。
王伦呵呵冷笑着摇头道:“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林教头,玩得好一出以退为进啊!莫非你以为,水泊梁山之上,尽是朱贵那等无谋愚夫吗?”
林冲停住了脚,缓缓转过身来,深深地看了王伦一眼,不发一言,叹口气转身又走。
“慢着!”
林冲的不理睬,似乎让高高在上的王伦感觉受到了伤害,颇有些气急败坏地追了上来,“你以为这水泊梁山是你家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
林冲傲然转身,气势逼人,冷森森地开口问道:“那你想怎样?”
王伦被林冲的气势所逼,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随即大感丢脸一般地嚷道:“我的心腹何在?”
话音刚一落下,聚义厅内便立即涌入了十几个手持刀枪的精干汉子,一个个目露凶光地盯着林冲。
林冲负手而立,宛如劲松一般,虽手无寸铁,但胸中好似藏兵百万一般凛然不惧。
“哥哥你这是为何?俗话说好聚好散,林教头他又没立什么劳什子的军令状,交不上军令状来那就让他走好了。”
铁塔一般的宋万,挤进来拦在林冲的身前,满脸的哀求之色。
王伦不去理会宋万,而是扭头看向杜迁,“你怎么说?”
回答他的,却是一阵山响般的呼噜声。似乎有些不胜酒力的杜迁,本来还只是趴在桌上单纯地睡觉,王伦这一声喝问,顿时让他的睡眠质量变得从没有过的好,好到了就算天塌了他也不会睁开眼的地步。
“好,很好,非常好!”
王伦狞笑着点了点头,手指着林冲,“左右心腹,给我将此獠拿下!捆结实了,丢进蓼儿洼里去喂鱼!”
“哥哥,不可!”
“哥哥,小弟得罪了!”
两声呼喊间,两道身影飞起,不用林冲出手,王伦的那三五个心腹,已经陆续飞了出去。
“你们,你们两个,这是要气死我啊!”
王伦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可又无可奈何。一股邪火在体内乱窜,引来一股热流控制不住,“哇”的一声丛嘴里喷了出来。
宋万面带愧疚,双手藏在身后,推金山倒玉柱轰然跪倒在王伦身前,“哥哥,非是小弟狂悖,实在是不忍心眼见你犯糊涂,葬送了这八百里水泊的大好基业啊!”
朱贵咬着嘴唇,一言不发默默地站到了林冲的身后。
“杜迁,你还要装死到几时?”
王伦捂着胸口倒退两步,猛地一跺脚道:“反了!反了!你们都要造反吗?”
林冲终于不再沉默,抱胸笑道:“王头领,你似乎忘了,大家伙现在已经是官府画影图形的反贼了。”
“气煞我也!”
王伦毕竟只是个落第秀才,自小诗书不离身,没见过多少世面,有些慌了神,强咬着牙问林冲道:“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林冲一脸无奈道:“王头领,话可不是你这么说的,非是林冲想要怎样,而是你从始至终纠缠不放,一时一变,让林某也很是无奈啊!”
林冲的表态,让王伦这才稍微有些心安,抿着嘴想了半天,一咬牙一跺脚指了指朱贵上首那把交椅道:“柴大官人对我梁山有大恩,他所荐之人,我本不应推拒,你若是愿意留下,那便坐了那把交椅,日后我们兄弟相称,共聚大义,也是快活。你若是不愿……”
“谢大哥!”
不等王伦说完,林冲就已经拱手称谢了,也堵住了王伦接下来没说完的话。
王伦愣了片刻,随即心灰意冷般的一挥手,踉跄地走回内堂休息去了。
林冲也不去管他,缓缓地走到属于自己的那把交椅面前,意味深长地抿着嘴笑了笑。
林冲自然不是真的想要离开梁山,正如王伦所说的那样,不过是以退为进罢了。落草梁山,虽然会背上反叛之名,但天下虽大,林冲其实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不要说火烧草料场,怒杀富安陆虞侯这样的弥天大罪,单只是刻在脸上的金印,就让他不敢生活在阳光下。大宋朝固然武备松弛,但对民间的掌控力却一点都不弱。
躺在床上,月华入户,映雪透亮,林冲眼望着远方碧波微恙,心如刀割一般。
五十岁出头的少将,称得上前途无量,却一朝跌落凡间,穿越到这陌生的大宋朝,而且面临的又堪称绝境之地,也幸亏他多年行伍锤炼出来的坚韧神经。否则的话,恐怕不等王伦动手他就早已经先崩溃了。
他问过朱贵了,如今是宣和元年,当今天子赵佶的第六个年号,也是最后一个了。宣和之后,便是让所有华夏人蒙羞的靖康年了。当然,在这个世界,还只有林冲一个人知道那数年之后的人间惨剧。
想了许久,林冲忽然笑了,自嘲一般地摇了摇头,“罢了,现在连我自己的生存都成问题,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还是好好盘算一下,怎么能熬到靖康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