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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人指了指伊莱,“伊莱,你和这个女孩搭伴。”又指向奥黛丽。
虽然当时大家一走进屋子,伊莱和奥黛丽就互相认出对方是那天哭的涕泗横流的陌生人,双方都非常希望抹去这段不体面的经历,未免表情都显得尴尬,旁人只以为他们是腼腆害羞。
伊莱装作是第一次见面的样子:“你好,我是伊莱·琼斯。”
奥黛丽僵硬地点点头,“你好,我是奥黛丽·赫本。”
编舞老师拍拍手,大家迅速地找好自己的舞伴站好。伊莱的舞蹈并不算出色,于是时不时能听到奥黛丽小声地提醒:“慢一点……不,这里得快一点……步子太小了……”他全神贯注在动作中。
等到囫囵学了一遍下来之后,伊莱额头上都步上一层薄薄的冷汗,他也意识到,自己在舞技方面是得加强了,这可是歌舞剧歌舞片的时代。
“谢谢你的帮忙。”结束之后,伊莱对坐在地上解绑腿的奥黛丽真挚道谢。
奥黛丽对他矜持地微笑了下,“没关系。”
很多年后奥黛丽坦白当年他们刚认识时的感受:“当伊莱第三次踩到我的脚的时候,我真的是在心里直呼上帝,他面不改色,我差点以为他是没放在心上,再后来,他私下苦恼地同我说‘选到我这么个舞伴真是抱歉’,我才意识到他其实是太过小心翼翼了,还发现他耳朵都红了,大抵是羞愧的,并且恳请我帮助他。我当时有些意外,要知道,他那时候已经主演过百老汇戏剧,而我还在伦敦的小剧团举报幕卡,即使他这次和我一起站在后面,但我还是觉得他很厉害。我当时就转变了对他的看法,觉得他看上去不好接近,其实倒是很平易近人的。在练习中,我们慢慢熟悉起来,成为朋友。
他很努力,尽管他依然做不到跳的多好,但在最后的表演时并未拖后腿。虽然我们并非主舞,只是伴舞。”
表演圆满落幕。
欢声笑语,直至散场似乎都萦绕不散,观众们心满意足地看完表演,踏着薄薄夜色回家享用团圆饭。
所有参与人员一起拍了合照之后正式结束。
后台一片狼藉,演员们混乱而有序地各自卸妆换装,伊莱走过长廊,一个穿着五颜六色戏服体型臃肿的中年男人,摘了假发露出斑驳的白发,脸上用油菜画的笑脸还没有卸掉,靠在床边对着城市灯火抽烟,还有个瘦小个子的男人,已快速将自己整理干净换好衣服,和同剧团的女友挽着手去约会,捧着一束鲜艳的红玫瑰。
欢乐,滑稽,热闹,又寂寞。
圣诞节放假,伊莱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散步,走进一家家庭饭馆,这里也人满为患,他坐下来,点了一份餐。他喜欢这样做,找个饭馆或者咖啡店,然后观察来来往往的人们,拢一拢头发,或是一声咳嗦,又或者是脚尖的方向,手臂的摆动,衣领的别针,手套上的污渍,从这些细节和转瞬即逝的神态中观察判断他们的职业、关系和心情,有时能很快编出一个故事来,在脑海里构想一个形象模仿起来。
思绪开始飘远,他幻想自己是对面那桌里的父亲,威严认真,却不知怎么的形象控制不住地变化,成了自己那位军官父亲的模样,坐在主座上,母亲端上她亲手烹饪的食物,还有摆放漂亮的水果盘,父亲训导他说:“伊莱,虽然你是我最小的孩子,但我并不会宠溺你,我希望你能成长成一个坚强勇敢正直善良的男子汉。”
然后伊莱回过神来,知道这次在思维殿堂的表演训练失败透顶,再进行尝试,无论他怎样努力,家人的影像都接二连三地出现,一会儿是大姐冷若冰霜的脸,一会儿是大哥欲言又止站在角落的身影,一会儿是小侄子站在高脚桌旁边“伊莱叔叔别走”的哇哇痛哭的模样,一会儿是围着丝巾的妈妈将钱塞到自己手里,仰着头望着自己双目含泪的神情……心里顿时忽冷忽冷交替反复起来。
实在食欲不振。
一块肉不小心掉下桌,伊莱从恍惚中回过神,低头一看,一个小黑影不知从哪钻出来,飞快地冲过来,叼走这块肉,快速吞进肚子里。吃完又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用黑溜溜的眼睛祈盼似的望着伊莱。
这是只有三四个月大的小狗,一身又卷又长的棕毛脏的打结,似乎还可以看到有跳蚤穿梭其间,显然是一只流浪狗。
服务员路过,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这小畜生又来了。”
“你在说我脚边这只狗吗?”伊莱问。
“是的,以前它的妈妈还在的时候,便会钻到我们的桌子底下找骨头,但好像那母狗死了,但这小狗已经学会了它妈妈的伎俩。对不起,我们马上就把它弄出去。”服务员抱歉地说。
还没等伊莱说没关系,这机灵的小家伙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撒腿一跑,钻出大门,便跑了个没影。
伊莱离开饭馆回酒店休息,走了没多远,一转头,那只脏兮兮的流浪狗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他试探着前进了几步,小狗就跟着前进了两步,他又试探着后退了两步,小狗则坐下来,歪着头看着他,吐出舌头哈哈气,汪汪叫。
伊莱朝着小狗蹲下来,毫不介意地伸手摸摸小狗的脑袋,说:“你没有家人了,我家人也不要我了。”
小狗摇了摇尾巴,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汪!”
即使在二十一世纪,看上去天下大同的年代,异于常人的性向在许多人看来依然是耻为人知的,何况是眼下这个时代,没被打断腿抓进神经病院而只是被赶出家门大抵都算是他父母和善仁慈了。但当初为什么会被家人知道呢?那时的“伊莱”又是什么心情呢?
伊莱和小狗一起蹲在路边,正出神,好像听见有谁在呼唤自己,他迟钝地反应过来,在夜风中回头,瞧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上前。”雷蒙德说,“你看上去快要哭了。”
伊莱站起来,问:“你是在跟踪我吗?”
雷蒙德愣了下,解释说:“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哪。”雷蒙德有点急迫地抓住他的手,邀好般说,“你最近看报纸了吗?”
伊莱不解:“?”
“我和奥贝尔解除婚约了,今天新闻已经登报了。”雷蒙德说。
伊莱笑了下,摆了摆手想摆脱那只钳住自己的大手,无奈地说:“好吧,我现在知道了,为您感到遗憾。爱德华兹先生。”
雷蒙德像是被甜蜜的打情骂俏,笑了两声,并不放手,“你又在讽刺我了。伊莱。”
“不,我是真心的。”伊莱真诚地不能再真诚地说。
“不管怎样,我想我们现在可以在一起过圣诞节了。”雷蒙德强行缠住伊莱的手,放在嘴边亲吻两下,“一切都已经被改正了,我知道我之前做的不对,也不敢向你狡辩,所以我现在把所有事都解决了才来找你。我发誓,我不会再让你难过了。”
伊莱用了很大力气才终于把手抽出来,后退一步,“不知道我说几次你才能听懂,我失忆了,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也不想再和你扯上关系。你以后要怎么做我管不着,也不会使我难过,你本来就和我无关,我有什么好难过不难过的呢?”
雷蒙德便前进一步,坚决地说:“这样也好,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我们就重新开始。”
“不可能的,雷蒙德。”伊莱冷冷地陌生地看着他。
雷蒙德的脸慢慢冷下来,“为什么不行呢?”
“因为我不是‘伊莱’,那个‘伊莱’已经死了,他无法复生,爱也无法复生——如果你们之前曾经真的相爱过的话。”伊莱回答。
雷蒙德脸上的表情愈发的冷硬,气氛瞬时冷下来,气氛像是暴风雨前铅灰色云层沉甸甸凝固在天空上,似乎随时都会坍塌砸垮人间,他正在伊莱的正前方,影子将伊莱整个盖住,声音压抑着:“伊莱,你以前说我执迷不悟,好,我现在改了,我在做一个好人,是的,我以前伤害了你,那些已经发生了,我无法让时间倒流也无法让那些事情消失不见,可就算是罪犯还可以忏悔赎罪呢,你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你想做演员,我就支持你做演员,我不会把你当做我的笼中雀,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不会再让你不幸的。”
伊莱沉默了片刻,“我想做什么,本来就不需要你允许。”
雷蒙德气得胸膛起伏,他狠戾又绝望地看了伊莱一眼,紧咬牙根,又向伊莱逼近两步,然后仿佛画地为牢般踱了两步,紧握成拳的双手在空气中挥舞了两下,最后一脚踢在路边的木质长椅上,竟生生踢破了椅背,“——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说,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好,你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我离不开你,我爱你,伊莱。行了吗?我承认了,我都承认,你还要我怎么样?”
“我……我只想回家,洗个澡,然后好好休息。”伊莱从地上将小狗抱起来,踹进风衣里,觉得对话接近结束,可以准备离开。
雷蒙德用可怕的眼神盯着自己,又突然伸过手时,伊莱有那么一刹那,真的怀疑雷蒙德是不是要掐死自己,他抬手挡了一下,结果雷蒙德是一把抢过了他抱着的小狗,小狗嗷的叫了一声,又狠狠地瞪了伊莱一眼,“当初是你先喜欢我的,你休想这样轻易地就摆脱我!”说完绑架了伊莱准备捡回家的小狗扬长而去。
伊莱目瞪口呆,在路边站了一会儿,正要走的时候,又被人喊住了。
警察逮住伊莱,“嘿,我看到你和你的同伴损坏公共设施了,别想跑,你得赔钱!”
伊莱:“……”他一边掏钱包一边想起雷蒙德才说过的话“我不会让你不幸的”,忍不住感慨这食言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