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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饥荒还未解,秦王政二十年的年节过得极为简单。
为了彰显秦王与百姓同甘共苦,咸阳宫内甚至取消了例行的所有酒宴。
赵政终日忙碌于赈灾和安抚百姓,也就只有怀抱着梁儿的时候,才能让他觉得放松些许。
寝殿中,烛火微亮,盈盈摇曳。
赵政仅披一件薄薄的里衣趴在榻上,极是享受的任由梁儿一双细白的柔荑在他的肩背之上揉捏游走。
梁儿让夏无且教了她许多按摩的手法,这样就可以随时帮赵政舒筋活血,舒缓压力了。
“郭开死了。”
赵政忽然开口说话,语气略显随意。
“死了?”
梁儿手下稍有一顿。
那个凭借谗言几次三番祸害忠良,最后又卖国求荣的郭开死了?
“他在回邯郸搬运家中财物的时候被沿途的盗贼所杀。”
赵政的语气依然是淡淡的,可他面上却流露出一丝阴邪的笑意来。
梁儿愣了愣,问道:
“'盗贼'……是你派去的?”
赵政抿唇一笑,起身坐靠在床柱边。
黑亮的缎布里衣松散的搭在身上,露出宽阔健美的胸腹。
他未束发。
黑长的头发顺滑的散落下来,配上那一张精致如琢的俊逸面容和深如墨潭的幽亮眸子,当真是惑人至极,使人沉迷。
“我怎会让郭开那等无知又贪财的祸水在我大秦为官,乱我秦国秩序?”
赵政满面揶揄蔑视。
梁儿凑到赵政身边抱膝而坐。
她唇角轻轻牵了牵。
“杀了也好,如此,也算是替恩人报了仇了。”
“恩人?”
赵政与梁儿相识这么久,还从未听她提到过什么“恩人”。
梁儿淡淡一吁,眸光不经意间已变得有些悠远。
“其实,当年若非廉颇老将军将我救下送入朱家巷,恐怕我早已被坑杀在了邯郸近郊。”
赵政微微垂眸,看向梁儿。
“竟然是廉颇……那如此说来,我也欠他一声谢。”
闻言,梁儿不解的对上赵政的眼。
赵政徐徐一笑,温热宽厚的掌心轻轻覆在梁儿如脂如玉的面上,柔声道:
“若不是他救下你,送你来到朱家巷,我怎有机会与你相见?又怎有机会与你相知相惜、相爱相守?”
梁儿心间微动,本就剔透的眸子愈发晶莹。
她伸出手臂轻柔的勾住赵政的脖颈,将头缓缓贴在了他的胸口,此时入耳的强有力的心跳声便是这世上最能抚慰她心灵的声音。
赵政面上亦有暖意漾开,他抬手轻抚梁儿的墨发,修长的手指不经意的滑入她的发间。
“廉颇葬于楚,待到攻灭楚国,我便命人为他扩墓造陵,以感他之恩德。”
“嗯。”
梁儿应声。
廉颇身为战国名将,死得确实凄凉了些,若能为他修造一个好一些的陵墓,也算是勉强填补了一些遗憾。
此时,赵政的声音又起。
“说起陵墓……李斯说,骊山脚下我的陵寝现已修建的初具规模,我打算这几日就过去看看,顺便再去骊山宫住上个几日,你觉得如何?”
听到赵政的陵墓,梁儿心中莫名的一堵。
秦始皇陵在现代是谜一般的建筑。若是放在从前,能有机会亲眼见到这世界之谜建造的过程,她定是会高兴到跳脚。
可如今,一想到那是为迎接赵政的死亡而建的,她就再也提不起半点兴趣。
她将环着赵政的手臂紧了紧,低低道:
“我……不想去……”
“为何?”
赵政不明白,历代君王都热衷于修造陵墓。那将会是他的长眠之所,他的梁儿怎会不想去看看?
梁儿轻咬了唇,心里越发不舒服。
“修建它是为了等着你死,那种地方,我不喜欢。”
听她如此说,赵政心中一热,反身压上了梁儿的身,却见她面上隐有委屈之色,赵政顿生疼惜,语声百般温柔:
“你若不喜欢,那我也不喜欢了。但就算再不喜欢,陵寝该建还是要建的,大不了我们往后都不去看便是。”
梁儿婉婉点头,赵政轻声问道:
“那骊山宫,还去吗?”
梁儿调整了心中不适,抬眼望他。
“虽然梨园还没到开花的时节,但是你最近几个月一直都很劳累,去泡泡汤解解乏也好。”
“主要是山顶那个汤池……我想念那里了。上一次去,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
赵政的语气越发轻柔,好看的凤眸脉脉含情。
骊山山顶的汤池……那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拥有彼此的地方。
那夜星河灿灿,白雾袅袅,两情依依,爱意浓浓。如梦如幻,真的好美……
梁儿如此想着,透白的脸上就不觉晕开一抹粉红。
赵政见她面如春桃,娇羞可爱,便忍不住低头,将唇轻轻吻在了她的额上,转瞬又点在鼻尖上,最后终于落在了唇上……
由于赵政的政务太过繁忙,真正去往骊山宫时,已在一个月以后。
此时的骊山宫,梨花虽然未到花期,但梅林的梅花却是开得正盛。
清晨,梁儿趁赵政还未醒来,独自一人去往梅林采摘梅花,想要为他做些好吃又好看的梅花糕。
“啊!”
梁儿忽觉背上一疼,竟是有人向她掷了石子。
她猛然回头,却在附近只见到了一个还不及她腰高的小女孩。
这个小女孩眼睛大大的,睫毛长长的,生得很好看,身上穿的是一件鹅黄色蜀锦制的袍子,一看便知身份尊贵。
“奴婢拜见公主。”
此次骊山宫之行,赵政特许两位公子和一位公主同行。
分别是十二岁的长公子扶苏、九岁的五公子将闾,还有五岁的十公主阳滋。
而眼前的这个小女孩,便定是那韩美人韩娪之女阳滋了。
“大胆贱婢!本公主在此赏梅,你竟敢在我面前将花枝折去,坏我雅兴,还不跪下谢罪!”
梁儿心中一嗤。
雅兴?五岁的小孩知道什么是雅兴?
还真不愧是韩娪教出来的女儿,果然刁钻任性。
梁儿不想与一个不明事理的小孩计较,便忍下不痛快,屈膝跪地,恭顺道:
“奴婢采摘红梅是欲为大王制作点心所用,却不知公主在此,无意打扰到公主,确是奴婢的错。”
阳滋的小脸扬得老高,手中握着石子鄙夷道:
“哼!原来是个膳房出来的。既然你已知错,那你就跪在这里,受本公主二十颗石子作为惩戒吧。”
梁儿眼看阳滋已经举起了石子,就要向自己扔来,她蹙紧了眉头,咬牙抿唇,难道真要任她一个小孩子欺负?
“公主且慢!”
梁儿忽然开口,阳滋本能的停住,不解的看着梁儿。
只见她眸光晶亮,气定神闲,缓声道:
“我大秦一向刑罚严明,王宫之中更是设有明确的法度。无论身份尊卑,任何人皆不可枉法,亦不可无故施以刑罚。”
阳滋作为王室公主,虽是早慧于寻常孩童,但年仅五岁的她对于梁儿的话还是理解有限。
她听得懵懵懂懂,问道:
“那是什么意思?”
还不及梁儿回答,便不知从何处走出一人,替她答了出来。
“意思是,梁儿姑娘妨碍到公主赏梅确有错处,可纵观宫内之法,她却没有触犯其中任意一条,公主若因此而向她掷石,那便是有法不依,犯了大错,是要遭受责罚的。”
阳滋被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吓了一跳,气急败坏道:
“你又是何人?竟敢教训本公主?”
那人腰系锦带,衣冠楚楚,对着小小的阳滋深施一礼,态度看似十分恭敬。
“中车府令兼职符玺令,赵高,拜见公主。”
阳滋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
“你是父王的臣子?”
“正是。”
阳滋瞪向赵高。
“身为臣子,你竟敢帮着这个贱婢欺负本公主?”
“赵高不敢,不过是说些实情罢了。”
赵高低眉顺眼,语气十分平淡。
可这般态度却是令阳滋更加生气,指着二人怒道:
“放肆,大秦尊卑有别。本公主是秦王之女,身份尊贵,岂容你们这些卑贱之人……”
“阳滋!住口!”
忽有一个好听的少年声音打断了阳滋。
阳滋回眸看去,来人竟是扶苏和将闾。
“扶苏哥哥,将闾哥哥?”
将闾对着阳滋轻轻点了一下头,而扶苏却是绕过了阳滋,大步走到梁儿的面前。
“梁儿姑娘,快起来!”
他双手将梁儿扶起,歉声道:
“抱歉,阳滋还小,不懂事,还望你莫怪……”
谁知扶苏话音还未落,身后的阳滋就大着嗓子娇声嗔道:
“扶苏哥哥为何也站在她那一边?分明是那个贱婢不让阳滋赏梅!”
扶苏也是动了气,转头吼道:
“够了!阳滋你太胡闹了!快回去!”
“扶苏哥哥……你竟然吼阳滋……就只为了一个贱婢……呜呜呜……”
阳滋觉得委屈非常,眼泪倏的就流了出来。
要知道,扶苏可是她最喜欢的一位哥哥。
一旁的将闾看得揪心,上前劝道:
“兄长,阳滋她还小,无需对她如此严苛吧?……”
“这也叫严苛?”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个沉稳宏亮的声音,众人举目望去,一惊之下皆纷纷施礼。
“父王。”
“大王。”
阳滋见赵政面目严峻、眸光幽寒的盯着自己,她心中恐惧,不由得退了几步。
“父……父王……”
赵政垂眼看着眼前瑟缩发抖的小小孩童,沉声道:
“阳滋,你娇纵任性,随意伤人,毫无礼数,自今日起,寡人不准你再入骊山宫。”
“父王!”
将闾不禁失声喊出,他没有想到父王竟会只因阳滋欺负了一个宫婢就如此惩罚于她。
因为一个宫婢被赶出骊山宫,这于公主而言,可谓莫大的羞辱。
更何况,阳滋才只有五岁……
扶苏和赵高亦是一震,他们知道赵政对梁儿的宠爱极盛,却不成想,在赵政的心里,竟是连他的子女也不及梁儿分毫……
赵政沉着脸,冷声道:
“扶苏,将闾,此事交由你们去办,明日一早就安排人将阳滋送回韩美人身边,让她以后管好自己的好女儿!”
“诺。”
扶苏与将闾敛头领命,心中已是百般叹息。
当赵政与梁儿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梅林之中,扶苏用手抚了抚阳滋的头。
“阳滋,走吧。”
阳滋未动,大大的双眼依旧擎着泪水紧紧盯着梁儿远去的方向,恨恨道:
“她叫梁儿?”
“没错。”
扶苏回道。
将闾亦是满心的疑问。
“她不是普通的宫婢吧?不然父王怎会如此惩罚阳滋?”
扶苏不禁一叹。
“我想,你们回去后,你们的母亲应当会告诉你们她是谁……这一次,阳滋是真的惹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