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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蒙獒攻占赵国晋阳的消息便传到咸阳。
举国皆道他们的蒙大将军宝刀未老。称上一次不过是信陵君运气好,才侥幸以五敌一,胜了那一次。
赵政在吕不韦的建议下,令蒙獒到此为止即可,无需再向东进。
然而蒙獒刚回到咸阳不足一月,就收到了晋阳叛乱的消息。
于是他只好再次带兵风尘仆仆的跑了一趟。
其实战国时期各国相互攻伐,很多城池今日是这一国的,或许明日就是那一国的了。身在边城的人,往往并不会太过介意自己实际归属哪国。
可此番晋阳竟然刚被秦军攻占,就这么快发生叛乱。想来这些赵人也是真心恨秦人入骨,一天也忍不了自己的家乡被纳入秦国的版图。
叛乱很快被平息,可蒙獒却需要在晋阳留上一阵子,以稳定局势。
吕不韦作为蒙獒的对头,及时的抓准了时机,命蒙獒驻守晋阳时需满一年方可反秦。
如此一来,他便能清净个一整年,可以少一个政敌在咸阳每日让他费神。
冀阙之上,吕不韦立于大殿中央,百官之首。
“大王,以臣之见,我大秦若要东出,便只有赵国这一条路可走。然赵国廉颇虽老,却依旧能战,始终都是我秦国东出之患。”
“以仲父之见,当如何是好?”
赵政稳坐于高榻之上,望着吕不韦的神情满是恭敬。
“臣确有一计,只是不知纲成君蔡泽可否愿意走这一趟?”
在吕不韦身后的蔡泽闻言倐的抬头看向他。这吕不韦多年来一直表面与他交好,实则却总在暗中与他较劲。
不知此番吕不韦突然没头没脑的将他推了出去,又是出于何种目的?
蔡泽从百官中走出,行至吕不韦身旁,直言问道:
“相邦大人此话何意?”
吕不韦转头看了一眼蔡泽,复而对赵政说道:
“大王,臣以为,若要拿下赵国,需做两件事。第一件是将廉颇从赵国除去,第二件则是合燕攻赵。”
听到“合燕攻赵”,众大臣皆面面相觑,都在心里默默计较这件差事究竟是有多难办。
赵政却是听到了兴头上,像个孩子一般,眸光闪烁,急急追问:
“如何除去廉颇?又如何说服燕国与秦联合?还请仲父详细说来!”
吕不韦浅笑,缓缓道来:
“廉颇耿直远近闻名,找个机会派人离间他与赵王的关系倒不是件难事。”
他又转向蔡泽,眸光炯炯。
“这难就难在游说燕国上……”
蔡泽也转头看向吕不韦,二人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在殿中对视了片刻。
终于赵政忍不住开口:
“咳!纲成君?”
蔡泽见赵政唤他,便恭敬对赵政深施一礼。
“大王。”
赵政继续道:
“寡人大致明白仲父的意思。纲成君本就是燕国人,若由你去游说,想必会比较容易成事。”
复而看向吕不韦。
“仲父,寡人说的可对?”
吕不韦也施了一礼。
“大王英明。纲成君出自燕国,极具辩才,在秦国做客卿十余载,甚至还曾是我大秦相邦。无论是才能还是身份,游说燕国都非他莫属。”
听到此处,赵政身后的梁儿似乎终于听出了些端倪,隐约猜到了吕不韦的意图。
蔡泽这人其实很是有趣。
诸子百家,凡为政者,习帝王术,皆想要求个高位强权;并且有能力达到此位置的,谁都希望能够尽量维持的长长久久。
而蔡泽却难得是个身怀大才、又十分胆小的。
他曾长篇大论、侃侃而谈,以“日中则仄,月满而亏”的道理诓得秦昭王的一代名相应侯范雎自请卸任。
他取而代之成为了秦相。
却只因听到有人说他几句坏话,便害怕自己会因此被人陷害而丢了性命。
结果只做了几个月的相邦,就称病送还了相印。
尽管如此,秦昭王还是念他之才,封他为“纲成君”,让他继续留在秦国做客卿。
显然,这蔡泽是个保命派,却又放不下大把的权势荣华,同时还是个极有才华的能人。
想他近些年弄了个不大不小的郎中令来当,也是因他这副拿不起、又放不下的性子。
郎中令这个位子于他而言恰到好处。既可以站在高处,又可隐于群臣之中;既有面子,又可安身。
可他这般花心思东躲西藏,吕不韦还是忌惮他的才华,趁这个机会将他拎了出来。
燕国深知“赵国灭、便六国灭”。又怎会轻易与秦联合攻赵?
此事若非有身怀大才者不能为之。
蔡泽虽出身燕国,却十几年来都在为秦国谋事。秦缕缕蚕食燕国,于燕而言,不知他算不算是个“汉奸”?
若是燕国仇视于他,合燕之事便更是难上加难。
而且一旦蔡泽出使燕国,就必须成功,如若无功而返,秦人必会说他以燕人的身份去游说燕国,未尽全力,不利于秦。
如此,他在秦国也别想舒舒服服的继续混下去了。
吕不韦这番安排,就算蔡泽能力登天,游说成功,安然从燕返秦,恐怕以他那受不得惊吓的性子,也会递上辞表,安心回家做个闲人纲成君。
蔡泽杵在殿中间,心里暗骂吕不韦此招歹毒,面上又只能顺从的跟赵政躬身请命,硬着头皮准备出使燕国。
联燕攻赵之事刚定下来,便有一人被举荐入秦。
此人便是韩国水工郑国。
当然这个“水工”不是工人的意思,而是韩国专管水利事务的官职名称。
他此时已因成功治理了荥泽水患和整修鸿沟之渠等水利工程而闻名天下。来到秦国便是为修建在两千年后也依旧大名鼎鼎的郑国渠。
郑国为秦国设计的是一条灌溉渠,全长三百多里,泾水河水质含沙且具有肥效,可用以灌溉和改良土壤。预计完工后可灌溉土地四万余顷,使粮食翻倍增产。
若郑国渠建成,秦国便会有更加充足的粮草用以吞并六国。
吕不韦和赵政对这个设计都非常满意,哪怕这会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还是毫不犹豫的勒令即刻动工。
而与郑国渠几乎同时动工的,还有位于骊山北麓的赵政的陵墓,亦是后来的秦始皇陵……
这一日,烟雨连绵,往来行走的宫人少了许多。
凤凰池边,梧木亭中,
一白衣少女坐于琴前,专注的抚着琴。
她每日都来这里练琴,琴艺已然进步了许多。
只是限于她手中的那张琴太过破旧,她的琴音始终都好似闷在那处,无法奏出畅快淋漓之感。
“这不是梁儿吗?你还真是毅力了得,竟能做到日日都来练琴,当真是风雨无阻。”
梁儿被人突然打断,吓了一跳,忙收了琴音。转头见是田尧,立即手忙脚乱的跪拜施礼。
“奴婢叩见田美人。”
然而梁儿低头在地上趴了许久,也未听见田尧叫她起身,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田尧定定的站在梁儿身前,垂眸看着这个给她施着跪拜大礼的宫婢。
这女人看起来跟自己年纪相仿,长相身材并不突出,也未听她在大王面前说过什么讨喜的话。
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宫婢的资质。
若非要挑出个她的长处来,便只有她那一双手还算灵巧。
华阳太后和帝太后都很钟爱她所梳的发式,时常让她过去梳头;她还做得一手好点心,据说大王千里迢迢寻她回来,也是因为想念她的厨艺,如今大王更是只吃她做的点心,只喝她熬的汤。
田尧曾经也想尝尝梁儿的手艺,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味道,会让大王流连至此。
可大王却一口回绝,说梁儿做的东西,只他和母后可食,旁人碰不得。他说这话时虽是笑着的,可语气却不容反驳。
那一刻,田尧便生出了醋意来。
什么叫“旁人碰不得”?这宫婢做的东西就那般精贵?
大王竟还让她住进了望夷宫寝殿,又进了冀阙大殿。
日日相伴,朝夕相对。
大王看似极宠各宫夫人美人,实则细想,又有哪一个可以胜过这宫婢所得的宠爱?
她一无所长,大王就让她去学琴艺歌舞。
凭什么?
就凭这一双巧手吗?
田尧眸光盯在了梁儿覆在地面上的那双素白的手上。
心中瞬间烦躁异常。
田尧一脚踩上了梁儿的手。
那一脚,汇聚了田尧几月来全部的嫉恨。
梁儿痛到连身体都在颤抖,却没有叫出声来,只硬生生的忍着。
田尧见她这般疼痛也开口不求饶,便一股无名火更盛之前。
田尧给身边侍婢使了一个眼色,那侍婢便恶狠狠的使了吃奶的力气踩向梁儿的另一只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梁儿深知自己在咸阳宫这段日子太过惹眼,迟早要招来祸事。
她只是一个卑贱的奴婢,又如何反抗得了?
梁儿紧紧闭着眼,额头渗出冷汗,身体抖得愈发厉害,双手的疼痛几近麻木。
许久,田尧总算是心里舒爽了些,松了脚道:
“哼!还是个硬骨头。”
梁儿被折磨的已无多少力气,伏在地上虚喘着。
“不知……奴婢是何处……得罪了田美人……竟让美人这般……动气……”
田美人白了地上惨兮兮的梁儿一眼。
“一个贱婢要学琴,想要做个伶人也就罢了,竟还恬不知耻的在梧木亭练琴,这般招摇,是要做给谁看?”
梁儿答话有气无力。
“美人误会了……是……是大王……命奴婢来此练琴的……”
“你不配!”
田尧一听梁儿提起大王,便更是激动起来。
“大王允你在此练琴,不过也就是心血来潮罢了!若你再敢来此招摇,本美人必见一次踩你一次!”
雨,还在下着。
回到望夷宫的梁儿并未多言。
午膳时,梁儿为赵政端起汤碗,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依旧颤抖不已,竟连小小的一碗汤也端不住了,险些将汤溅在赵政的锦袍上。
“大王恕罪!”
梁儿连忙跪地请罪。
赵政却无任何表情,只淡淡吩咐内侍:
“换一个人来。”
被遣出门外的梁儿低头看着自己红肿不堪的双手,又想到赵政不闻不问的神情……
所谓枪打出头鸟,以赵政的早慧,他必然知道如此厚待她定会让她招人记恨,为她惹来诸多祸事。
赵政什么都不问,说明他早知事情原委。
要么,
她只是一个侍婢,赵政觉得无需为她跟美人翻脸。
要么,
赵政另有想法,而她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梁儿这样想着,百般凄凉油然而生。
难道赵政大费周折不远千里将她寻回,就只是为了让她做个宫廷内战的炮灰吗?
梁儿脑中那个幼年赵政还依稀可见,无论如何她也想像不出赵政会有拿自己当靶子使的一天。
次日,梁儿并未在梧木亭练琴,而是去了上林苑的竹林。
经过一晚,梁儿上过药的手已经消肿了些。只是依旧无法抚琴,她只能置身竹林中合眼感受琴谱,这也算是一种习琴的方式。
谁料赵政得知她没有去梧木亭练琴,竟勃然大怒。
“昔日寡人是如何吩咐你的?是否寡人待你太好,你竟敢忤逆寡人?”
梁儿跪在地上,没想到赵政竟会为这么个小事就突然发作,着实吓得不轻。
“大王息怒!奴婢是因为……因为昨日田美人说不准奴婢再去梧木亭……”
“啪”的一声,
赵政竟挥手摔碎了一个玉爵,那玉爵就碎在梁儿腿边,惊得梁儿不敢再言。
“寡人只问你一句,这咸阳宫内,究竟谁是大王?”
梁儿倒吸一口凉气,意识到自己失言,伏于地上,恭敬道:
“奴婢知错……”
所谓伴君如伴虎。
梁儿不知是否所有君王都像赵政这般喜怒无常,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反应也会大的如此惊人。
他果真不再是她记忆中那个倔强直率的小男孩了,今后说话做事必须要认真思量,仔细斟酌才行。
第三日,
梁儿硬着头皮回了梧木亭,果然又遇到了田尧。
田尧高昂着头,一脸鄙夷:
“你还真是厚脸皮,看来今日定是要将你这双手废掉,你才看得清自己的身份!”
废掉?梁儿大惊,这田尧疯归疯,怎能连累她赔进一双手去?
这事,就算赵政不管,她自己也要想办法自保了。
只是瞬间,梁儿心中便有了计较。
侍婢们将梁儿牢牢按在地上,田尧刚要抬脚上前,便听梁儿大声道:
“梁儿区区宫婢,蒙大王厚爱获准习琴。自知学习时间过短,琴艺实在不堪,却要每日在梧木亭大庭广众之下抚琴练习,此事着实有些说不过去。美人若心中实在不悦,这一脚大可再次踩下去解恨,哪怕是废了奴婢这双手,奴婢也毫无怨言。只是奴婢如此作为,皆是奉大王之命,奴婢难以违抗,望美人三思而后行,勿要搏了大王的意才是。”
“哈哈哈哈哈!”
田尧闻言大笑。
“你少拿大王唬我!两日前的事大王不是也没过问嘛。你不过就是个寻常奴婢,大王根本不在乎,又怎会因为你受点小小的教训而惩罚于我?”
然而梁儿目光坚定,言辞凿凿:
“那日大王没有责怪美人,是源于大王对美人的宠爱。然而美人若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视大王的旨意于不顾,大王迟早震怒。若到那时,怕是局势再难挽回。大王已立夫人三人,美人五人,奴婢劝美人要多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切不可意气用事!”
后宫从来不缺女人,这点生于齐国宫廷的田尧再清楚不过。
梁儿这是在提醒她,与其针对一个身份卑微的侍婢,惹得大王生气,还不如把心思花在如何让自己能长期受宠上。
田尧无言以对,只得恨恨离开,再不来梧木亭招惹梁儿练琴。
此事在后宫传开,虽不是什么大事,却也让众人对梁儿另眼相看。
能得大王如此看重的人,果非等闲。
梁儿本以为,田尧日后不会再来找她麻烦了,却不曾想到,那田尧是个从小被娇惯坏了的,长到十五岁第一次吃了个哑巴亏,还是亏在了一个卑贱的宫婢身上。她恨极了梁儿,百般寻着机会,要除掉这个让自己在咸阳宫丢尽颜面的宫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