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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嬷这会儿全部心思都在闵庭柯身上,哪还顾得上什么伤口,只盯着他的眼睛哀求道,“小少爷,您听我一句话,今儿说什么都不能出去,要是真有急事儿,就吩咐我们去办。我们都是奴仆下役,命也不值钱。若是您有一丁点儿不妥当,就是让我们全给您陪葬,又有什么用呢?”说着后来,竟然急得哭了起来。
她是除了闵家人之外最关心闵庭柯安危的人,只要和他有关的事,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牵肠挂肚。那些年闵庭柯在国外时,张嬷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一会儿梦到闵庭柯在那边生病无人照看,一会儿又梦到他被人欺负打得浑身是血……噩梦连连,人也憔悴得不像话。
如今闵庭柯平安归来,有她眼扒眼望地守在身前,更不能让他发生任何意外,否则她到了九泉之下哪有脸见太太?
闵庭柯知道她的心意,感动地叹了口气,一边吩咐阿喜赶紧去找干净的布来,一边对福生道,“既然这样,我就不出去了,辛苦你去向阳小学一趟,问问曾小姐看她知不知道江小姐的联络方式,起码要确定她的安危才行。”
福生点了点头,转身跑了。
闵庭柯亲自帮张嬷包扎了伤口,忐忑不安地坐在客厅里等消息。天色很快暗了下来,闵庭柯紧张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一会儿担心江向晚会遭遇不测,一会儿又怕福生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儿。整个人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后来干脆坐不住,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过了许久,福生才一头大汗地冲了进来,“九爷!”
闵庭柯连忙起身,心急如焚地问道,“怎么样?”
福生喘了两口粗气,笑着说道,“九爷放心,我去向阳小学找到曾小姐,把您的原话转达到了。曾小姐一听,比我们还担心呢,立刻就披了件外套跟我一起出的门。我开车把她送到附近的电话亭,亲耳听到她给江小姐打了个电话。江小姐已经平安到家了,知道您惦记着她的安危,好一阵感谢。我又把曾小姐送回小学,这才返回来。路上许多警察在维持秩序,耽误好些功夫。”
闵庭柯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回到了正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见福生忙得一头热汗,身上的衣服也被浸湿了,不禁有些歉意地说道,“福生,真是对不起,因为我让你忙活了一下午。”
福生还是第一次听到主子跟自己说对不起,很不习惯这样的场面,讪讪地挠了挠头,“我本来就是在闵家当差的下人,只要九爷有吩咐,刀山火海都得闯一闯,不过是帮着跑个腿,您不用放在心上。”
但闵庭柯还是上楼从大姐留下的信封里抽出一张五十的整钞交给他,算是打赏。福生哪里敢收,吓得连忙摆手拒绝,“九爷,您不用这样,都是分内的事儿,不敢讨九爷的赏。”
闵庭柯和颜悦色地说道,“或许大姐已经和你交代过了,我不打算再出国,以后就留在家里了。这是我第一次赏钱给你,无论多少你都应该拿着,全当是我的一点儿心意。我知道你家里艰难,你又是个孝顺孩子,把这钱送回家去,让家里人知道你在外面有了出息,不至于再牵挂担心,也能给你母亲多抓几副药吃,她吃了药,身子才能好得快。”
福生感动得眼圈都红了,咬着嘴唇再三推却,最终还是被闵庭柯强塞在了手里。
张嬷闻声赶过来,见状笑道,“福生,这是主子的心意,你就拿着吧。以后做起事来要常常想着主人家的恩情,手脚麻利仔细些,也不枉小少爷看重你。”
福生强忍着眼泪点了点头。
闵庭柯又对张嬷吩咐道,“家里总共也没几个人,今晚上多做些菜,回头跟他们说,这是沾了福生的光,大家加菜。”
闵家空了许久,除了张嬷、阿喜和福生之外,只有一个守门的小厮和两个听差,都闲散惯了。既然闵庭柯已经决定留在家里生活,此时正是立规矩的好时候,张嬷有意给闵庭柯壮声势,听了吩咐喜滋滋地答应道,“是,我这就去做。”
闵庭柯不放心地叮嘱她,“小心手,沾水的活就让阿喜帮忙。”
张嬷更像是吃了蜜糖一样,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闵家自从闵老爷逝世之后,姨太太那边的几个子女就不怎么登门了,闵素筠偶尔回来一趟,也只坐一会儿就走,闵庭桉和闵庭筵更是少见,只有闵庭析经常回来坐坐。只是他为人不苟言笑,给人一种十分严厉的感觉,下人们见了他都远远躲着,活像是见了鬼见愁似的。
如今看这位没打过交道的九爷性情温和,又体恤下人,一个个欢天喜地的,都觉得好日子不远了。
闵庭柯心里记挂着要帮向阳小学买煤的事情,可惜他对上海的了解还停留在四年前,只好叫来张嬷商量,“家里有没有懂这个的人?”
从前闵家有专门负责采买的管事,现在却没有这样的人了。
张嬷一脸茫然,“往年都是三爷买了煤让人整车送过来,我们只需要搬到小仓房里就是了。家里统共就这么几口子人,一冬也烧不了多少。”
闵庭柯不想再添麻烦给三哥,听她这样说,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有人知道在哪里能买到煤吗?”
张嬷摇摇头,“回头我去给小少爷打听打听,反正这几日你不出门,安心在家等消息就好了。”
闵庭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答应。
之后的几天他哪里也没去,在家当起了闲人,更是趁着这个机会,和福生等人把后花园整理了一番。下人们都不懂园艺,只能依着闵庭柯的吩咐小心翼翼地下手。只是手艺实在乏善可陈,草坪修剪得坑坑洼洼,看上去极不平整,还不如之前看着顺眼。
福生在一旁见了,笑嘻嘻地说道,“赶明儿还是要跟大小姐打声招呼,说什么都要请一位花匠回来,我看那些大户人家都有专门的花匠打理花园,看着可气派呢。”
闵庭柯听了微微一笑,“我们家人少,闲着时收拾收拾就是了,倒不用那么麻烦。”
傍晚时张嬷找了过来,一脸的为难,“小少爷,我打听到了,说是铁道口那边就有煤厂。平时用火轮车运来的煤直接卸在那边,好大的一块地方。不过最近煤价却比从前贵了许多,而且还要托关系才能买到,否则是想都不用想的。”
闵庭柯有些烦恼地哦了一声,“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张嬷这才去了后厨。
谁知第二天一早闵庭析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庭柯,你要买煤做什么?家里已经冷下来了吗?”
闵庭柯忍不住一愣,但转瞬就反应过来。准是张嬷背着他偷偷告诉了三哥要买煤的事情。闵庭柯不好意思地说道,“家里倒是还好,只是我答应了朋友,看看能不能帮忙买到一些。”顺便把向阳小学的情况简略说了一下。
闵庭析听了他的话,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弟弟才回国没几日,到底在哪交来的这些朋友?前些日子是船票,这会儿又变成煤了?
事情一件比一件难办,他真当自己是洋人信奉的上帝,想要什么动动嘴皮子就能弄来呢?
眼下这世道,做什么事儿不用人脉和金钱?
枉他还是喝过洋墨水的人!
一股无名之火瞬间涌到胸口,闵庭析的口气也变得异常严厉,“你才回国几天?你在上海认识几个人?怎么就敢夸下海口答应这样的事情?从前父亲是怎样教育我们来着?你学问了得,知不知道什么叫一言九鼎?你轻而易举的答应了别人又做不到,想没想过会对自己的声誉有所影响?你有多大的能耐自己不知道吗?你答应这样的事儿,最后还不是要我给你擦屁股?”
闵庭柯被他训斥得脸色通红,理屈词穷地说道,“三哥……我……我只是看他们的情况太可怜了,想着如果能帮上一些忙,可以解他们的燃眉之急,我不是为了逞英雄博名声。你别生气,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他这么一说,闵庭析的火气瞬间就消散得干干净净,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算了。买煤的事情你不要管了,我来帮你问问看。不过眼下煤炭供不应求,我的脸面还没那么大,只怕不成,但既然你答应了人家,我就豁出老脸帮你试一试。”
“三哥……”闵庭柯刚要拒绝,闵庭析就抢着道,“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也不是要和你发火。只是希望你以后遇到事情能稍稍动动脑子,别给人说几句好话就找不到北。现在什么人没有?就你这软糯的性子,小心被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我知道了。”闵庭柯被教训的无地自容,口气也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般,失落又委屈。
闵庭析也怕把话说得太狠了,只能安慰他说,“对了,大姐应该和你提过工作的事情了吧?你有什么想法?”
“我……暂时还没想好。”
“也该定下来了,上海滩风云变幻,更迭迅速。老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话搁在上海,只能是三十分钟河东三十分钟河西,所以你要早做打算,趁着我和姐夫还能帮上一些忙,把事情坐定要紧。等我们失了势,你再想找工作,只怕比登天还难。”闵庭析显得十分疲惫,说完这番话,点了支烟吸了起来。
闵庭柯从话筒里听到了,劝他说,“洋人已经通过实验得出了结论,抽烟对身体不好,你以后也少抽些吧,最好能戒掉。”
“我就不用你操心了,你能把自己的事情管明白,就算帮了我大忙了。”闵庭析轻轻笑了两声,又说,“你三嫂让你最近有空去家里吃饭,你看看哪天闲了就过去一趟吧。”
闵庭柯十分干脆地答应了。
闵庭析满意地挂断了电话,又吸了口烟,盯着眼前的文件出神。法租界那边的事情总算尘埃落定,洋人拿出一笔钱来补偿,政府又出面施压,那位被无辜撞死的女学生家里虽然不忿,但既然还要在上海生活下去,总不好把人得罪全了,否则哪还有活路呢?幸好陪的钱数目不小,为了将来打算,他们一家只能忍气吞声的收下,事情也算平息了下去。
眼下最让他担心的还是老六闵庭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