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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薇吓坏了。
皇帝这是在胡言乱语吗?皇贵妃什么的她没有想过,皇后就更不敢想了。在这后宫之中,无论女人坐到什么样的位子,都会有不如意的时候。只要成为皇帝的女人,就会有身不由己的那一刻。
所以这些虚衔对她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
为免皇帝误会,知薇一抹眼泪赶紧解释:“奴婢绝没有那样的想法,皇上明察。”
“朕是想查,可不知如何去查。不如今日你跟朕说句实话,你到底想要什么?”
见她跪在那里瑟瑟发抖,皇帝还是于心不忍,一伸手蛮横地拉起她,几乎是把她摁进了椅子里。
“说。”
事到如今知薇再不敢隐瞒,只得老实道:“皇上说得没错,那天奴婢在纸上写的字,便是奴婢心中真实的想法。奴婢是个小女人,只想过点平淡的小日子,不愿卷进各种纷争里。那是聪明人才能胜任的活计,奴婢不行。”
“所以回家侍候父母,对你来说可行?”
“是。奴婢母亲为人和善,祖母也极好相处,有哥哥嫂嫂照应着,衣领无忧四个字并不太难。即便做不到也无妨,奴婢有手有脚,自会养活自己。”
皇帝负手站在那里,视线没有落在知薇身上。他不想看她也不敢看她,听她说那些不愿留下的理由,他需要足够的定力。若一个把持不住做了什么,只怕自己会后悔一辈子。
他清冷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无奈:“所以无论朕给你什么,都留不下你的心,是不是?”
“奴婢想要的皇上给不了。”
“你想要什么?”
到了这会儿,知薇反倒不怎么害怕了。反正都惹怒他了,是生是死已经注定,倒不如痛快把心里话说了。
她抬起头,带着一脸“就义”般的坚决,冲着皇帝的背影回了句:“奴婢想要一个人。”
她特意在“一”字上加了重音,想来皇帝能听明白。
“一个人?”
“是,只是一个人。不需要多么英俊威武,也没必太过富有才情,甚至只需能挣点小钱便是。奴婢要求的从来不多,就只想要一个完全属于我的人而已。”
皇帝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钝钝地作痛。原来她要的是这个,可偏偏却是他给不了的。她说得没错儿,他们有这样难以调和的矛盾,注定很难相知相守。
皇帝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他转过身来,强迫自己去看知薇:“能不能和朕说说,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奴婢自小在家,看惯了父母之间的相处,深知这样一心一意待彼此的状态不容易。奴婢也看过旁人家妻妾相争的画面,当时真觉不堪入目。和旁人分享一个丈夫,无论是妻子还是妾氏,心中都不会好受。女人这一生本就凄苦,何必还要给自己套这样一个枷锁。若嫁了人,过得还不如从前在家中时快乐,那又何必嫁人,倒不如自己一个人过来得清静。”
她的这些理论都是在现时代的时候学来的。那时候女人无论是经济还是思想上都比古代女子独立许多,嫁不嫁在很多姑娘心里根本不算事儿。知薇也信奉这样的理论,也曾想过若真找不到合适的,不如单一辈子算了。
可她没想到,一夜醒来到了这个年代,这是个不嫁人便大逆不道的年代。尤其她还在宫里,更是一个男女尊卑极度不平等的世界。
可她却反其道而行之,跟皇帝较上了劲儿,当真是勇气可嘉。说完那番话后她就想,若今天真因此而死了,也不算亏了。好歹把自己的理论宣扬了一番。皇帝能不能听得进去就另说了。
就算他听进去了,他又能做什么。后宫那些女人纳都纳了,总不能全都杀了吧。她忍不住抬眼去看皇帝的表情,却见他一脸严肃,完全读不透那张漂亮的皮囊下,隐藏着怎样的内心。
皇帝其实还在回味她的话。她说的有几分道理,但并不全对。她只看到了女子不嫁人的自由地,却看不到她们背负的压力。皇帝没在现代待过,若待过必要回知薇一句:“二十一世纪尚有剩女一说,何况如今乎?”
至于三妻四妾,这是他的错。若早知道会碰上知薇,他或许不会纳那些人。可从前的他并未料到自己有一日当真会对一个女人用情至深。
从前的他就有古往今来所有的帝王一样,并不将妃嫔当作妻子看待。所有人都和他说,那些女子不过是件工具,甚至连她们自己都这般认为。生儿育女延续帝国的香火,是他身为皇帝必须要做的事情。
可现在他变得有些触动,知薇的话让他知道了这世上原来有这样一些女人,当真将男女之情放在第一位,抛却其他所有因素,只为和一个人厮守一世。
她提的要求简单而渺小,却又复杂而伟大。皇帝一时间陷入了沉思里,并不急于开口,而是在寝宫里来回地踱步,想要将心头的一堆乱麻理出个头绪来。
知薇坐在那里,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来回移动,刚刚冒出来的那点子勇气又快要熄火了。她有那么点后悔自己心直口快。其实如果不坚持的话,头一点也就是了。
当后妃真的这么可怕吗?后宫里这么多女人不也活得好好的,没见哪个想不开寻死觅活的。偏她要坚持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理想,把自己推入了这般被动的境地。
在古代,尤其是在皇宫谈这个,根本就是扯淡嘛。
可话已出口,现在改显然来不及了,也只能看皇帝的决断和她的造化了。
无声的寂静在寝宫里持续了很长时间,那种大祸即将临头的不安让知薇只觉呼吸困难,紧张和不安取代了勇气,她又变回了那个贪生怕死的小女人。
好在皇帝对她尚有几分情谊,并不愿过分为难她。看她局促地坐在那里,两只手紧紧攥着衣裙时,他便觉得刚才的自己实在过于严厉了。
两人既无法说服对方,倒不如维持现状得好。
他深吸一口气,冲知薇道:“你说的这些朕从前并未想过。不过你想要的朕既给不了,便也不会勉强你。你出去吧,办自己的差事去,朕这里,以后你都不必来了。”
知薇赶紧跪下磕头谢恩,提着一颗心走出了养心殿。原本还撑着的身子因为突然的放松,一下子变得瘫软起来。她跌跌撞撞走到养心门那儿,迎面正好小庄子过来,见此情景赶紧上前虚扶她一把,关切地问:“姑娘没事儿吧?”
然后他细细打量知薇,只见她脸色煞白,满头冷汗,两条腿似乎还在打颤,便一下子想歪了。还当是知薇终于得获圣宠,这会儿是累着了的表现呢。
于是他便想要开口恭喜对方,却不料知薇轻轻向他道了声谢,推开他的手,一摇三晃下了台阶,往后面的住处去了。
小庄子看她走远的背影,心里直犯嘀咕。刚刚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知薇却再不敢想之前发生的种种,拼尽最后的一点力气回到了房间。一进门就瘫在那儿,把雪容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扶她。
“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去侍候皇上了吗,出什么事了?”
知薇连连摆手,打着手势问她讨水喝。雪容扶她她桌边坐下,倒了杯水递给她。知薇拿过来一饮而尽,喝干了一整杯的水后,整个人才慢慢醒转过来。
好悬哪,差一点就成冤死鬼了。幸亏皇帝脾气还算好,要不然她这会儿是什么下场真不好说。小时候看电影羡慕里面的女烈士,赴死前还能那么大义凛然。
可今天真自己尝试了一回,才知道这滋味并不好受。胆小鬼是不适合坚持原则的,因为她那小心脏根本受不了。
想到自己被皇帝吓得眼泪涟涟时,她又有些气恼。可那是她最真实的反应。怎么可能不害怕呢?为了所谓的求取一人心,闹到和皇帝翻脸的地步,到底值不值得?
现代的那一套在这个年代显然吃不开,她这样子又有什么意义?
雪容看她脸色恢复了一些,这才抓着她的手问:“你怎么了,是不是皇上对你……做了什么?”
她和小庄子一样,见知薇这样便误会了。
知薇初时没反应过来,喘了一会儿粗气才道:“别胡猜,没有的事儿。不过我确实犯了事儿,明天会怎样还不好说。若皇上将我赐死,你可得把自己撇干净,别跟我搅和到一块儿去。”
“这是什么话,皇上不是钟情于你吗,怎么又要赐死你?”
“你不懂。”知薇摇摇头,不愿再多说什么。雪容自己都一脑子的烂□□,她又不想拿自己的事情去烦她。
两人又坐着喝了杯水,知薇便由对方扶着上床去歇息。熄了灯后,知薇满脑子胡思乱想,脑子里出现的全是之前和皇帝对话的场景。
他那生气的模样,冷淡的表情,还有最后说的那句无情的话。知薇想到那句话,突然明白过来。
皇帝这是准备和她恩断义绝的节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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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似乎说到做到,打那以后便再也没找过知薇。
知薇心想他一定特别生气,宰了她的心思都有。有时候想想怪不好意思的,人家也算付出一片真心,可到她这里全成了狗屎。
宫里的人都惯会来事儿。她从前受宠的时候个个都来巴结她,现在皇上一对她冷下来,虽说没人落井下石,但态度明显就变了。
马公公和庄公公与她的生活本没什么交集,最近更是连面儿都见不着了。至于其他人则反应慢两拍,但很快也领悟过来,对知薇的态度就有了极大的变化。
她身上的差事开始慢慢重起来,从前不干的活儿现在都递到了她手上。而她在养心殿的级别本就不高,是个新来的,又是管花草的粗使宫女,自然入不了那些整日里在皇帝跟关侍候的前辈们的眼儿。
这种时候知薇就特别盼望着皇帝能下道旨意,重新将她踢回花圃去。在那里好歹大家都一样,在这里却是等级分明,随便一个人站出来都能压死她。
而且世事总如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从前那些恨不得和她结拜的人,现在则个个给她摆脸色端架子,想着法儿的支使她。
那些都是一直在皇帝身边侍候的宫女,前一阵子看她那么风光,心里其实都存着气儿。只是那时候连马德福都要巴结她,何况那些女史们。现在她一朝回到解放前,倒叫她们有了出气的借口。
知薇自己苦点倒没什么,就是觉得对不起雪容。她本来混得好好的,跟着自己也没沾多少光,结果落难的时候连她也算了一份,整天和她一起干最苦最累的差事儿。知薇真怕她身子受不住。
倒是雪容很看得开:“都是干活的命儿,干哪个不是干。其实咱们挺好的,那些活儿能累到哪里去?再累也是身子累。不像她们,那是心累。整天见到万岁爷,恨不得把那小身板扎进皇上的眼睛里。可再怎么骚首弄姿皇上也不看她们,俏媚眼做给瞎子看,有什么意思。白天人前风光,夜里暗自流泪,还要跟同好们竞争,生怕让人抢了风头,这种日子啊,送给我我也不过。”
知薇没想到雪容不声不响一个人,说起大道理来一套一套的。似乎真的就像她说的,那些女史们日子也不见得多好过,天威难测,侍候皇上的活计说起来最风光,其实最辛苦,知薇才不过打了几回交道便感触颇深。
想那些人整天干这个,心理压力必然很大。若再像雪容说的,存着一份攀高枝儿的心,却日日落空得不到青眼,时间一长心理失衡在所难免。
知薇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些人老针对她。因为她一不小心得到了别人盼望已久的东西。可讽刺的是,想要的没得以,不想要的却偏偏得了。这世上难道就不能有得偿所愿的完美局面吗?
日子就在她这么每天忙碌又偶尔吐槽的间隙如流水般逃走。整个三月她都在忙栽种的事情,经常将自己搞得泥人一般。没事儿绝不往前头凑,所以根本见不着皇帝。
他们明明住得很近,却彼此都当对方不存在,似乎就想这么让两年时间快点过去,好尽早结束双方的不痛快。
但皇帝毕竟是皇帝,他掌管着整个国家,很多事情便都要由他说了算。他不想见知薇可以不见,但对方却未必说避开就有完全避开他。
比如到了四月里,便发生了一切叫知薇挺意外的事儿。
原来皇帝在宫里待久了,浑身不舒坦,于是决定出宫去走走。这不同于以往悄悄带她出宫去吃肉汤圆,这一次皇帝要出远门儿,往南面走,说是要去江南走一遭。
皇帝南巡是大事儿,早几个月就在准备了。只不过没人跟知薇说。当时马德福认为,以知薇在圣上面前的受宠程度,南巡是必要带着她的。
结果快出发之间,这两人居然闹僵了,而且看样子还是知薇不识相惹火了皇帝。于是马德福又认为,这样的好机会必定没有了。
可圣心到底难测,他就没有猜准的时候。皇帝明明恼了知薇,可南巡的陪驾名单上偏偏有她。当然皇帝出巡带的人不是一个两个,知薇也不过就是几百个中的一个罢了。
和她同去的还有养心殿的其他宫女们,比如雪容和腊梅,平日里一直管皇帝饮食起居的那几位姐姐。还有马德福小庄子,甚至连小路子也一并跟去了。
这小子借了马德福的光儿,也算出去开开眼界。
得知这个消息的知薇很是高兴儿,某日出门办差儿恰好撞见小路子的时候便和他聊了几句。小路子也很关心知薇,一直追问她过得如何。还把出宫时打听到的关于锦绣的消息同她说了说。
“姑爷说好了,听说是詹事府府丞王大人家的小儿子,虽说是续弦但王大人好歹是六品官,锦绣嫁过去是做正房太太,又是小儿媳不用理家,以后舒服的日子长着呢。”
听到这个消息知薇还是挺替锦绣高兴的。虽说在她一个现代人看来是嫁了个二婚男,但古时候的人讲究门第,这门亲事对锦绣来说还是合适的。
她本是沈家的家生子儿,是有奴籍在身的,卖身契一直捏在知薇手里。入宫后没多久,她觉得锦绣人不错,就把身契给了她,她也就恢复了自由身。
虽说如此但到底家底不够厚,给不了多少嫁妆,往高了也没地儿嫁去。能嫁个六品京官的儿子算不错了,人家估计也是看她宫里出来的受过调/教,这才肯上门提亲。否则以锦绣的年纪从前又是那样的身份,估计只能嫁个平头百姓。
只是这样的人家到底好不好,也真不好说。
小路子便宽她的心:“听说王大人这个人是出了名的老实人,家里人口也简单,没那些个污七八糟的事情。小公子前头的夫人是出天花没的,入门也不过一年多,还未生养。锦绣嫁过去不会吃亏,到底在咱们宫里待过,那做派和气度旁人可比不上。等和姑爷感情深了,生一串小子,往后的日子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知薇看他说得有趣儿,也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正笑着呢,皇帝的銮舆打南边儿过来,她反应不如小路子快,还是对方扯了她一把她才赶紧找墙根老老实实跪好,大气都不敢出。
若是从前,皇帝肯定会把她叫过去说两句话。但如今两人闹成这样,哪里还有这份待遇。知薇甚至觉得皇帝压根儿就没看自己,端着一张冷峻的脸便这么同她擦身而过了。
人怎么这么贱。别人给的时候吧不想要,不给了吧又有点想得慌。怪不怪他之前待她太好,让她不知不觉落入了温柔乡,再想爬出来却是难了。
知薇起身时皇帝已经走远,和小路子分开后就回了自己屋。闲下来的时候她就忍不住琢磨,为什么这回南巡偏偏有她呢?是本来就该带上一两个她这样等级的宫人,还是皇帝特意关照她?
可看他那样子,明显气没消啊。
这种无解的问题搅得知薇脑仁疼,想了片刻也就抛开了。反正都说了圣心难测,那就索性不测了,走一步算一步,到时候见招拆招吧。
南巡的日子定在四月二十,钦天监算了黄道吉日,又请示了皇帝和太后之后才定的。这一回除了皇帝出去,太后也跟着去。还有安阳公主也一并随行,但除此之外,众后妃和公主皇子们都留在宫里,没这个福分跟着出去一饱眼福。
安宁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特别愤愤不平,忍不住冲良妃抱怨:“娘,为何姐姐总是什么事情都占先,而我却什么都得不到呢。父亲的眼里只有姐姐,根本看不到我。”
虽然宫里大多数人都知道安阳公主是先皇后所出,但这几个孩子却并不知情。皇帝不意瞒着两个女儿,就是怕她们将关系搞僵。但这回太后一偏心,带了安阳出去,到底还是激起了一层的不满。
良妃看着乳母怀里抱着的小皇子,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从前没儿子的时候觉得,只要给她个儿子就成了。男人再好也没用,还得儿子争气才行。看看太后就是最好的例子。
等她有了儿子,定要助他登上龙位,等当上太后的那一天,从前的那点不平都能抹去。
可真有了儿子,她又发现原来自己还挺贪心,还是指望着能得到丈夫的爱。谁叫那个男子品貌这般出色,叫她怎么也忘不了。
良妃对皇帝,是存着真情实意的。可这感情再深厚也没有用,对方不接招,她一个人使劲儿也不得力。
她看着委屈的女儿,心里有点难过。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安抚道:“别不高兴,往后日子还长着呢。谁能走到最后谁也说不准。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咱们走着瞧吧。”
这最后的一句话,显然是针对知薇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