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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一过儿,天气便一日暖过一日了。
知薇被动地偷懒了那么久,待到春花竞次开放的时候,终于也忙活了起来。自打除夕那夜皇帝当着众人的面把她叫进了养心殿,如今再没人不知她受宠的事实。所以办起差来当真得心应手,甚至太过轻省。
知薇自己受不住闲,主动要求给她点差事做,好用来打发时间。
最近这段日子,不知皇帝太忙还是厌倦了她,反正没特意找过她。偶尔碰上了也是他站着她跪着,最多看她一眼皇帝便走人,跟从前那个深情体贴的男人有着天壤之别。
那是他特有的帝王气质,骨子里生就的,怎么也抹不去。
刚开始的时候知薇还有点不习惯,跟缺了什么似的。有时候看看角落里那蒙了一层灰的花灯,就会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
是因为她没理会皇帝后来说的那句话,所以他恼了自己吗?
想多了她又觉得自己贱,对方不找她不是挺好的嘛,怎么还烦恼上了。就该像现在这样,一点交集没有才好。最好他再将自己远远发配了,连面儿都见不上才好。
知薇对皇帝到底没多少深情厚意,最多因他的美色起过一点不好的想法,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渐渐淡去了。她又成了从前那个一心沉醉于自己的小世界,不愿外人打扰的状态。
每天收拾收拾花草,和人闲聊几句,回屋跟雪容磨磨牙,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的功夫已到了二月里,暖春时分的天气温暖适宜,她在养心殿也住惯了,生活上了正轨,连从前那点子微末的烦扰也跟着没了。
结果二月末的某一日,腊梅因一个差事要去寿康宫走一趟,求了她一道陪着去。知薇没想那么多,便和她一道去了。
两人去了后也是找的计嬷嬷,说的都是和花草有关的事儿。计嬷嬷和她算老熟人,彼此见面后还分一杯茶喝,轻声说上几句不算逾矩的话儿,算是联络一下感情。
但知薇没料到,每一回在计嬷嬷这儿喝茶,最后总要出点什么事儿。上一次是撞见皇帝,被他好一番关怀。这一回则更直接,她正准备先身告辞呢,太后那边的大宫女水仙过来,将她叫了过去,说太后要见她。
知薇还从没见过太后,一时不由紧张起来。这可是皇帝的亲妈,虽说皇帝乃一国之君万人之上,可母子间的事情哪说得那么清楚。从大的来讲,皇帝自然越过太后,但从小的来说,儿子怎能违抗母亲。
若太后不喜欢她,恐怕连个救她的人都没有。
这一路过去知薇心里极为忐忑,进了正殿连头都不敢抬,规规矩矩上前跪下给太后磕头行礼,嘴里说着吉祥话儿,说完后把脑袋往地上一碰,就等着对方发落了。
太后什么脾气,之前没人和她说过,知薇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她在那儿战战兢兢跪了半天,时间越外心里越打鼓。太后是不是听到什么关于她和皇帝的风言风语,今天借机想要收拾她了?会将她推出去打一顿,还是留在屋里煽耳光?一时之间,缺乏宫斗经验的知薇满脑子想的都是上辈子看的电视剧情节,越想越觉得害怕。
岂料太后却没将她怎么样,跪了一会儿后便出声叫她起来,又让她上前几步走到她面前,仔仔细细地端详她这个人。
太后看她的时候知薇也在看对方。当然她不能大大方方随便看,尽量抬着脸方便太后看清自己的长相,但眼睛一直是耷拉着的。她所能做的就是用一点余光去扫太后的脸,好半天才看清楚是个长相颇为美丽的中年女子,不由一怔。
原来太后这般年轻,并不是个白发老太太。想想也是,皇帝年纪不大,这年头的人生孩子都早,太后若十几岁生了皇帝,现在不过四十多岁。
保养得宜的后宫美人,四十多岁一点儿不显老,怕是皮肤比她还要紧致,当真是从头到脚都透着股风韵。
能生皇子证明太后从前爱宠,想来必定容貌出众。再想想皇帝那长相,知薇就更理解了。原来好基因都在这儿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太后长得好看,神情也不凶恶,知薇心里就没那么紧张,一颗快速跳动的心渐渐平复下来,脸色也比之前好了许多。
太后一直在观察她的神情,那点子细小的变化自然逃不出她的眼睛。看来这姑娘还算镇定,好歹也是大家族出身,又在宫里历练了几年,心理承受能力不算弱。
一个敢跟皇帝玩手段耍心机,弄那一套欲擒故纵的把戏的女人,心智必定不凡。
原来关于知薇和皇帝的那点子事情,太后早就知道了。她当然不清楚知薇心里真实的想法,只知道从表面上来看,沈知薇几番拒绝皇帝的示好,当真是个有胆气的。
但在长年困在宫中的太后看来,这却是一般的小女儿耍的手段罢了。太后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没玩过这种小伎俩,男人都一样,你越往上贴他们越不欢喜。尤其是皇帝,见惯了顺从的美人儿,偶尔来个小猫一般的,便也觉得欢喜。
想想太/祖和徐贵人,好了分分了好的,折腾了大半辈子,旁人哪有这样的福气。再说太后自己,从前偶尔也跟先帝闹点别扭啥的。虽不敢甩脸子,到底不是百依百顺。
可越是这样,先帝似乎越是欢喜。太后能有今天的地位固然有生了皇子或是蒋太妃的帮助,但她自己亦是个聪明人,宫斗争宠的把戏玩得相当娴熟,这才能在危机重重的深宫里脱颖而出,进而全身而退。
如今的沈知薇,在太后看来就像当年的自己。一边享受着皇帝给予的各种好处,一边又不愿意迎合对方。皇上说要封她为嫔她给拒了,听说后来还想封她为妃,她竟是装聋作哑。
看来这姑娘心气儿极高,有点沈万成的影子。和她那个爹一样,要么不做要么就要做大的架势。
她既连妃位都不满足,这么吊着皇帝的胃口,莫非是在觊觎后位?
想到这个的太后心里一惊。其实沈知薇做皇后她也不介意,只是对她的小心机有点不喜。国母,该当母仪天下端庄大方才是,心机太重不大好。这也是太后瞧不上良妃的原因。
现在瞧皇帝的意思,当真有些陷下去,越是得不到越是欢喜的架势,开出的砝码越来越高。这都要封妃了,若沈知薇再拒绝一回,他是不是真打算捧着后位去找她了?
若真如此,皇帝岂非要被人耻笑。
一个当初只封了贵人的小女子,因故被贬为奴后,轻轻松松登上后位,传出去群臣和百姓该怎么看皇帝,背地里又会说些什么。
太后有时候当真不明白自己这个儿子怎么想的,他是何等身份的人,若真看上了便索性要了去,大大方方宠幸着,能生个皇子皇女便更好,岂不比现在这样不明不白地纠缠着更痛快?
天子不该动情,更不该让个女人牵着鼻子走。偶尔使小性子是情趣,使多了便是无趣了。
这个沈知薇,眉眼身段确实不错,但也算不上后宫第一人,就这么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他这边这么宠着她由着她,太后那边可是相当心疼他。当妈的都这样,自己的儿子让人嫌弃了,怎能不着急上火。
所以太后今天特意把知薇叫过来,为的就是看看她。多看两眼心中有数,回头就替儿子把这个艰难的决定给做了。
既然他不开口,这个口便由她来开。晋个小小的宫女,当个常在贵人什么的,太后有这个权力。万不能让她计谋得逞,坐稳中宫之位。就要叫她明白,她这样的身份,只配从小做起,能做到什么是她的造化,妄图一步登天,是白日做梦的事情。
太后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心里想着自个儿的事儿。知薇抬头挺胸却又耷拉着眼皮,时间一长当真有点受不住。
就在她痛苦不堪的时候,太后终于发话了:“你这些天在养心殿当差,日子过得如何?”
倒是意外地慈爱和善。知薇赶紧低下头回话:“奴婢一切都好,谢太后娘娘关心。”
“这也没什么。你从前是什么身份我也知道,让你做个宫女确实是委屈你了。皇上有时候脾气犟,你不要与他对着干,好好办你的差事,我总不会叫你吃亏。”
这是在暗示要许她点什么的感觉。知薇头痛不已,赶紧谢恩:“谢太后娘娘恩典。奴婢定当尽心侍候,绝不敢懒怠。”
听她的回答太后还算满意,声音柔糯却不媚气,似乎十分懂规矩的样子。而且也没有轻浮气,并不仗着皇帝的宠爱就在自己面前放肆。
看来这丫头当真是个聪明人,这样人的放在皇帝身边倒也不是不行,只消打压了她的气焰,叫她为自己所用,往后当真有了好的造化,她也乐见其成。
毕竟沈万成的女儿嘛。太后爱屋及乌,也不愿将她一棒子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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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寿康宫回来后,知薇的心一直七上八下的。
太后那天其实没说什么,可愈是说得少,越让人觉得高深莫测。若她敞开了说倒还好,哪怕骂她一顿,至少她能知道对方的态度。可她装得好说话又关心人的样子,只说了只言片语,叫人摸不着头脑。
心里不安的她只能这么等着,等哪天或许太后一道懿旨下来,她就得哪凉快哪待着去了。
知薇哪里知道,太后确实有道懿旨想给她,只要还没等她发出,就被皇帝给“截胡”。
皇帝深知自家老娘的禀性,也清楚她对知薇的态度。所以那天太后一见知薇,他就明白过来,吃晚膳的时候便主动去请安问好,顺便留下陪她老人家一道用饭。
吃过饭后太后留他喝茶,母子二人坐着说话儿,不可避免的就把话题扯到了知薇身上。太后那天兴致挺好,又当着自己儿子的面,便把心里的话都给说了:“知薇这孩子也算可怜,你也别总将她当丫头使唤了,还是趁早复了她的位份吧。宫妃贬为奴什么的,这种事儿不好听,她爹又是为大晋立过战功的,这般亏待她总是不大好。”
皇帝没说话,只拿起茶碗抿了一口。
太后就又道:“你若不好出面,哀家替你下这道旨意也是一样的。她从前是贵人,如今再封也不能拔得太高。我瞧你对她也有点动心思,那就封个嫔吧。要觉得不够再赐个封号什么的,想来也就是了。”
皇帝心里淡淡一笑,一个嫔位根本留不住她,她连封妃都不在乎,又岂会在乎别的。看她那天出宫时脸上堆起的笑容,只怕是当真喜欢宫外的生活。他若将她强行留下,会不会遭她怨恨?
想到这里皇帝便同太后道:“儿子不敢让母亲操心。沈知薇心不大,她只愿当个宫女。既如此朕便成全她,就让她在养心殿待着吧。”
“这样毕竟不好。你一直让她也当个宫女也不成个事儿。过两年她年纪到了,你还想将她放出去不成?”
“到时候她若真有此打算,朕也无妨。”
就当养了头白眼狼吧。
某一日皇帝从乾清宫回养心殿的路上,突然想到了这句话,嘴角不自觉便浮起一丝笑意。说不上恨她,不过有点小情绪,被夜风一吹又淡了几分,待到进殿时已然没了感觉,反倒叫太后勾起了他对沈知薇的一点念想。
最近这段时间,他有意疏离了对方。不是因为她不够好,是他的心有些乱。加上国事繁忙,儿女情长的事情便暂时被摆到了一边。
此刻夜深人静,皇帝平静的心像被投下了一颗石子,少不得激起一丝涟漪。于是他进殿的时候便吩咐马德福:“叫她到这儿来。”
马德福心领神会,都不需要皇帝多说半个字,立马叫了小庄子过去请知薇过来。
知薇这几天清静日子过惯了,乍一见到小庄子有些不习惯。听他说皇帝召见她,这才明白过来,赶紧跟着去到了前头正殿。
小庄子领着她进了体顺堂,替她掀了帘子后便默默退了出去。体顺堂里只皇帝一人,正拿着幅扇面在那儿看着,见她进来便冲示意她过去:“这东西你可懂?”
知薇上前一看,是幅山水花鸟的扇面图。她对这种东西一窍不通,只能摇头道:“奴婢不大懂。”
“是不大懂还是根本不懂?”
“不曾涉猎过,只凭个人感觉判断画好与否,说穿了就是个门外汉。”
皇帝将扇面一合,点头道:“你倒挺老实。朕就喜欢你这老实劲儿。这扇子便赏给你,回头收好吧。”
知薇木然地接过扇子,有点不明白:“皇上怎么好端端的赐把扇子给我?”
“怕你热晕头,回头乱说话。”
“您这话什么意思?”
“前几日,你到太后宫里去了?”
“是,您都知道了。”
“知道了,你都说了什么。有没有一时头晕说错话儿?”
知薇装作认真般地想了想:“应该没有。奴婢都是照实说话儿,绝不敢胡言乱语。”
“不敢?”
皇帝的笑叫知薇觉得有些诡异,总觉得隐藏着什么似的。
过了片刻果真听他又道:“朕倒觉得你有时候胆子挺大,什么话都敢讲。”
“您冤枉奴婢了。”
“是吗,当初自请要当宫女的话总是你自个儿说的吧。那时候朕便觉得,你是个胆大的。你当时怎么想,怕不怕朕赐你死罪?”
“实话说,还是有些怕的。不过皇上乃圣人之君,定不会与我这小女子计较,所以我也没太担心。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当真虚伪。”
“奴婢说的是真心话。”
皇帝一挑眉:“怎么个真心法,你倒说来听听。你到底从哪儿看出朕仁慈来了?”
“您不杀我,便是最大的仁慈。您还救过我。上一回除夕的时候,大家伙聚在门口看烟花,您看见了也没降罪。这些虽都是小事儿,但足以见得皇上是个宅心仁厚之人。”
难得听沈知薇拍他马屁,皇帝还真有些不习惯。那些阿谀奉承他早就听烂了,但从知薇嘴里说出来感觉却大不相同。哪怕明知是吹捧,心里到底是熨帖的。
皇帝心想,和她相处久了,自己这性子竟也变了许多。
既说到了这个事儿,皇帝便索性挑明了道:“朕对你确实仁慈。要不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太后同朕相比,是否更好说话?”
“太后娘娘菩萨心肠,叫奴婢过去说了好些贴心的话儿,奴婢感激不已,心里到这会儿还有些激动。”
这马屁是越拍越顺溜了。
皇帝便截断了她的话:“太后待你确实好。她有意下懿旨复你的位份,还想晋你为嫔。你改日同朕一道,去寿康宫谢恩吧。”
知薇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僵在那里。打死她也想不到,太后竟会待她如此好。难道之前的事情太后非但没生气,反倒乐见其成?
这实在有些奇怪。
皇帝抽出她手里的扇子,在她头上轻敲一下:“怎么,听到要晋你为嫔,高兴到说不出话来了?”
“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哦,那你便是不高兴?是嫌位份太低,还是压根儿就看不上朕?”
皇帝说话间竟站了起来,一下子逼近到她面前。压迫感扑天盖地而来,知薇有些受不住。
她往后退了两步,结结巴巴道:“奴婢是有罪之人,不敢受此恩宠。皇上能不能帮我同太后说说,请她收回……”
知薇越说越小声,最后的“成命”二字生生卡在喉咙口没敢说出来。因为她发现皇帝的脸色明显变了,压迫感里夹杂了几许怒意,显然她的话令他不痛快了。
“朕方才还说,你是个大胆的,看来果真没错儿。朕的旨意你不稀罕,太后的懿旨也不放在眼里。沈知薇,你倒是同朕说说,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奴婢没想什么,奴婢从前就说了,就想回家侍奉长辈。”
“一派胡言。”皇帝提高音量喝了她一声,把知薇唬得一跳,本能地双膝一软,直直地跪了下去。
皇帝没像从前那般拦着她,任由她跪在那里,继续他未说完的话:“你若当真有此番孝心,元宵那日河岸边买花灯,你那纸上为何不写些祈愿父母安康之类的话。你还记得自己当初写的是什么?”
知薇紧张得汗都滴下来了,不知道皇帝是在诈她还是真的知道了。在这种情况下她不敢贸然开口。
皇帝看出了她的心思,冷笑一声道:“你的愿望当真简单,衣食无忧,既如此,朕便能满足你。”
他果然知道了。可他是怎么知道的?知薇脑子飞快地转着,最后想到了那个摊主。她写字的时候没防着他,许是他看到了。那些京州卫肯定能从他嘴里套出话来。想到这里,知薇十分丧气。
皇帝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那一日看烟花的时候,朕问你封你为妃如何,你避而不答,是嫌朕的诚意还不够是吗?”
知薇抬起头来,瞪大眼睛望着他:“奴婢、奴婢没听到过这话儿。”
“是没听到还是假装听不到,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朕现在不追究这个,只当你是没听到。既如此,朕现在再问你一句,朕封你为妃,如何?”
知薇吓得胆都快破了,头一回见皇帝发这么大的脾气,没有骂她也没有打她,可那股怒意不言而喻,简直像一座大山,要将她活活压死。
而且他还问了那样的话,叫她如何回答?这个时候若点头,这辈子便没指望了。可要她开口拒绝皇帝,却是没有这个胆量。于是她只能默默流泪,不住地摇头。流泪倒不是因为伤心,纯粹是害怕。
那种死亡即将来临时头脑一片空白整个后背都发凉的感觉,让她控制不住流下眼泪来。
怕皇帝看见她不敢抬头,一直低头不语。
可即便这样,皇帝还是真到了她的眼泪。然后他便想,当真不愿意留下吗,那眼泪是因他的逼迫而流下的吗?
那一刻,他头脑一热,不该说的话冲口而出:“若你不愿为妃,朕便封你为皇贵妃。或者说,你想做中宫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