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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嫂有些得意地说:“夫人向我打听这杭州府的官宦人家都是在哪家绸缎庄订做衣裳。我就给夫人推荐了几家,还把哪家好在哪里,哪家最擅长的是做裙子,还是上衣什么的都和夫人说了,夫人比较来比较去就决定用华服绸缎庄。大小姐、二小姐,不是我说,夫人就是精明。东西好不好不在名气,最重要的还是看东西名实相符。很多官夫人、官小姐都说要找我们这儿最好的绸缎庄做衣裳,结果选的都是市面上最有名最大的绸缎庄。衣裳我不敢保证做得最好,价钱我敢保证是最贵的。”
大家不由地笑了起来,杜玉清也跟着笑了一下,她看着蔡嫂卖力地说着,对母亲多有奉承。一下子意识到这个蔡嫂一定是从这华服绸缎庄拿了好处费了。在京城刚开始管家时,第一次知道这种事情的时候她义愤填膺,把经办的管事打了二十板子,甚至想把他赶出门去。噢,你拿我家的银子为我家办事,你还要再从中拿好处,这是什么道理?!后来慢慢了解到,这是社会的普遍现象,她非常困惑,明明是不合理的现象,为什么大家表现得好像都能接受?后来发现在她严苛的管理下虽然有一段时间那些管事在这件事上好像规矩了些,但办起事情来也不那么尽心了。
有一次听父亲和人聊官员贪腐为什么屡禁不止,杜玉清突然明白了这个问题的根源。众所周知,朝廷给官员的俸禄低,一个七品县官一年的俸禄不过俸禄为一年九十石粮米,约合四十五两银子,这些银子县官要养一大家子,又要请钱谷师爷,刑名师爷,官服还得自己买自己办。所以,一个穷苦出生的官员,要想廉洁自律,只能不请钱谷师爷,不请刑名师爷,继续和家人一起挨穷日子,吃不饱穿不暖。要不就得贪一点。这所谓的贪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朝廷逼的。(还有一个,读书人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他作为一县之长,如果他不请钱谷师爷和刑名师爷作为自己在农作和刑律的专业顾问,他就会容易犯错,甚至做出草菅人命的事情来。)
同理,社会上给下人的工钱普遍低,为了养活家人,管事从商家拿好处也成为自然而然的事情。好处,或者说是中介费,不仅是润滑剂,还是养家糊口的需要。没有这个中介费,指望这个过日子的下人自然没有了积极性。
杜玉清曾经想过,是否通过提高下人的工钱来改变这种现状,想想还是放弃了。拿好处费固然是不合理的行为,但这种行为的背后有其深刻而复杂原因。它有人性的贪婪,有上位者的严苛,还有社会的从众和流俗。你不可能孤立地完善处理,只能适应和约束。
社会是连接在一起的大网,即使你把工钱提得再高,当是时可能会有一些作用,过了一段时间他该拿还会再拿。社会的行规在那,身在这个社会,任何人都会被这社会的洪流裹挟而行。想通了这一点,杜玉清心里虽然不舒服,倒也慢慢能够接受现实了,存在就是合理,以后她在这种事情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时不时地给些小的赏赐,来约束可能出现的过分行为。
这件事给了杜玉清一个教训,很多事情的发生往往有它深刻的社会原因,不能仅仅只看表面就根据自己的好恶来评判对错。
蔡嫂继续说道:“所以昨天我就叫人了华服庄的裁缝师傅今天上门,要给夫人小姐量下尺寸,选一些合适的布料做几套春裳。”
杜玉清姐妹点点头,准备收拾一下就过去。临出门,蔡嫂又交代她们几句。说是这种倒春寒的天气会在春季会反反复复,让注意多穿些衣服,不要冻着了。“我们这里有句俗语:清明谷雨,冻死老鼠。一直到谷雨以后天气才会真正的热起来。大家才会翻晒冬衣棉被,把它们都收到箱笼里。在此之前呢还是要小心天气变化。”
杜玉清姐妹点头答应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她们自然要入乡随俗,尊重当地人的意见。姐妹俩换了衣服带着丫鬟们往中院走去。
果然如蔡嫂所言,这大雨下不了多久,杜玉清他们出门时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氤氲的水气。杜玉清暗自思忖着这谚语所说的“早晨下雨当日晴。”同老子《道德经》中“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有异曲同工之妙。百姓虽然不懂得所谓的天地之道,却能从自然生活中观察和总结出和圣贤之言一样的道理。这是百姓日用而不知了。
一路上莺莺燕燕很是雀跃兴奋。杜家祖上穷苦出生一贯提倡节俭,要求杜家人日常的衣裳都要自己动手做,每年只有一两套出门做客穿的衣裳才允许请好的裁缝订做。杜玉清姐妹自然也不例外,原来穿的衣裳很多都是自己动手做的,这样,式样自然讲求的是简单,结实耐穿就好。杜玉清八岁时开始拿起针线跟着母亲学习缝补衣裳,到现在除了每年过节时的一套新衣,身上的衣裳鞋袜基本都是自己带着丫鬟们一起做的。
女孩子嘛,没有不爱美的,这几日不用说是看官府人家千金小姐们的穿着,就是在街上随便溜一眼商户人家的闺女也穿的色彩艳丽,精湛讲究。很多都是他们是她们没有见过的布料,款式上更是繁复多样,让她们对母亲说要给她们订做新意充满了期待,就是丫鬟们也热了起来,做完小姐们的衣裳,她们也可以订做两套,于是这两天杜家姐妹的闺房里热闹极了,大家都在热烈地议论,什么料子好,要做成什么样的衣裳,上衣下裳如何搭配,要几片的裙辐……
阿眉一路兴奋地说着,说到高兴处她眉眼弯弯,止不住的笑意从心里冒了出来,真是又娇憨又妩媚的小女儿态呀。看到妹妹这样的开心杜玉清心情也格外变得愉悦起来。听着这些叽叽喳喳的姑娘们描绘出来的衣裳式样杜玉清只是想想都觉得很美,雨天的阴霾也变得明媚亮堂起来。雨点滴滴答答打在屋檐下的青石板,叮叮咚咚好像欢快的音乐。要不是快到花厅时采绿拉了拉阿眉的衣袖,提醒她们要噤声了,她们嬉笑的声音可能都要掀开屋顶了。
抬腿跨进了堂屋,看见杜夫人端坐在太师椅上,前面立着两位收拾得干净整齐的妇人正在和颜悦色地说着话。
杜夫人看见她们进来,便笑着对她们说:“怎么耽误了这么一会儿?这两位是华服绸缎庄的掌柜和她的女儿,今天特地来给你们量尺寸和选布料的,都等你们好半天了。”
两位妇人听到声音,已经回过身来,不应该说是一位妇人另一个是位姑娘赶紧上前给她们行礼道万福。
“可不敢这样说,能听夫人的教诲是我们的荣幸,平时烧高香求还求不来呢。”
众人笑了,她们到这杭州府可是见识了江南人会说话的本事,各个言语委婉,让人心里舒服。
华服女掌柜未开口已是三分笑脸,一双眼睛透着明了世故的精明。她恭敬地俯身行礼,说道:“魏张氏见过两位小姐。这是小女,闺名唤做婉娘。”
杜玉清姐妹略微欠身还礼。杜玉清打量二人,只见魏张氏身材丰腴,梳着常见的圆髻,簪着一对双鱼戏藻银钗,整个打扮得干净整洁,让人看着就觉得顺眼。虽然是绸缎庄的掌柜,但她身上的衣裳却是中规中矩,没有什么突出的感觉。但胜在裁剪合体,针脚细密。不由得感叹这位华服女掌柜的精明,连细节都做的很到位。
婉娘是个约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外表肖像其母,身材丰润,面上绯红,透着健康的活力,一头油黑的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髻儿,细密的刘海下有一双灵活的大眼睛,清澈坦然地看着她们,让杜玉清顿生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