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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发展,总是让人猝不及防。
周菀刚刚回到崇庆宫,便有宫人匆匆忙忙的跑过来通知她,太后刚刚昏倒了。
顾不得与从崇庆宫出来神色慌张的徽元长公主打招呼,周菀便提起裙摆急匆匆的往太后的正殿赶去。
周菀只见寝宫之内,皇太后两眼紧闭,面如死灰,毫无知觉的躺在榻上。
周菀看着眼前这一幕,两眼瞪大,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双眼失焦,感觉如追云雾之中,周围说话之声忽远忽近,似明似暗。
“阿宁,阿宁!”
皇帝轻轻的晃动着周菀的身子。
周菀清醒过来,连她是怎么出的寝殿都不清楚,紧紧抓住皇帝的衣袖下摆,声音里带着哭腔:“舅父,外祖母她……”
皇帝看着周菀,她仰起一张素白小脸,眼中满是无助与脆弱,不禁让他想起六年前,那个怯怯问他周瑾在哪的小女孩。
太后年事已高,早年身体里暗伤不少,往日里看着不显,可这病来如山倒,怕是祸福难料。
皇帝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只能说道:“阿宁,你先镇定一点,且看看太医怎么说。”
舅甥二人从来没有觉得时间如此难熬,等待中漫长如同永夜的寒冬一般。
太后昏迷,情况早已传遍全宫,皇后带着后宫诸妃和皇子皇女在外殿等候消息。
有不懂事的妃嫔哭泣了起来,却被皇后厉声呵斥。
皇后面容沉静肃穆,一身气度娴雅端庄,这位入宫二十余载的大家贵女,面容不再年轻貌美,但是岁月却赠与她最好的礼物。
“陛下,郡主殿下。”胡子花白的孙杏芳微微颤颤的走了出来,躬身行礼。
皇帝连忙将他扶了起来,急切的问道:“老大人,情形如何?”
孙杏芳是一代国手,皇帝也对他甚是恭敬。
孙杏芳微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老臣为太后娘娘施了几针,大约一刻钟后就能醒过来。太后娘娘身上隐疾过多,之前调养的当,倒是尚能控制,几月前那一场变故,到底是吓着太后娘娘了,如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老臣无能,还请陛下降罪。”
皇帝听得此言,心下大震,双手紧握成拳,复又问道:“当真没有办法了吗?要用什么药,尽管说来便是,若是宫中没有,朕可派人出去寻,便是天涯海角也要寻到!”
孙杏芳却是眉头紧蹙,知晓皇帝心切,道:“陛下,太后娘娘的身子本就不好,早年积弊过多,这几年又多有伤神,如今她的身子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还请陛下看开一些。”
孙杏芳是宫中老人,侍奉了三代帝王,当今天子也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有些话别的太医不敢说,他却是没有顾忌。
“郡主殿下,太后昏迷中,却一直念叨着您,想必人老病中,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您。”孙杏芳看向周菀,满眼关切。
周菀闻得此言,心下微酸,却又好似有细密的星点,在温暖她的心间,“当真是没有办法了吗?库房里尚有一只千年人参和西宁国进贡的天山雪莲。”
孙杏芳摇了摇头,道:“殿下,太后娘娘的身子,是油尽灯枯,这些东西,也于事无补,殿下不若再剩下的光景里,好好陪伴一下太后娘娘。”
“那您告诉我,外祖母她……她还有多少时日?”周菀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
人生最苦,莫过于生离死别。
孙杏芳见得她如此模样,心下也是难过,轻声道:“多则三月,少则十天。殿下自幼便有不足之症,还需多加保重自身才是。”
周菀闻言,心下钝钝的痛了起来,好似有细细麻麻的针在心间上跳跃一般。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簌簌而下,眼神空洞,如同失了魂的人偶一般,本是伤心的皇帝李宏,看得她如此模样,忙轻轻的将她脸上的泪珠子擦净,眼中满是关切与心疼,拉过她的手,柔声安抚:“阿宁,打起精神来,你外祖母快要醒了,这个样子,更是让她也跟着伤神。”
周菀闻言,像是突然被人唤醒了一般,眼中满满有了神采,仰起脸庞看向皇帝:“舅父,你有办法吗?”
皇帝只觉得,好似被少女乞求的眼神刺痛一般,微微移开了视线,道:“阿宁,舅父只是个假万岁,不是真万岁。”
周菀闻言,捂住嘴,想要忍住眼泪,却如同决堤一般掌控不住。
“朕自负天子,却总是留不住想要留住的人。”皇帝的眼中满是哀伤。
不多时,眼睛红红的张嬷嬷从太后寝宫中走了出来,望向皇帝与周菀,“太后娘娘醒了。”
周菀用力的抹了一把脸,尽量想要显得没那么严重。
一入太后的寝宫,只见床榻之上,太后微微抬眼看向门口,见得周菀进来,脸上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阿宁,吓到你了吧。”
周菀看着太后的模样,好似瞬间苍老了许多,满脸解释颓败之相,强忍着泪意,笑着道:“一开始吓到了,外祖母,您怎么突然就昏倒了?”
太后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里满是长者的慈爱,“眼睛红红的,哭过了?我时日应该不多了。”
太后语气笃定,听得周菀心下一突。
周菀摇头,“眼睛红红的是我被吓到了,外祖母,您的日子还长着呢,您可要长长久久的陪着我,您不仅要照顾我,以后还要看着我的孩子,他们肯定是小魔星,到时候大闹崇庆宫,就等着您来制他们呢。”
太后脸色惨白,却也跟着笑,嗔怪道:“看到你就想起了你母亲,你母亲可比你靠谱,定下的夫婿,一等一。你这个孩子,还没出嫁,就想着生孩子了,不知羞。你到现在,连个夫婿也没有定下。”
太后说两句,便停下来喘口气,似是十分费力的样子。
周菀赶忙拦住了她,道:“外祖母,您且歇一歇,日子还长着呢,不急在这一时。您刚刚昏倒了,身子还虚着,还是先躺一躺,再休息一会吧。”
太后却是摇了摇头,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清楚,老身子骨了,油尽灯枯,我能感受到。”
周菀闻言,心下更是难过。
“您躺着说吧,坐着说太累了。”
太后此时靠着软枕,神情满是萧索,道:“躺的够多了,我想坐着提提神。”
周菀无法,只得看着太后就那样无力的坐着。
“往常总是催着你舅舅问,有没有什么好的才俊,他总是说不急不急,就知道拖着我,如今我都要入土了,还是没有一个准信!”太后双手无力的捶打着床沿。
“母后。朕就在旁边呢,编排也别当着面说啊。”皇帝强颜欢笑,只想要逗太后开心。
太后像是这才注意到他一般,笑着道:“便是说坏话,也要当着你的面说,不然你还是当做没听到一般,净会敷衍我。”
皇帝安抚道:“母后且放心,总是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太后却是有些不信他,怕他敷衍,连忙道:“我如今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你还是不肯让我安安心心的走,你是要我死不瞑目啊!”
皇帝看着太后的样子,心下更是伤感,太后此举,近乎以死相逼了。
“阿宁的婚事,朕心中早就有了想法,总不能当着阿宁的面说吧?”皇帝道。
太后却是丝毫不以为意,道:“我们皇家的孩子,又不是迂腐之人,此事事关她的终生大事,有什么好避着的。”
皇帝一时脸上有些难色。
周菀忙道:“外祖母,舅父,我还是先出去等着吧。”
太后却是按住了她的手,道:“不用出去,哀家今天就好好看看,你到底是真有决断还是又一次的敷衍。”
太后显然对皇帝一次又一次的敷衍,产生了心里阴影,从前看好四皇子,后来君珉横空出世,又是周菀自己喜欢的少年俊杰,到头来事情异变,太后面上不说,心中却是气得不行,暗中让皇帝狠狠的收拾了定国公府。
皇帝无法,转移话题问道:“母后您今日是因为什么昏倒了?儿子刚到崇庆宫时,看到了徽元皇妹在宫门口踌躇不前。”
太后听得此言,恨恨的道了一句:“这个孽女!”
皇帝闻得此言,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母后是被皇妹气昏的?”
太后眼睛一瞪,“这个逆女,就是不想要我好过!”
皇帝也很是生气,太后本来年事已高,人越老就越是念旧,往常水火不容的母女两,也渐渐有了破冰之相。本来太后已经对徽元长公主避而不见多年,今日徽元长公主请求入崇庆宫请安,说是要向太后道歉,为往年犯下的过错请求太后的宽恕,他揣摩皇太后的心意,便亲自应允并且在中间说和这母女两的。
本就因为杨清谋逆之事,事先瞒着太后,导致太后身体元气大伤,虽然太后事后未曾怪罪,他心底却是充满了歉疚,而今日又因他自己一时不查,导致徽元长公主因他的帮助,酿成大错,心里的愧疚如同满溢的海水,一时无处安放,心下无比疼痛。
“皇妹跟母后说了什么,您如此大动肝火?”皇帝心下愧疚,却还是要弄清因由奇缘。
皇太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说到底,她是心大了,她看李元即将赴边城,人家长房嫡孙前程在手,而自己的那个偏房的纨绔儿子李双,整日里就知道吃喝玩乐,她想要给李双谋个前程,竟然却把主意打到了阿宁身上。”
皇帝眉头紧蹙,听得此言,心下十分不悦,道:“李双是个什么样子,如何能与阿宁般配,她看起来认错是假,谋算是真。”
太后心下更是难过,“哀家三个子女,就她心性最为阴鸷,当年更是丧尽天良,为了……”
太后还未说完,便被皇帝打断,“母后,当年旧事,还是不要再提了,往事如烟。”
太后看了一眼,两眼睁大,认真看着二人说话的阿宁,转而道:“儿大不由娘,我是管不住她了,越来越狼心狗肺了。”
皇帝有些诧异,问道:“母后,可是徽元说了什么,让你如此生气,以致昏倒?”
“你可知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说了什么?”太后脸上满是难看,“她要阿宁下嫁李双,然后还要李双以女婿的身份继承平西王的爵位,说这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皇帝听得此言,也很生气,道:“她现在真是胆大包天!”
“你可知她是怎么威胁哀家的,说阿宁被杨清掳出宫的事,我们想要瞒住别人,却瞒不住她,说索性阿宁名节已经毁了,她家李双不嫌弃阿宁,只要拿平西王府陪嫁,李双愿意娶阿宁,若是不愿意,她便将阿宁被掳一事传的满京皆知。”太后越说越生气,肝火隐隐又要起来了。
“她敢!”皇帝一声厉呵。
周菀在旁边却跟没事人一样,丝毫不担心。
皇帝接着道:“母后,自来有千万种方法可以治她,您又何必为此动气?”
太后却是摇了摇头,道:“我何尝不知道,要治她很容易,动一动李双,她就什么也不敢了,到底母女一场,永元跟她是亲姐妹啊,她到底还有没有心?”
皇帝这才恍然,“母后是因她寒了心,可是多年前母后不就知道她是什么人了吗?”
太后神情抑郁,“为人母者,总是对孩子饱含期待,我以为她改了的。”
皇帝却是摇了摇头,“母后却是忘了,她没有心肝的,最是自私自利的一个人,若是她和李双只能选一个,她必定会选自己的。李双对她重要,说到底还是没有比较。母后是不知,这自来自私的人,对不起谁,就会继续对不起下去。”
太后神情更是难过,“我怎么不知道呢?人都已经不在了,她却还是不放过。”
周菀在旁边听得二人对话,不由得心神一动,听得太后与皇帝的意思,徽元长公主当年似乎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这件错事的受害人,似乎是——她母亲永元长公主。
皇帝话锋一转,问道:“母后觉得,什么样的少年俊才才能入您的法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