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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繁留意到了屏风外面的世界,也留意到那浑然天成,与自己的琴声完美融合的萧声。
他微微一笑。
琴是木琴,萧是白玉箫。
琴声与萧声混合交杂,奏成了更美的旋律。
喝酒的客人们放下了酒杯,搂着莺歌燕舞的姑娘们的老爷和公子们停止了一些敏感的动作。
中年人没有笑,因为他吹着萧,笑了会耽误他的事情。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他不是年轻人了。
中年人吹着萧,慢慢往屏风处走去。
当琴声停,萧声止的时候,丽花楼打破了以往的惯例。
中年人站在屏风前,那根白玉箫被他拿在手里,不怎么显眼。
两人之间只隔了一道屏风。
中年人能上前来,目的很明显,就是要见这位琴师一面。而他在程繁成为丽花楼的第二天就来见面,有可能只是想要交个朋友,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有其他的目的。
姑娘们依然站在楼上,依靠着栏杆,好奇地看着成为场上焦点的两人,想要说些闲言碎语,但是看见站在不远处冷着脸的那个妇人,全部都闭了嘴。
韩大家听到了随身丫鬟的汇报,往楼上赶时,就已经听到了美妙的琴箫合奏,音乐虽美,但韩大家没有心情欣赏,反而情绪很糟糕。
现在她站在了楼上,看着那个拿着白玉箫的中年人,整个人随即一冷,就像是形成了一场寒冰风暴。
姑娘们很怕。
即使韩大家平时对她们极好,也极少动怒。可是当她们看见韩大家的这个表现时,便瞬间都明白,这位主子生气了。
烟罗缥缈,是寒气蔓延的通道,却被屏风阻隔。
韩大家的额头上再次出现了一道裂痕,就像台山顶上的那两道对望的悬崖一般,可怕且惊心。
屏风阻隔了韩大家的怒气,再加上视线的遮挡,以及那个遮住阳光的身影,使得程繁没有顾及其他,只是把心思全都放在这个身影上。
中年人感觉到了这一股深深刺骨的寒意,姑娘们怕,但是他不怕。
“先生琴艺高超,在下君且,前来拜见。”
君且不怕韩大家的怒气,韩大家何等人物?可以想象这个中年人君且的身份。
程繁没有感觉到,所以没有顾及。
琴箫合奏,而且配合极佳,很明显是天籁之音,场间所有人可以作证。不过程繁还是觉得这不如那次宴会上,自己与张青的配合。
尽管当时两人所表达的意思不同,可是程繁却在张青的身上感觉到了别的东西。
这是此次和君且的配合中所没有的涵盖的。
不管程繁如何想,这次配合显然是极好的,他也想见见,这位吹箫的高手君且。
韩大家没有再看场间只隔着屏风的那两人,她脸上的裂痕没有合上,就转身离开楼台。
程繁走出了屏风,才见到了这位吹箫的中年人。
中年人的鬓间透着一抹浅浅的白,岁月的沧桑在他的脸上清晰的显现出来。
一袭青衫下的君且,手里捏着一根白玉箫。
“没想到先生这么年轻。”当君且看到出来屏风的是一个青年人时,沧桑的脸上有着一丝意外。
程繁却看出来,这不是意外。
程繁没有在意,躬身行礼之后,礼貌说道:“程繁见过君且先生。”
君且一笑,脸上的沟壑连成一团,像是个垂暮的老人。
这个人任重道远吧。
君且先行苍老的面容令程繁想到一些东西,对这个一袭青衫的中年人,他的内心发出了感慨。
“程繁先生如此年轻,琴艺就已经大成,在下不才,只能感叹,徒增伤悲啊。”
这是客套话,程繁听出了君且的心酸。
这样的一个人,一定做了很多事吧?
“君且先生,不必妄自菲薄,你也有年轻的时候,总是先生这般称呼,在下难以收受,不如直呼老弟吧?”
这也是客套话,其实也是程繁的心里话。
君且在程繁的第一印象中,确实是个做了很多事,阅历十分广泛的先生。
恰恰相反的是,程繁的阅历显得不足。
君且笑道:“程繁老弟,既然这样说了,你不如叫我老哥,如何?”
两人客套了一番,确实增进了关系,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两人这般站着交谈,总是有些不好。
君且率先开口,说道:“程繁老弟,不如下桌聊一聊?”
程繁指了指身后的屏风,笑着摇了摇头。
君且领会了程繁的意思,不再要求,说道:“中午一起吃饭,你觉得怎样?”
“荣幸之至。”
回答了君且的问题,程繁进了屏风,没有多言。
他对君且的要求感到不满,在丽花楼下桌吃饭,那肯定是要一些姑娘们陪伴的。
想到这里,程繁觉得不满意,他是一个走在正直道路上的好青年,这个事情是万万不能答应的,再说自己事情未了,韩大家虽说不愿深究,对自己的印象也不会太好。
他想起了昨天与忘营的对话,又在今日的天珍楼看见了张青的侧脸……
程繁咬了咬舌头,狠狠摇头之后,不再想这些风花雪月之事。
……
韩大家的姣好面容上依然穿插着一道裂痕,久久不能消散。
她的随身丫鬟十分谨慎地把茶水放在桌子上。
那个中年人韩大家认识,正因为认识,她才会生气。
如果只是一场很简单的交流,韩大家根本不会在意,但是能简单吗?
关于程繁的问题,韩大家知道一些情况,对其中的内幕,知道的更是不少,这是齐王派来的人物,那位中年人如此做法,到底是什么意思?
程繁的身份极其敏感,如今和他接触,会不会真的出了什么事?
韩大家忽然起了一种冲动,一种掀了桌子,冲到齐王府里见那个曲提的冲动。
她忽然又想起了往事,对于两个二十几年都不曾见面的故人来说,他们或许会急于一时,又或许会等到三十年。
那段往事让韩大家选择了后者。
她当然知道齐王曲提把程繁派过来是什么意思,她当然知道自己的眼里容不得沙子。
“你觉得他想干嘛?”
韩大家平静说道,只是额头上的裂痕依然没有合拢。
韩大家说的他自然就是君且,和她说话的对象自然就是那个恭敬站在身后的随身丫鬟。
丫鬟颤抖说道:“奴婢不敢妄言。”
既然是随身丫鬟,那肯定会帮助主子分忧,只是在这件事上,这个丫鬟不敢乱说话,生怕稍有不慎,就会有灭顶之灾。
韩大家平静说道:“放心说出来,没有关系,这里只有我们。”
丫鬟很不平静说道:“奴婢愚见,认为他是想公开向王爷发起挑战。”
韩大家脸色稍缓,说道:“有这个可能,那个十恶不赦的人不敢来,难道他还不敢派人来监视?”
韩大家把声音微微拔高,说道:“但是我觉得,那个程繁不是他派来的奸细,而是……棋子。”
韩大家口中那个十恶不赦的人就是齐王,从他对齐王的称呼由王爷变成曲提,最后变成十恶不赦的人,这其间肯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丫鬟小心说道:“奴婢觉得……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丫鬟四处张望,确认无人偷听后,才小心地凑到韩大家耳边。
韩大家有些惊讶,到底是什么事,让这个一向畅所欲言的丫鬟如此谨小慎微?
“他是想……拉拢这个琴师。”
韩大家心态稍安,额头上那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终于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