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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州禁军操场。
大台之上,一个赤身汉子昂然立于正前,后面巨屏挡风下一排长椅,端坐的几位,一色兜鍪铠甲。正中一个短须白面,中年模样,虽穿军装,仍不脱文诌之气。再往右看,却是一个老面孔——衡州厢军营指挥使沈朗,而他后面站卫的,不是詹纳司是谁!
沈朗朝那白面男子开口笑道:“陈观察使,我看方训武站在那里都快打瞌睡了。”
陈观察使也是摇头一叹:“我道都指挥使今日为何不来,原是没什么可看的,倒是让沈兄你白陪了半天的座,咱们下午就散了去吧,其余交给方训武即可。”
詹纳司俯首道:“观察使说得不错,依小的看,只场下几人一考完,便能收摊,琼香楼摆庆功宴去了。”
沈朗斥道:“就你贪嘴!”复而与陈观察使相视哈哈一笑。
那边有个军官突然插口道:“詹都头,你手下不是有个姓邱的副手也要参考吗?怎地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詹纳司只微一沉神,旋即惋惜道:“也不知他怎么想的,我家指挥使明明千叮万嘱,要他提前一日返回衡阳,还给他专门配了匹快马,结果这邱禁竟然临阵退缩,连脸都不敢露上一露,回去定要责罚一二。”
那军官道:“俺也只前些年在京城与王平兄弟有过几面交情,他提到在衡州有个不记名的徒弟,叫做邱禁,为人勤奋,是以有此一问,只是没想到……哎……倒是沈指挥使爱材之心真当叫人钦佩啊!”
沈朗泰然哈哈一笑:“不敢当、不敢当!不知王平现在何处?他当年也是从我营下出来的。”
不待那军官回话,陈观察使先赞道:“这便叫作‘强将手下无弱兵’啦!”
一阵恭维后,倒也未再提王平,几人又天南地北地聊了一会儿。
场中的考员越来越少,及至最后一个演完,许久不见有新人上来。
那监考的训武郎边与旁边的统计官商量,边又等了一刻左右,便拱手台上道:“禀观察使大人,今年禁军考核已完,报名者一千二百八十三人,缺考者十六人,录取者一百又九十八人!”
陈观察使早有准备,立刻起身朗笑道:“不错、不错!看来咱们衡阳地灵人杰,两百个名额只差了两人,当是我大赵之福……”
当下有几个军官唏嘘不已,一千多人取两百个名额还没有满数,也叫“地灵人杰”?不过想归想,却不敢宣之于口,事实是怎样,到了官话自有另一种说法。
只见陈观察使一套讲完之后,顿了一顿,又开口道:“今年禁军考核就此——”
突闻一声高喊盖至:“等等!”
转出三人,飞奔近前,正是邱禁、侯志、与宿平!
詹纳司瞳孔一缩,面色转冷。
方训武喝道:“来者何人?”
邱禁看了一眼台上,嘹声道:“在下姓邱名禁,这是宿平!我们因事耽搁,故而来得迟了,险些错过这考核的最后一天,请诸位大人见谅!——属下见过沈指挥使、詹都头!”
方训武闻言一怔,旋即道:“你等可录了花名册?”
沈、詹二人没有说话,倒是台上那个自称与王平相交的军官立马站起叫道:“方训武,叫邱禁的,已经录了!”
侯志赶紧道:“宿平也录了。”
方训武看了一眼统计官,对方道:“查过十六名缺考,确有其人。”
方训武又看向了陈观察使,陈观察使看向沈朗,沈朗看向詹纳司,詹纳司换脸爽快道:“小的不敢当,自然是陈大人定夺。”
陈观察使哈哈一笑:“既然天还未黑,便仍有效!”
方训武道:“那便开始吧!脱了上衣,验兵样!”
三人欣然相视。
邱禁与宿平赶紧上台,前者先朝沈朗作一拱手,后者立即学了个样。
沈朗盯着宿平看了片刻,讶然道:“你是衡山脚下那个射箭的娃娃?!”
宿平笑答:“回沈大人,正是小子!”心中却道,你若是知晓我差点就给你家斧狼帮签了卖身契,想必又是另一副表情了。
“大人,咱们当初都看走眼了呢!”詹纳司虽然不动声色,但目光却更加阴沉。
沈朗眯了一眼,旋即哈哈大笑:“不错、不错!”
寒暄过后,叔侄二人几下将衣服脱掉,又是一阵惊叹,那个方才出言的军官更是点头连连。
这两人外头瞧着与一般人无异,却然内有乾坤。邱禁全身肌肉虬结,胸肌突出,肩圆臂壮,一看便知劲力非凡;而宿平虽没有一样的冲击感,但年纪轻轻已然和邱叔叔身高相若,厚背细腰,十分匀称,兼之肤色康健,颈下两颗扳指链,腕上一对石决环,更有说不出的英姿之气。
倒是那个一直笔挺站立的赤膊“兵样”,现下被比得有些神情尴尬。
方训武宣道:“验身通过,准备考核!”
侯志举拳高高蹦起,直是一阵拍手欢呼!
两人穿回衣服,正准备下台。
就在此时,詹纳司却跨前两步,走了出来!
“请慢!”却见他到得沈朗与陈观察使之前,单膝跪地,高声禀道:
“小的突然也想落场考核禁军,还望两位大人恩准!”
邱禁与宿平咯噔止步,互望一眼,俱是眉头皱起。余下在场之人,除了沈指挥使外,无不暗吃一惊,连那赤膊的“兵样”亦转首过来。
沈朗叹了口气,道:“你可想好了?”
詹纳司肯首道:“想好了!”
沈朗朝陈观察使无奈一笑,道:“陈大人,看来我的小小厢军营还是容不下这许多的大菩萨啊!先走了王平,接着邱禁也萌生去意,如今就连詹纳司也想跑路咯!”
陈观察使道:“但听沈大人意思。”
沈朗摆手道:“在下岂敢屈人之才?他们想怎样便都怎样吧,还须再请陈大人讨个方便。”
陈观察使展颜道:“好说、好说!——方训武,那便将詹都头也录入花名册罢!”
方训武点头应诺。
詹纳司谢过两位大人,开口又向陈观察使探问道:“陈大人,那我便去先验个‘兵样’……”说着,佯做了个解甲的动作。
陈观察使按住他的手道:“省了吧!你詹都头身上有几块肉,我还是见过的。”说着,看了沈朗一眼。
沈朗与几位军官相视哄然一笑,原来都是一起在澡堂厮混过的主儿。为何今天禁军考场上有沈朗的一席之地?若是换了前两日衡州的禁军都指挥使亲临坐阵,便就没他小小一个厢军营指挥使上台的份了。而这陈观察使却又不同。观察使一职于赵国不似前朝,只是一个寄禄官,并无实权,姓陈的若想晋升,就得左右逢源,是以时常与衡州知府互通有无。而沈朗是沈知府的亲外甥,二人称兄道弟实乃官宦常情。沈知府作为总领八千厢军的都指挥使,每回禁军考核,手下不乏想要出头之人,前两日都是他亲自陪着禁军都指挥使观看,最后一日由陈观察使出马,他也不好自降身份,于是沈朗就来了。沈朗亦是心知肚明,却是恰恰便宜了詹纳司。而这临阵上场,更是詹纳司押的最后一枚棋子。
邱禁、宿平、詹纳司三人来到场中站定。
整个衡阳的禁军虽只有一千余人,但其操场却是一点都不比八千厢军的小,反而各式训练器械齐备,加上四周各有几队军士护卫,一派肃然之气。
前面摆着一排连把的铁墩,个头从左往右、依次增大,最大的那个约有两尺见方,底部陷入土中,显然份量骇人。
方训武道:“单手抓举,过顶即算,谁先开始?”
宿平见邱叔叔并不说话,于是也垂目不急。
詹纳司此刻倒是颇为爽快,哈哈一笑,揉腕上前道:“方训武,还是我先来吧!”
方训武与他是相识,便道:“也好,詹都头理应做个表率!——铁墩三十斤一加,最小的那个六十斤,第五个一百八十斤,最后那个两百斤整,你自己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