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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五,宜嫁娶、动土、祭祀、祈福、求嗣,忌开光、安葬。
大晋摄政王颜西祠继十年之后,再次迎娶摄政王妃!
摄政王颜西祠,刑部尚书郎义妹眉妩,一个权倾朝廷,一个美誉天下。
君子淑女,十年痴恋,十年朝夕,今日终究有情人终成眷属,江山佳话,流芳百世。
眉妩抱着玉如意跪坐在高高的白象花轿里头,大红轿帘随风曳动,前有九百九十九名威风凛凛的金吾卫开道,后有九头白象众星拱月。
从刑部尚书郎府门开始,一十二名童男童女戴着花环,挎着花篮,不断朝四周抛洒各色牡丹。
本已经不是牡丹盛开的时节,但摄政王千方百计找来千色牡丹,每朵牡丹只采摘初初绽开花蕾的那一朵,或红或粉或碧或白。
一切只因,眉妩平生钟爱牡丹罢了。
唢呐丝竹靡靡震天,整整十头白象,被挽上红绸,戴上花环,还熏了花香,从街头缓缓前行。
嫣红蔻丹从翠碧玉如意上摩挲而过,眉妩眼眸低垂,妩媚桃花妆的眼梢,上挑多情,丹朱红唇,唇角绽放雍容浅笑。
她轻抚了下鬓角,朱雀衔珠的凤冠,十二金钗坠着一帘细小金珠,环佩叮咚,好听悦耳。
她轻轻撩起轿帘,俯视下头人潮拥挤的王城百姓,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
她的大婚,岂止是百里红妆!
从今往后,她要全王城的人都记住今日,她眉妩才是最得颜西祠深情的一人,此间天下,她最幸福!
“听说了吗?这白象可是蕃罗国进贡,专门供奉天神用的。”
“所以说,这颜西祠和眉妩,才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连天神都祝福他们……”
“我还听说,这两人嫁娶的头一天晚上,洛阳牡丹一夜盛开,为之祈福。”
“真风光,不愧是天下第一美人……”
听着这些话,眉妩低笑了声,她低头看着裙摆上金线纹绣的朱鸟展翅,屈指一捻,露出第二层的裙摆,那里层纹绣的赫然是百鸟朝凤图样。
唯有当朝皇后才可加身的凤袍!
没有人有她了解颜西祠,也更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
吉时一刻,十头白象在摄政王府门口停了下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过后,丝竹音一停,身着大红喜服的颜西祠从里头走出来。
今日,他头簪红玉,鬓垂金线,艳红色的直缀喜服穿在他身上,越发将他衬的面如冠玉,龙章凤姿。
然而,他胸前却没有束喜绸礼花,本该是他骑马去刑部尚书郎府上接亲,他也没去。
“王爷,该射轿帘了。”身边的喜娘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颜西祠寒目幽深,毫无喜色,他从长随手里接过弓箭,搭箭拉弓,弓成满月,嗖的射向白象。
“嗡”特意刷成红色的箭翎颤动作响,下面的人赶紧搭上脚蹬。
颜西祠踏上脚蹬,他盯着大红轿帘,有片刻的失神,这样烈焰的红色,如此熟悉。
那一年,他也是这样站在花轿外头,还没来得及伸手撩帘,花轿里头的那人,便自发先撩了轿帘,然后冲他眨了下眼,很小声的说,“凤冠太重,你倒是快点。”
从未有女子在成亲之日说这样的话,偏生她毫无顾忌,潇洒写意,骨子里比他这个男儿还要不羁随性。
“王爷?”眉妩疑惑,她都已经准备妥当,只等这人伸手进来。
这娇媚柔滴的声音,让颜西祠瞬间回神,他指尖一颤,撩开轿帘,跟里头那艳红如火的女子伸出了手。
眉妩微微一笑,她一手抱着玉如意,一红蔻丹指尖搭上了颜西祠掌心。
不一样,声音不一样,神态不一样,就是指尖的温度也都不一样……
颜西祠一把握住眉妩指尖,顺势一拉,将人拽进怀里,也不用脚蹬,直接脚尖一点,衣袍翻飞,稳当落地。
“啊……”眉妩小小的惊呼了声,环佩摇晃,嫁衣如火,她眸色柔情地望着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
十年了,她终于求而所得,心想事成。
然,这种喜悦还没浮上眼梢,颜西祠就神色淡淡地将她放地上,偶后抽手直接迈过她往府里走。
周遭瞬时安静,所有人都看着这两人。
眉妩脸上神色霎时缤纷多彩,不过她还能按捺住,扯起笑容,快走几步,一把抓住颜西祠的手,执拗地将自己的手指头塞进他的指缝中,十指紧扣。
颜西祠垂眼看她,视线在她凤冠上微微一顿,便任由她牵着,两人齐步进门。
接下来的跨火盆等环节,宾客噤声,唯有司仪大声唱喏,颜西祠从头至尾抿着唇,一言不发,他神色有些恍惚,但又很快沉寂下去,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两刻钟后,正是应拜天地之时,有太监在外唱喏,“皇上驾到!”
众宾客纷纷起身接驾,颜西祠转身负手而立,眉妩落后一步站他身后。
红袍太监左右并列,紧接着一身穿明黄龙袍,年约十一二的小少年被人牵着走了进来。
幼帝难得出宫,更是未曾见过嫁娶之事,一应都很好奇,但他还是晓得自己身份,紧绷着小脸,并不东张西望。
牵着幼帝的,是头须皆白,背有稍驼的老者,这老者身上穿着暗紫色亲王蟒服,一双小眼精光闪烁,像老奸巨猾的老狐狸,很是精神。
他和幼帝笑眯眯地进来,将幼帝抱到主位坐好后,才转身面对颜西祠。
幼帝轻咳一声,嫩生嫩气的道,“诸位爱卿,免礼。”
众人有是一声唱喏,后才接二连三的直起身来。
颜西祠单单对幼帝拱手,“不知皇上大驾,臣有失远迎,还请皇上恕罪。”
幼帝板着小脸,有模有样的道,“颜爱卿说哪里话,是朕听闻爱卿今日迎摄政王妃,故而让端亲王带朕出来看看。”
说完这话,幼帝目光落眉妩身上,又问,“这位便是摄政王妃?”
眉妩敛衽行礼,“回皇上,民妇正是。”
幼帝上下打量了她,赞赏道,“颜爱卿真是三生有幸,能娶到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可喜可贺,朕要赏。”
这厢颜西祠还没来得及谢礼,那头端亲王就笑道,“皇上有所不知,咱们摄政王这是第二次娶王妃了,这头一个王妃,那也是天下绝色的人物。”
幼帝来了兴趣,“哦?此话作何讲?”
端亲王摸着胡子,笑的和气生财,“十年前,先帝尚在,摄政王跟琴家天才琴七弦之间的一场,可谓轰轰烈烈,全大晋都晓得,这琴七弦弹的一手好琴,很得先帝赞赏,为此,那次嫁娶,还是摄政王亲自跟先帝求的赐婚。”
幼帝听的津津有味,“那是从前的摄政王妃好看,还是今天的王妃漂亮?”
端亲王脸上的笑容加深,“皇上,这有句古话,是说但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旧人自然是比不上新人的了。”
普天之下,敢在颜西祠面前这样说话的,不超过三个人,恰这端亲王就要算一个。
他是正统轩辕氏的血脉,虽不是白发,但对自家的江山社稷,哪里能容许颜西祠染指的道理,故而这么多年,两人皆不对付。
颜西祠把控朝政,手下掌管着王城金吾卫,还有见不得光的红妆楼,势力庞大。
端亲王手上势力虽不及,可同幼帝是同宗,关系自然亲近。
颜西祠目若鹰隼地盯着端亲王,面沉如水的道,“端亲王的恭祝,吾心领了。”
言下之意,就是要赶人了。
端亲王像恍然大悟一般,一拍脑袋道,“看来,光是说话都糊涂了,你们赶紧拜堂,莫耽搁了吉时,往后不吉利。”
司仪看着颜西祠,又看了看幼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颜西祠挥了挥手,与眉妩左右站好,天地之间,真龙天子最大,故而两人拜天地,便是拜的幼帝。
端亲王站在幼帝身边,半点都没侧开,理所当然地受了颜西祠的一拜。
眉妩脸色不太好看,她预想过,万劫谷的余孽定然会有动作,可不曾想,先让她恼上的,会是幼帝和端亲王等人。
一场的宾客没人吭声,这番争锋相对,谁都看得明白,哪里是能随便掺合的。
只有幼帝一人十分开心,纵使再是皇帝,可到底年纪在那,没坐一会,就摸了块糕点往嘴里塞。
端亲王也不拘着他,等两人拜完天地后,他就准备带着幼帝回宫。
岂料这时,一阵叮咚琴声隔空传来,所奏之曲,正是《镇魂铃》。
这是亡者的哀歌,生者的杀戮,曲调不祥,声如鬼泣。
众人大惊,交头接耳,不时看向府门外。
端亲王眯着眸子,眼底闪过奸诈,他牵着幼帝,挥手就让暗卫将幼帝层层护了起来。
琴声近了,大红灯笼下,一字烈焰的红,款款走出,仿佛是从深渊从而来,在她的身后,尽是择人而噬的黑暗。
比眉妩那一身喜袍还红的红袍,如火如歌,披散的长发,逶迤妙曼,黑白分明的眼瞳,白的纯然,黑的浓烈。
长卷的睫毛低垂,投落的暗影下,是若隐若现的红面纱,怀抱七弦琴,屈指声声弹。
漫步妙兮,聘婷艳兮,绝色兮,倾天下!
颜西祠心神震动,他睁大了寒目死死盯着那施施然走来的红衣人,半隐在袖子的指尖,微微抖动。
他觉得难以置信,又觉得仿佛一切理所当然,更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
她,终于还是来了!
眉妩则脸色大变,她死死捏着手,蔻丹指甲掐的手心生疼,她亦不可知,她只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杀了她!
王府之中,一众宾客十年前曾见过琴七弦的,神情都不太好看,有人交头接耳,看着走进来的红衣人摇头叹息。
端亲王小眼一亮,他抚胡子的手一顿,心头刹那转过无数的算计。
红衣女子走到距离颜西祠两人三丈的距离,一曲《镇魂铃》终了,她抬眸,葱白指尖一按琴弦,声若珠玉相碰的脆声道,“摄政王大婚,可喜可贺,九重殿万劫谷有大礼相送。”
这嗓音入耳,便让颜西祠微微恍惚起来。
一模一样,连声音都和十年前一模一样,一切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眉妩忍不住,她站出来娇喝道,“金吾卫何在?速速剿杀万劫谷余孽!”
哐啷的刀剑相击,手持长枪的金吾卫冲的进来,将红衣女子团团围住。
“咚”琴声乍起,以红衣女子为中心,四下散开,叫所有人心头一荡,像是有把鼓捶在心口一般。
只见红衣女子一击掌,呼呼破空声传来,一缠着白纱的木箱子从天而降,嘭地落在场中央。
眉妩冷哼,“装神弄鬼!”
颜西祠挥手,阻拦了眉妩,他定定望着红衣女子,眼底有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眷念,他甚至轻言道,“你还是回来了。”
红衣女子没回答他,她侧脸,拨弄了几下琴弦,“不打开看看?”
眉妩恨的五脏六腑都痛了,她手腕一抬,妖娆红绸宛若灵蛇嗖地蹿出去,以雷霆之势打在木箱子上。
“轰”的一声,木箱子四分五裂,木渣飞溅之中,一具尸体露了出来。
那具尸体,浑身没好肉,四肢从关节处被折断,又折叠起来,才装进木箱子里,像任人摆弄的布偶一样。
不,说是尸体并不恰当,因为那人还没有死。
蓬头垢面下,那人还睁着一双眼睛,偏头看着眉妩。
只一眼,眉妩就认出来了,她失声喊道,“无伤!”
无伤嗬嗬喘着气,他衣衫滑落,众人才看清,那前胸的皮,竟是被人生生剥了去,鲜血的皮肉暴露在空气中,散发出丝丝恶臭和血腥味。
眉妩看向颜西祠,“王爷,救无伤。”
颜西祠面无表情,他一点头,适才有金吾卫上前抬起无伤。
可这一抬,无伤便发出呜呜的哀嚎声,一名金吾卫揭开无伤腰腹的衣衫,顿时瞪大了眼睛,接连后退好几步。
无伤的腰身上,有脓血渗出来,然这并不是最惊人的。
骇人的是,他的腰身扣着把精致小巧的拨浪鼓,雪白的白骨珠子,还能见着皮肉纹理的鼓面,上面似乎用血绘着红牡丹,而拨浪鼓的另一边则用针线密密麻麻的缝在没了皮的血肉上。
那拨浪鼓,就像是从无伤血肉里长出来的一样。
眉妩脸色煞白,眉目又生戾气,她自然明白那拨浪鼓是什么意思,白云城一行,是她的奇耻大辱!
红衣女子一直低低续续地弹琴,她问眉妩,“红妆楼楼主眉妩,可还满意你看到的。”
眉妩捏紧了衣袖,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九重殿万劫谷,今日既然敢来,就都给我留下性命!”
话音未落,她手上的红绸齐齐交缠击出,朝着红衣女子的方向,杀气四溢。
红衣女子捏紧一根琴弦,正待一挑,又道红色的人影更快地蹿过来挡在了她的面前。
是颜西祠!
红衣女子一愣,就是眉妩都诧异之下,手腕一翻,红绸转向打了别处。
“王爷,她是九重殿的人!”眉妩一字一顿的道。
颜西祠寒目幽深,下颌紧绷,“不用你提醒,吾明白,吾要亲自捉拿审问此人。”
他都没有转身,随着话音,手头的夜剑豁然拔出,乌光天色,剑风猎猎。
红衣女子大惊,她举琴一挡。
“嘭”,七弦琴在剑光下轰然粉碎。
一切,都在这瞬间,不及眨眼的功夫。
“摄政王还心胸,欺负个弱女子。”清淡如昆山玉碎的声音蓦地在四合暮色中响起,衣袍鼓动,猎猎作响,一比黑夜还浓厚的玄色从天地水平间疾驰而来。
有金色优昙婆罗花盛世怒放,铺陈在玄色之上,团团簇簇,繁花似锦。
来人长臂一伸,将红衣女子带进怀里,尔后宽袖拂动,云水舒卷,晶莹如玉的一掌铛地打在夜剑剑身上。
各自后退,来人站定,众人才看清,这男子鸦发三千长,脸覆金面,一双罕见的琥珀眼瞳妖异昳丽,看不清容貌,可同样让人觉得俊美无双。
“九重殿殿主?”颜西祠一挽剑花,夜剑直指。
浮黎嘴角一翘,下颌一扬,脖颈和下颌之间的弧度漂亮至极。
他口吻淡漠的道,“跟条狗一样的人,不配叫本殿。”
于此同时,眉妩愕然又惊讶,“你竟然还没有死!”
琥珀眼瞳扫过去,冷锐如刀,割的眉妩脸上皮肤生疼。
他道,“本殿说过,母狗再乱吠,本殿就宰了下酒!”
说完,他拍了身边的红衣女子肩一下,低头柔声道,“去,给本殿将母狗宰了!”
红衣女子摩挲了下手腕,当着众人的面,她指尖一拉,就带出七根猩红琴弦来,掌心内力喷发,无形琴身托起琴弦,冷光滟潋,猩红如血。
颜西祠皱眉,“你不是她,你是万劫谷八音!”
心头愤怒崩如山裂,颜西祠手头夜剑清鸣,他一剑就朝八音刺来。
浮黎冷笑一声,他身形连闪,半途就截了颜西祠的攻击,两人一红一黑,打的难分难解。
八音素手一挑琴弦,二话不说,直接就朝眉妩攻击过去。
“来得好!”眉妩娇笑一声,她手上红绸翻飞,宛如接天连叶的无穷碧,严严实实得朝八音身上缠去。
八音脚尖一点,踩上红绸,单手一拉琴弦,弦满如月,再是放手。
“嗡嗡”琴声阵阵,音波浩淼,悉数钻进眉妩耳里,扰的他体内气血翻涌,内力不济。
这般,八音已经蹿到眉妩身前,她伸手一抓,扣上眉妩的肩,哪知背后剑风袭来。
她人一个鹞子翻身,以琴弦一绞,抵消了剑风。
却是颜西祠看到眉妩不敌,竟还有心思相助。
果然,浮黎冷笑一声,拈花一指,精准地捏住夜剑剑刃,另一掌轰地打在颜西祠胸口。
颜西祠手中将剑柄一轮,夜剑在他手中滴溜溜地转动,剑芒四溢,逼的浮黎松手。
八音葱白指尖扣住两根琴弦,对眉妩的红绸不闪不避,朝着颜西祠的方向,扣了下去。
“咚”水滴石穿的声音,不绝于耳。
震的颜西祠手一颤,差点握不住夜剑,浮黎抓住机会,一脚踹在颜西祠侧脸,将人踢飞出去。
八音这头被红绸缠身,她一挣,竟然没挣脱开。
眉妩脸上恨意斐然,“去死吧!”
她喊着,内力齐出,透过红绸,迅猛如龙地朝八音轰过去。
黑瞳沉然,寂灭如深渊,显出几分诡谲的妖异来,八音看着眉妩,嘶哑冷笑道,“该死的人是你!”
七根琴弦嗖嗖缠住红绸,以更快的速度沿着红绸反向弹射过去。
“轰隆隆”接连两声震天动地地响动。
漫天红绸碎片,飘飘扬扬,宛如蝴蝶纷飞,好不凄美。
在这迷离之色中,八音屈指成爪,人快若闪电地扑向眉妩,扣住了她的脖子!
“今天,我就让众人看看,你这美人皮下的丑陋!”八音低头在眉妩耳边轻声道,她口吻很轻,甚至听不到半点的恨意,但其中的意思叫人胆颤心惊。
退至角落的满场宾客就见,红若牡丹国色的红绸之间,一袭如火嫁衣倏地从眉妩身上脱落,并飞扬上天。
“啊!”眉妩尖叫出声。
八音提着她里层裙裾一扬,金光点点的百鸟朝凤凤袍撞进所有人的视野。
满场哗然,从头至尾冷眼看着的端亲王神色一厉,还一不小心揪落了自己一根胡子。
幼帝看着那凤袍好一会,忽然脆生道,“那不是皇后才能穿的凤袍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已经有在场宾客看颜西祠的眼神不对了。
颜西祠气势惊人,他本一剑已经划破浮黎的宽袖,但眉妩凤袍一现,他人一顿,让浮黎抓住破绽,后背又挨了一掌。
“百鸟朝凤,多好看呐,天下的女子可都想穿。”八音微微一笑,她五指用力,就让眉妩挣脱不得。
眉妩恨得眼圈发红,她瞪着八音,“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有三根琴弦悄无声息地缠上眉妩腰身,此刻,她看着她,仇人在手,可心头的恨意并未少一分。
“杀我?现在是谁杀……”
八音一句话没说完,心头一凛,她拎着眉妩,将人往身后一挡,跟着迅速蹿出两丈外。
她回神,见是颜西祠擒着夜剑杀过来。
她冷笑,眯起黑瞳,手上琴弦一拉,就听得嗤啦一声,眉妩那身烈焰凤袍转瞬撕裂成碎片。
眉妩只觉得身上一凉,她低头,身上已经没了凤袍,衣不蔽体。
有宾客发出唏嘘的声音,视线全都往眉妩身上扫。
今日眉妩为了晚上的洞房花烛夜,凤袍里头并未穿中衣里裤,反而只着了十分透明的薄红纱。
红纱遮掩不了乍泄的春光,鸳鸯戏水的肚兜,连针脚都看的清清楚楚,而肚兜以下,却是什么都没有,黑密的丛林,幽掩的深谷,磨蹭着红纱裙,格外的香艳诱人。
颜西祠面色铁青,他反应很快,一脱喜袍,罩在眉妩身上。
即便如此,眉妩全身上下,早让人看的干干净净。
浮黎皱起眉头,他瞥了身边八音一眼,“一条肉虫子,恶心!”
眉妩气的浑身发抖,她厉声喊着,“去死,你们去死!”
跟着,手一扬红绸还要跟八音不死不休。
“够了!”颜西祠冷喝一声,他盯着浮黎和八音,声若雷霆的道,“两位好身手,既然如此,日后就留在吾府上!”
说完,他高声一喝,“金吾卫听令,拿下九重殿余孽!”
“是!”声势冲天的金吾卫哗啦涌进来,当前的手持刀盾,后面一点的竟是密密麻麻的弓弩手。
整个摄政王府被围的水泄不通,当真是插翅难飞。
颜西祠扫了眼角落里的端亲王和幼帝,旁若无人的又道,“九重殿余孽罪当诛,企图行刺皇上,颠覆朝纲,端亲王护主有功,以身殉先帝!”
端亲王勃然大怒,他将幼帝护在身后,骂道,“颜西祠,你敢以下犯上?”
宾客之中,其中有端亲王一派的朝臣,此时皆被金吾卫困住,不得走动,剩下的宾客,要么是秉中庸之道,要么就是颜西祠的爪牙,一时之间,居然没有人能有一拼之力。
大晋的天,在今天晚上,风起云涌。
八音皱眉,她知道颜西祠今晚定会设局,可没想到,他这样大的胆子,连皇帝都打算一锅端。
场中,怕是只有浮黎满不在乎,他敛眸,一手搭八音肩上,将半身的重量靠过去,慵懒无骨的道,“不就是想杀皇帝造反么?这样指鹿为马,颜狗你问过本殿同意背黑锅没有?”
八音扫视一圈,四面八方的屋顶上都有弓弩手,还真不好突围。
颜西祠不为所动,他目光划过八音,然后落到浮黎身上,毫不犹豫的道,“放箭!”
八音想也不想,将浮黎护在身后,摇光一现,首当便是一曲《破阵曲》。
此曲是她独创,用于振奋己军,蛊惑敌军之用,十年前,她以此曲相助颜西祠,帮他在朝堂站稳脚跟,从此权倾朝野。
破阵一出,音色尖锐,铿锵调子,入耳肃杀厚重,就似沙场点兵般的杀气腾腾。
场中所有金吾卫,旦凡意志不坚定者,此时纷纷弃武器,抱头在地上哀嚎打滚,稍微心智坚韧一些的,陷入恍惚之中,连武器都拿不稳。
颜西祠目若闪电,他死死盯着八音手下的琴,以手抚眉心道,“摇光,破阵曲,你就是她,你就是她,对不对?”
八音没空搭理他,她侧头对浮黎道,“殿主,请先撤退。”
浮黎依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金面具在夜色下,折射出潋滟点光,模糊了他的眸子,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八音,你是要逃,还是要和他们拼命?”他忽然如此问道。
八音指尖一顿,琴声出现个破音,她赶紧又接连拨弄,抽空道,“属下,一应以殿主的安全为重。”
浮黎嗤笑一声,他拽住八音的手腕,玄色衣袖接连挥动,带着她跃上屋顶,腿风横扫,溅起无数瓦片,几掌推出去,就听闻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颜西祠眼疾手快,“留下她!”
他手上夜剑自上而下的一划,暴虐剑芒呼啸如匹练,宛如流星一般冲浮黎后背去。
八音黑瞳一眯,琴弦尽出,交织在一起,狠狠撞上剑芒。
“轰轰!”
八音喉咙一甜,让剑芒震出内伤。
浮黎反手一掌打出,那一掌在半途一顿,当即泄了三分力道。
“噗”剑芒入体,打出的力道,将浮黎和八音掀飞出去几丈远。
浮黎趁此机会,扣住八音的手,几个纵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再不见半点身影。
“琴七弦!”颜西祠大喊一声,想也不想,提着剑就追了出去。
“王爷?”眉妩身形一闪,跟着追了上去。
摄政王府里,乱成一团,端亲王带着幼帝,在暗卫保护下,借机逃出王府,平安回宫。
出了王府,就是八音带着浮黎,两人穿行于大街小巷,徐徐夜色下,那抹玄色与艳红交汇如星坠,漂亮惑人。
“真是阴魂不散!”浮黎感受到身后的风声,眉目生不耐。
八音拉住他,踟蹰道,“殿主,可否交由属下处理。”
浮黎看着她,琥珀眼瞳在黑夜中出奇的清亮,仿佛一汪金色海洋,“准。”
八音揭开面纱,苍白的脸色浮起浅淡笑意,她扣着琴弦,大步往巷子外走。
浮黎双手环胸,倚靠在墙壁上,清清淡淡的道,“你要敢有同归于尽的心思,本殿就将你制成行尸走肉的人蛊,让你生死不能。”
这般冷凛惊骇的话语,却让八音心头生出点滴的暖意来,她于巷口回头,面容一半在光亮中,一半在阴影下,“殿主放心,属下命再贱,可也比他们贵。”
浮黎哼哼几声,他仰头闭目,不再言语。
八音等了会,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后,她才一个纵气,朝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那脚步声一顿,继而调转方向,跟着八音追下去。
直到再无前路的巷子尽头,八音站在那,背着来路,有月光洒落在她身上,拉长脚下的影子,她仿佛雕塑。
颜西祠捏紧夜剑,他站在五丈开外,一时间有些迈不动脚。
那抹十年如一日的红色衣袍,披散的青丝,他曾经抚摸而过,至今还记得指间的顺滑微凉。
所以,万劫谷八音就是琴七弦,琴七弦就是八音,也难怪她会绝杀。
所以,她果然没有死。
所以,她真的得回来了。
颜西祠收了夜剑,他捏了捏拳头,才提脚往前走了几步。
“站住!”好似被撕裂过的喑哑嗓音蓦地响起,带着浮冰碎雪的寒凉,不带半点起伏。
颜西祠驻足,他深刻地望着那抹背影,久久地收不回目光。
良久,他道,“你是为让吾王府血流成河而来?”
乍听到颜西祠的声音,八音需得用无比大的力气才能控制自己不转过身去当场杀了他,她心头仇恨汩汩,宛如泛滥的洪水,叫嚣着咆哮上来,将她从头到脚的淹没。
她死死地扣住琴弦,琴弦勒进指头骨中,如此的疼痛,才能提醒她,报仇要一步一步的好,不能着急,不然她十年的血海深仇,十年的绝望折磨,太过便宜他们!
八音缓缓转身,她那张平凡无奇的脸,此刻在艳红的衣袍映衬下,眉目绽开海棠,孤高绝傲,睥睨天成。
“血流成河?”她勾起嘴角,眯着黑瞳,带出刺骨的冷笑,“不,不,那太便宜你和眉妩了,我和朝飞的仇恨,岂是血流成河四个字就能释然的。”
雉朝飞,这个名字,已经有十年不曾有人敢在他面前提及,而今在听到,他心头依然杀意横生,浓烈如实质。
“十年前,吾从不后悔杀了他!”颜西祠厉声道。
“闭嘴!”八音声若厉鬼,太过用力,喉咙泛出铁锈一般的腥甜,还有拉车的刺痛。
“你有什么资格谈及他?”黑瞳暴起狠戾,在月色下泛出妖异的谲光。
她深吸了口气,稍稍缓和了情绪,又才道,“我是想告诉你,你和眉妩从今往后,睁大眼睛看着,看着我是怎么从你们身上一点一点拿回属于我和朝飞的东西,然后再通通毁掉。”
颜西祠皱眉,寒目深不可测,下颌线条冷硬如冰,“所以,你就自甘堕落,加入万劫谷,甘愿做九重殿殿主的走狗?”
听到这话,八音好笑,也觉得恶心,一个盗国窃贼而已,竟端出这种正义凛然的派头,那张皮相,叫她想吐。
她朝他缓缓走近,近到只有半臂距离的时候,她踮起脚尖,倾身仰头望着他。
黑眸深沉,像一把刀轰然撞进他心间,然后,他就真感觉到痛了。
他低头,腰腹间鲜血弥漫,浸染了喜服,顺着袍摆啪嗒滴落到脚边。
“你……”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八音嘴角含笑,她葱白五指插进他身体里,感受到鲜血的温热和粘稠,还有跳动的生机,脉脉律动,有些令人着迷。
她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像是开不败的烈焰海棠,于雨后怒放,娇美绝色。
“原来你的血也是热的。”她淡淡说道。
指尖一动,指腹处,皮肉的柔软,像是被棉花包裹一样。
“不过,你的血真恶心,还有你这张脸,让我看了就想吐,即便是你的声音,让人也是厌恶的。”她低声说着,口吻轻柔如春风。
颜西祠痛的鬓生冷汗,他视野有模糊,不太看清眼前的人,“七弦……”
“我死了!”八音打断他的话,眸底恨意肆意,像是被惹怒的毒蛇,见人就咬,“但是仇恨又让我重生!”
心头忽起细细密密的悲哀,颜西祠唇翕动,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可曾,想过有今日?”八音偏头问他。
她抽回手,本是弹琴的素手,指尖带血,猩红色泽,并从她指尖缓缓滴落,像是大雪红梅。
颜西祠喘了口气,说不上话来。
“那就是没想过了,”八音抬脚迈过他,“不过,以后你可以想一想。”
她与他擦肩而过,红袍袍摆曳地,簌簌响动,轻拂过他的脚背,没有任何力度,空泛得再不是曾经那个人。
“你要找吾报仇……”
就在八音即将踏出巷子之际,身后传来颜西祠的声音。
他声音中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像块巨大的石头,能将人压垮,“生生世世,你要与吾不死不休……”
“吾,等着!”
八音继续往外走,不跳动的心口,却缠绕起纠缠不休的疼痛,又夹杂渗入骨髓的恨意,还有莫大的悲恸,种种复杂的情绪和过往记忆,随着血液流经四肢百骸,她竟是觉得自己像是要生生爆炸开一般。
“完了?”不远处暗影中,九重殿殿主问道。
他走出黑暗,站到月光下,优昙婆罗花妖异盛开。
他目光落在八音滴血的指尖,琥珀瞳色一凛,嫌弃地扔了张帕子到她脸上。
松柏冷香的丝帕,还带着点点暖意,让她睫毛轻颤。
她拾起帕子,低头一根一根手指头擦拭过去,最后雪白的丝袍被染成了斑驳的红色,连带那股子好闻的松柏冷香也被血腥味覆盖。
她顿了顿,“实在脏污,怕是无法洗净,帕子属下就不还殿主了。”
浮黎冷哼,“休想,本殿的东西,是你能贪墨的?”
这样让人无可奈何的小任性,莫名其妙得就打散了八音心里的阴郁,她妥协道,“属下知道了。”
浮黎大步流星往前走,走出长远,回头见八音没跟上,他不悦道,“拄着作甚?跟上!”
八音应了声,两人走在夜色中,时不时还会遇上满城出动的金吾卫。
八音抿了抿唇,“殿主可是要准备出城了?”
浮黎看了她一眼,“暂且再呆几天,金聿和木挽还要给颜西祠找点麻烦,才好出城。”
八音垂下眼睑,她不想出城,也不想离开王城。
“到了。”冷不丁浮黎道。
八音抬眼,不知不觉间,她跟着浮黎进了座陌生的院子,“殿主,这是?”
浮黎直接去了正房,他推门而入,站门口喊,“进来。”
八音几步过去,进屋一眼,整个人就怔忡了。
只见宽阔的房间里,一应都是嫁娶的大红色,桌上还燃着龙凤喜烛,摆着合卺酒,床幔间,也是大红色的鸳鸯被,连一双软枕上,都是绣的并蹄莲,且床褥上,还撒着象征早生贵子的花生红枣之类。
浮黎直接进去,见桌上一碗饺子摆的精致,随手夹了个塞嘴里。
八音还没来及阻止,就见浮黎哗啦吐了出来,很不悦的道,“怎么生的?颜狗跟母狗成亲,摆一碗半生不熟的饺子作甚?”
八音默然问,“这都是摄政王府新房的物什?”
提及此,浮黎扬起下颌,满意的道,“是,本殿让人全搬空了,今晚上让他们没地儿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