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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霜荼失语,张循焦急万分,一把抓住萧摄的肩膀问道:“她怎么样?!能治好么!”
“能不能治好得看我这个大夫能活到什么时候了,张将军口口声声说要杀了我,我死了还怎么给霜荼妹妹治病?”
张循松开手,将萧摄推出半步开外,然后指着萧摄说道:“萧摄你听着,必须把霜荼的病治好!不然……”
“不然怎么样?哈哈,行了,行了,张将军,咱俩好歹是同门师兄弟,何必手足相残呢?放心吧,我会尽力治好她的。”萧摄走开几步,指着堆放在一旁的一个硕大木箱子说道:“另外,这些是霜荼托我转交给你的。”
“这是什么?”张循不解。
“还记得越女族密室里的篆刻么?那些超越了时代的智慧。霜荼在火海之中把其中的‘理’卷记忆了下来,然后又花了一年时间来整理,喏,就是这些了。要不是为了给你这个,她又怎么会失语呢?”
张循打开箱子,看到里面码放了上百卷竹简,心里百感交集,他拿起其中一卷,轻轻抚摸上面清秀的字迹。
两个时辰后,中军大营,众将领正围在沙盘前议论战事。
张循四下寻找,却始终没有看到姬政的身影。眼看议会时间将至,他实在按捺不住,便走到萧摄面前问道:“萧摄,姬政呢?他没来么?”
萧摄眯起眼睛,鬼魅一笑,“他是越国的大将军,怎么会不来呢?再说了,我国将领的名册不是早就报给张将军了么?”
“我知道是他领兵,但他人呢?”
“呵呵,那我就不知道了,是不是睡过了?毕竟我们出师不利,遇到了倒霉的鬼天气,这两天紧赶慢赶才进了齐国,累死了,我今个儿都差点没起来呀。”
张循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这时,大帐掀开了一角,张循连忙望去,然而进来的人并不是姬政,而是吴王。
众将领立即安静下来,纷纷向吴王行军礼,吴王在主位坐下,并示意众将坐定,随后,吴王环视一番,对众将说道:“我们开始议事吧。”
谁知话音刚落,大帐再次被掀开,一个将领走进大帐,那将领向吴王行礼道:“越将姬政来迟了。”
吴王点了点头,示意姬政赶快就坐。
姬政一身青衣,青衣之外披负着乌黑铁甲,他大步走向前来,铠甲摩擦出清脆的响声,宽大的披风轻轻扬起,露出了他腰间的佩剑,那正是张循为他打造的重黎剑。
姬政昂首挺胸,目光始终注视着前方,他径直走到座位前,撩起铠甲跪坐下来。当他在张循的斜对面坐定之后,才终于无法逃避了。五年来,他第一次与张循四目相对,他发现张循的眼中似乎有泪光在闪动。
姬政的呼吸急促起来,心跳声甚至在耳边回响。他虽然无数次假想和张循重逢的场景,却终究编不出重逢之时的话语。今天早晨,当守卫前去通报的时候,他慌乱不堪,急忙躲起来令萧摄救场。其实,他真想亲手将霜荼托他转送的书卷交给张循,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做不到。就连刚才,他也悄悄躲在大帐外面,等到会议开始才姗姗入场,或许只有这样场景才是最好的重逢。
然而姬政并不知道,从他进入大帐的那一瞬间开始,张循的世界就已经变得一片灰白。除了他,其他所有人,甚至是高高在上的吴王都融化在灰暗的背景中。
议会在进行着,张循和姬政注视着彼此,十三年的相识,五年的离别,其间种种就在两人脑海中闪现。
彼时少年凌云志,匡扶天下济苍生。
沙场酿血君王醉,不知何以论败成。
张循终于还是忍住了眼泪,他的情绪逐渐平复,通红的眼眶也恢复了原状。
这时,他听到吴王在问他作战计划,便起身向吴王行礼,而后走到沙盘前向众人说道:“我军自攻入齐国以来,不出十日,便以微小的伤亡攻下了博赢二城。虽然开局顺利,但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齐国人无心守城。博赢二城防御薄弱,而我军又来势汹汹,因此,齐国人才故意放弃博赢,将主力退守腹地,其意图是保存力量,准备在艾陵阻击我军。”
张循拔出腰间炎炽剑,指着沙盘说道:“此地名为艾陵,山势陡峭,地脉连绵。整个艾陵犹如一只平放的葫芦,我军驻扎在西边,敌军驻扎在东边。葫芦腰的位置是一条狭长的隘口,名为翼谷,是两边唯一的通途。我军若想进入齐国腹地,只能通过此处,然而翼谷狭窄陡峭,两边草木繁盛,极易设伏。而且,齐国人在还在翼谷内修建了城关,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吴王皱起眉头,盯着沙盘问道:“能否全军开拔,绕道而行?”
“不能,我十六万大军长途跋涉而来,粮草只够维系三个月,如果全军绕行,至少一个月才能绕进齐国腹地。而这期间,齐国人也必然会探明我军动态。届时,齐国人只需以逸待劳,就可以将我们打个落花流水。”
“那眼下该如何应对?”
张循思考片刻,说道:“齐国新败,主力虽然得以保存,但兵力不过十万,几乎全部驻守在翼谷关内。如果我们分出两万精锐,轻装绕行,十天时间就可以绕过翼谷关抵达齐国腹地,届时两万精锐直接向齐国都城临淄发起攻击。齐国储备兵力短时间内难以动员集结,只能依靠翼谷主力回救,一旦主力回救,我关外大军就趁势进攻翼谷,那样应该会有很大胜算。”
吴王点了点头,神情中却还是有些犹豫,“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张循摇头道:“臣能想到最好的策略就是这样了。”
吴王抬起头望着其他将领,“谁还有其他想法?”
众将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无语。
“也好,那就这样吧。只不过这个策略的不确定性还是太大了……”
就在这时,姬政突然起身行礼道:“末将有话说。”
吴王看着姬政,眼里闪过一丝异样,他当然记得这个人,他们兄弟三人刚刚来到吴国的时候,他们的师父颜灵御就来信嘱咐过,希望他能重用这三兄弟。兄弟三人确实有才华,他本意重用,但姬政却迟迟得不到推荐,也没有分寸功劳,所以始终得不到应有的官职。后来,因为黄蕴谗言,导致姬政离开吴国,虽然哈娜的死他有一定责任,但是对于一个王来说,一个异族女子的生死又算得了什么?姬政对他或许存有仇恨,但那又怎样?他是即将成为天下霸主的吴王,就任凭姬政怀恨在心吧。
吴王随即轻蔑一笑,略有不屑的说道:“姬将军,说说看吧。”
姬政走到沙盘前,先是对张循行礼道:“张将军。”
张循一愣,匆忙回礼:“姬将军。”
随后姬政站到张循身边,抽出腰间的重黎剑,指着沙盘说道:“翼谷狭窄陡峭,的确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这种地形对于防守一方有优势也有劣势。”
张循看着姬政,两个人终于又一次如此紧密的站在一起,还记得当年在义阳村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在几块石头堆成的沙盘前研究对付阴兵的策略。那时候的姬政拿着炎炽剑在石头上指点战术,就像今天一样。
吴王好奇,问道:“劣势?这种地形对防守方有什么劣势?你说说看。”
姬政将重黎剑指在翼谷上,继续说道:“翼谷如此狭隘,我军难以通过,但齐军又能在这狭隘的翼谷布置多少兵力呢?我估计齐军在翼谷的兵力最多三千,剩余的主力还是集中在翼谷关内。如果我军不计伤亡,强行向翼谷发动攻击,我认定最多付出三万人的代价就可以攻下翼谷。而后我军以翼谷为依托,展开阵型与关内齐军决战,接下来以优势兵力拿下整个艾陵就可谓易如反掌。”
此话一出,大帐里顿时一片沸腾,众将领议论纷纷。
“三万人?!我们才刚刚攻入齐国,后面还有很多仗要打,上来就损失三万人,这仗还怎么打?!”
“就是就是!用这种战术只会损害我军的气势!”
“呵呵,三万人?你们越国来得最晚,而且一共才来了两万人!哼,都不够送死的!”
姬政看都不看身后那些将领,只是转身盯着吴王。
吴王大笑:“哈哈哈,我当姬将军有何高见呢,原来就是这样的策略啊。不对,不对,这根本算不上策略,这完全就是蛮干!呵呵,越国那帮蛮人倒是适合这样的风格,哼,好在我当初没有重用你,不然把士兵交给你就是去送死。”
姬政没有回应,只是俯身向吴王行礼。
张循在一旁盯着姬政,他看到姬政嘴角似乎浮现出一丝浅笑,他感到疑惑,在他的印象中,姬政绝对不会采用如此残暴的策略。然而张循并不知道,自从姬政从老者那里得来《全策》之后,其用兵之道早已今非昔比,所谓大道质朴,真正高明的策略有时候就是那么残暴直接。
吴王对众将领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而后吴王下令道:“按照张将军所说的策略,点齐两万精锐,由张将军亲自领兵,绕行齐国腹地,直接攻击都城临淄!”
“喏!”张循行礼领命。
吴王轻蔑的看了看姬政,摇头笑道:“姬将军,你随张将军前往,看看你兄弟是怎么打仗的,我就当是帮勾践调教将领了。”
“喏。”姬政也平静的行了个礼。
晚上,姬政陪着张循做了最后一次巡视,两万精锐已经准备就绪,只待次日太阳升起,便绕道行军,奔赴齐国腹地。
姬政对张循说道:“循弟,时间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赶路,我们各自回去休息吧。”
张循先是点了点头,却又很是犹豫,他踱着步子,有些期待的看着姬政,说道:“小姬,咱们两个五年没有一起喝过酒了。我有一壶珍藏的绡裾酒,始终舍不得喝,我一直想着要等到再见你的时候和你一起喝。嗯……今天晚上,就陪我喝两口吧?”
姬政摇了摇头,“五年里,若非公务,我滴酒不沾,起初是因为手腕的伤,后来干脆就戒掉了。”
“伤?”张循一把抓起姬政的手腕,借着营火,看到了他手腕上触目惊心的伤疤。张循轻轻抚摸着姬政的伤疤,心疼不已的说道:“现在好了么?还会疼么?”
姬政摇头,“不疼了,只不过武功基本废了,最多只能舞剑,劈砍之类却全然使不出力气。”
张循抓住姬政的手腕,久久不肯松手,他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情绪,“那咱们下盘棋吧,五年没和你下棋了,不知道咱们两个谁更精进一些了,也有可能咱们两个还和当年一样,两个臭棋篓子,哈哈。”
姬政微笑着点头,“好。”
二人在营帐里布下棋盘,烛火中黑白相争,犬牙交错,不知不觉已是夜半。张循投子认输,赞叹道:“小姬的棋艺真是大有长进啊!我显然不是对手了。佩服,佩服!”
姬政起身行礼,“循弟,时间不早了,我们休息吧,明日还有很多路要走。”
“不再来一盘么?”张循显然尚未尽兴。
姬政摇了摇头,“睡吧,如果你明天没有好精神头,怎么能带好这两万精锐呢?”
“那……哎,那好吧……”张循低着头,如同孩子一般失落。
“告辞了。”姬政说罢,转身准备离开。
张循也起身回礼,当姬政撩开营帐准备走出去时,张循却突然上前一步,猛然拉住了姬政的手腕。
姬政的手腕被这么一抓,伤疤处骤然传来一阵剧痛,他皱起眉头,好不容易才扛了过去。
“不要走了……住在我这里吧,就像从前那样……”
姬政微微一笑,四目相对,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