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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瑜读罢,发出长长的叹息,拿起毛笔在自己的诗作上面打了大大的一个叉:“岳兄此诗必为魁首,小弟就不献丑了。赵汾也伸头过来,默诵几遍之后,闷不作声把自己桌上的纸揉成一团,丢到了地上。而那个白胖子则满脸通红地退回了座位上,王大头虽然不懂诗,看到这种情况也自然知道孰优孰劣,嗤笑道:“兀那胖子,莫装,当心神明用雷劈你。”
不多时檀香燃尽,琵琶声停,侍女来到每个案头收取考卷,在她们俯身相就的时候,王大头自然没错过偷窥春光的机会,笑得心满意足。
此时台上又换了一队乐师,开始弹奏一首不知名的曲子,乐调欢快喜庆,似是在向即将产生的新郎道贺。另有四位女子娉娉袅袅地走上台去,老鸨在旁边介绍说,这些都是素有才名的女校书,她们会担任初审官儿,进行第一次淘汰,完了之后再将优秀作品推荐给主审官盈袖,由盈袖自己选出最中意的那份来。
台下有个粗嗓门叫道:“怎地恁多花头!”语气很是不满;老鸨连忙向那个方向福了一福,换成嗲腔笑道:“张衙内莫急,须知心急吃不到热豆腐呢。”
那个粗嗓门的旁边坐着位紫衫男子,不停手地摇着折扇,淫笑着开口劝他:“张老弟莫急,急也没用,热豆腐是我的。”
“豆腐炖在吕兄的锅里,你当然不急。”,张衙内目光闪动,举起酒杯来:“我又不吃豆腐,还要被这初审官儿主审官儿……”,说着他的目光就转向台上,突然伸手指向一个绿裙女校书道:“着啊,现在她审我,晚上我要好好审审她。”
紫衫男子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赞道:“张老弟好眼光,看这腰臀就知道是个得趣的!”
那位绿裙女校书正在埋头批阅试卷,略略看过几篇,都是些庸俗不堪的文字,心里就渐渐生出烦闷来;可是工作还是要继续,她信手抓过下一张,走马观花地过了一遍,读完之后觉得心中啪啪直响,连忙定下心来从头细看,这次一个字一个字地品味下来,绿裙女子就渐渐地红了眼眶。
她也曾经是菊院头牌,红极一时的人物,全盛的时候,每次缠头之资都是以百金计;年轻的时候心高气傲,总是想找个如意的郎君,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从才貌双全变成了才女,也遇不到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老鸨的脸色言语一直在变,世态炎凉也很正常,可是最让她心悸的是,那些曾经名动江南的前辈,和她一样没在年轻时找好归宿,现在沦落到在院子里面打杂,动辄被叱喝打骂,这,是不是自己最终的归宿呢?她忍不住再看一眼那句‘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无声地发出叹息,用双手将这张薄薄的纸捧了起来。
盈袖自然知道这位姐姐的才名,也已经注意到这位姐姐的异常,她好奇地从绿裙女校书手中接过那张纸,迫不及待地一口气读完,然后就像被惊雷击中了一般,内心最深处里蛰伏着的那个文艺女青年欢呼雀跃着,似乎是迎来了神交多年的老友。
她有貌,更有才,于是就有傲气;可是囿于烟花女子的身份,让她不得不把这份傲气深深地压抑在心底,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为自己的红颜薄命而黯然神伤;现今读到了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这样的佳句,顿时觉得遇到了知音,嘴角噙出了迷人的浅笑。
老鸨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急忙轻轻地咳嗽一声,用袖子遮住手,把一张纸推到了盈袖面前。这是贵人吕衙内写的诗,贵人日前就以千金来买这个魁首之位,打的主意是既得美人之实,又得文魁之名,端的是一举两得。老鸨见这个一向乖巧听话的丫头似乎有异,连忙拿小动作来提醒她。
可是这次却失算了,死丫头提起朱笔,就在另一张纸上打了个勾。
老鸨见状大怒,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却不便发作,趁着另一位才女前来送稿的时候,抢过朱笔在吕衙内的诗上打了个勾,然后狠狠地瞪了盈袖一眼,将朱笔收在了手上。盈袖正待开口说话,却被那才女按住了肩膀:“妹妹,这都是命啊。”
盈袖只是稍稍愣了一下,随即拨开了她的手,就想站起身来,老鸨知道此时不能生乱,就柔声说道:“我的好女儿,你知道这诗是何人写的么,万一是个白发老翁,或者是粗鄙汉子,或是花钱买来的诗呢?人心险恶不可不防啊,妈妈不见得会害你?”,说完回头唤过一个丫鬟来吩咐道:“去查查这个岳丘是谁,暗暗地指给你姐姐看。”,说罢使了个眼色。
那丫鬟是个聪明剔透的人物,下台之后转了一圈,装作问了几个人,就站到了一位六旬老人身后,那老汉须发皆白却喜好酒色,正乐呵呵地喝下一杯酒去,只见那酒水都顺着胡子流了满身,他却浑然不觉,只管盯着来往的侍女猛看。盈袖呆呆地看着那个老翁,眼眶中朦胧一片。才女轻叹声:“都是命啊。”,转身走了。
此后盈袖再无兴致,草草地看过几篇诗词之后,就把纸张全都推到一边。于是老鸨笑容满面地走到台前大声宣布道:“此次文坛佳会的魁首是,吕衙内。”,然后大声读出他的诗作来:
闲趁霜晴试一游,酒杯药盏莫淹留。
霜前月下谁家种,槛外篱边何处秋。
蜡屐远来情得得,冷吟不尽兴悠悠。
黄花若解怜诗客,休负今朝挂枝头。
那个吕衙内得意洋洋地站起身来,向四周作了个罗圈揖,酒糟鼻子兴奋得闪闪发光,他身边自有一群帮闲,大声地赞叹叫好,齐夸这是咏菊的佳作,天上少有地上无双;而那个张衙内也发出了公鸭般的笑声:“恭喜吕兄,有热乎乎的嫩豆腐吃了。”,吕衙内闻言哈哈大笑。
台上的盈袖看清了他的模样,眼中的水雾又重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