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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暄与印云墨浮出水面时,集聿君正收了真身与虹桥法宝,足尖颭水落在江面的滚滚波涛之上。见到二人安全归来,他面露喜色道:“可好你们安然无恙!我与那青蛟正打得不分胜负,不知为何他忽然暴怒而走,一下子蹿回水府去了,我来不及拦截,就担心你们要与他当面撞上。”
印云墨喘了口气道:“闲话待叙,先把我俩弄到岸上,收了鲛人精元再说。”
集聿君大袖一卷,一同挪移至岸边,隔空摄走了二人体内的鲛人精元。印暄与印云墨顷刻又变回人身,只是破破烂烂的袷裤变不回来,双腿在外袍下空荡荡地吹着江风。
“贴心一点啊,白龙神君!”印云墨不满道。
集聿君尴尬地告了声罪,法力拂过二人衣袍,终于是恢复如初。
“你们得手了么?怎么逃回来的?”他急切地问。
“得手了。”印暄从怀中掏出辟世囊递给他,“青蛟提前返回水府,差点撞个正着,幸亏有傀儡木化作人形引开他注意力,我们才趁隙从另一个出口逃走。”
集聿君迫不及待地接过辟世囊,打开一看,确是封神金牒无疑,喜上眉梢,朝两人躬身行礼:“小神替一方百姓谢过人君与皇叔的恩德!”
“接下来,神君打算如何对付那鸠占鹊巢的青蛟呢?”印云墨问。
集聿君道:“待我开神坛、立神祠、显神威,在运泽县城的龙王庙前昭告天地百姓,正式成为桐吾江神。届时汇众生愿力于己身,境界提升修为立涨,便可以彻底诛灭邪蛟了!”
印暄淡淡一笑,“如此封神大典,真乃利国利民的盛事,朕又怎能不参与。干脆同时行祭天封禅,以圣旨昭告天下,封你为‘神川载德仁圣王’,神君意下如何?”
集聿君大喜,拱手道:“若能得人皇加封,我神位更加稳固,香火也将千载传承不息!”
双方商量封神日期、时刻,选定在十天后的黄道吉日,各自分头去准备相关事宜。
四日后,急行的随驾大军后队绕过桐吾山脉,抵达运泽县城。有道是人多力量大,果然赶在五日之内,在龙王庙前的缓坡上,以五色土与条石垒起圆丘状的“封祀坛”,并下令官府广发檄文,昭告运泽百姓当日都来参拜观礼。
封神当日,是个碧空如洗的晴朗天气,几乎整个县的百姓都放下手中活计,不辞颠沛地赶到县城郊外的龙王庙,将附近野地山坡挤了个满满当当。
印暄一袭金龙衮袍加身,头戴十二旒玉藻冕冠,气宇轩昂,声势烜赫,于百官跪迎、千卫簇拥之下乘帝辇而来。同辇伴驾的,便是圣眷如日中天的当朝六皇叔,着紫龙袍、戴九旒冕,仪容逸丽,姿质风流更甚天人。在场百姓无不兜头跪拜,山呼万岁之声响彻云霄。
晴空一声霹雳,一条通体玉色、鬃须银白的真龙从云雾中张牙舞爪地降落下来,在封祀坛上化作一位道骨仙风的雪衣银发神君,直把百姓们看得目瞪口呆,激动万分地高喊“真龙降世,神君赐福”,连连叩首不止。
在龙王庙揭庙祝的服侍下,集聿君先是燃香祭拜天地,诵读了祭文,而后将一枚神光四射的金牒托在掌心,昭告百姓道:“从此以后,本座便是天庭敕封的桐吾江神,凡饮桐吾江水者,当为我信众,建立神祠、四时敬拜,悉意求祷、心诚则灵,千秋万代、信仰永承!”
万千百姓海沸江翻般呼应道:“谨遵神谕!”
集聿君容光焕发地转回身,朝印暄作揖行礼:“请人皇加封!”
印暄神情肃穆地走上台顶至高处,展开一卷白玉为轴、饰以五色翔龙的告天檄文,气沉丹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他突然停顿,刷的一下卷起告天檄文,在万民屏息的惊疑中,运气于声,舌绽春雷:“月前桐吾决堤,水淹万民,沃野几成泽国,其罪魁祸首——”他伸手一指下方的集聿君,“便是这头矫诏称神的恶龙!”
“什么?!”
“分明是条五爪白龙,真真的瑞兽,怎么就成了恶龙?”
“江水决堤,不是青蛟所为吗?还要我们祭以人牲,那才是恶龙啊!”
“皇上莫非是……不不,莫非是我等听错了圣谕?”
百姓顿时哄然了,唧唧喳喳的说话声、叫喊声此起彼伏。
印暄手一挥,千名紫衣卫高喝一声:“肃静!”场下登时杂音消敛。皇帝继续说道:“都说人不可貌相,何以血脉定正邪?倘若佛口蛇心,表面救苦,实则欺世,即使真龙亦是邪祟!”
与此同时,台上的集聿君霍然色变,正要发作,低眉敛目跟在他身后的揭庙祝却陡然爆发出强大威压,同时袖中飞出一圈青色光环,将他束缚在原地,难以动弹。
集聿君怒目而视:“你……你是巴陵!”
伪装成庙祝之人扯裂道袍,改变面容,却是一名身形高大、黑发青衣的男子,五官峻刻粗犷,神色凌厉,朝他冷笑道:“请君入彀!”
言罢,他旋身显出真身,化作一头无角青色长龙,悬浮于半空之中,张口作龙吟:“吾乃螭龙巴陵,自受天庭敕封,两百七十九年来牧守桐吾江段,年年秋涨时期以法力镇洪,兴云布雨从无疏职。尔等百姓世代受我恩惠,为何不敬功德、但信谣言,轻易被人煽动,毁我神庙、损我香火,乃至于助纣为虐,以邪驱正,自毁社稷?”
百姓震惊之下,仰头看空中长达数十丈、威猛慑人而又不显凶恶狰狞的青龙,议论纷纷:
“螭龙?不是恶蛟吗?”
“书上说蛟、螭都无角,看不出有什么分别啊?”
“的确听祖辈们说过,以前我们这儿几乎没有什么水患,村里老人说是青龙镇守的功劳,当时我还不信……”
“别听这恶龙胡说八道!今年堤堰决口怎么说?人牲祭祀又怎么说?他若是江神,怎么不使法力把破口的堤堰堵上?还有被挖走的塞石,不是拿去给他修了龙王庙!”
印暄再次肃静民众,开口道:“献祭之事,从头到尾江神都没有现身,也没下过任何指令,全是姓揭的庙祝一手操办,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他挥手叫人把五花大绑的揭庙祝带到台上,对其道:“你自己现身说法,与百姓们言明事实真相,倘若有半句虚言,凌迟,诛九族!”
揭庙祝几乎魂飞魄散,涕泪交加道:“我对不起父老乡亲啊!我真不是个人哪!”他边喊边朝台下乌泱泱的人群磕头,“我说实话……当时连下了那么多天暴雨,我也是心急啊,在龙王庙祷告时,忽然来了白龙神君,是他说江里青蛟发怒,要我献三牲祭祀,后来又说青蛟不满意三牲,要献人牲。也是他说江里那位不是正龙,而是邪蛟。我、我看到只要听他的吩咐,天就会放晴,就相信他才是真龙,所以从头到尾都被他牵着鼻子走呀!”
印暄冷哼道:“你们知道为何听从他的吩咐,天就会放晴么?因为淫雨淋漓不绝,就是这头所谓正龙的手笔!他相中了桐吾风水,想谋夺江神之位,就一手设计了这颠倒黑白的毒计!先是假借过路拜访,突然出手偷袭,青螭受了重伤,不得不闭关治疗,他便趁此机会兴风作浪,怂恿信徒拆毁堤堰,嫁祸给青螭,一步步引诱你们怀疑、抛弃供奉多年的江神,转而信仰他。倘若百姓的香火愿力尽数转移到他身上,青螭便会被剥夺神位。白龙唯恐事不能速成,又想利用朕去窃取青螭的封神金牒,幸亏朕与六皇叔及时发现,才叫他阴谋不能得逞!今日设下这场局,引白龙入彀,就是为了让尔等百姓亲眼目睹、亲耳听到,明白事情真相,莫要再为虎作伥,稀里糊涂地信了邪神!”
“……这是真的吗?原来下不停的大雨,还有那场不知淹死了多少人的洪水,都是白龙搞的鬼?”
“没听皇上说,白龙还骗他去偷封……什么金牒?八成就是刚才白龙手上捧的金光闪闪的那个!皇上金口玉言,那能有假?”
“揭小雉!我还是你娘家三舅呢,你给老子说句真话!”
揭庙祝大哭道:“我现下说的都是真话!我也是被蒙骗的,求皇上饶我不死,我愿意戴罪立功!”
印暄接着道:“世间万事,哪能只见表面;是正是邪,看的也不是外貌血脉!青螭虽是地龙,却一心行善,只是素性孤僻沉默、行事低调,便遭爱哗众取宠者误解。反观白龙,顶着一副天龙的皮相四处招摇,倒是被你们奉为真神!大音希声、大美不言——圣人的训诫,难道你们都忘了吗?”
在天子的严词厉色之下,百姓们终于幡然悔悟,纷纷跪地叩首,惭愧不已。
“哈哈哈!一群愚民!凡夫俗子,哪里懂什么天道真理!”集聿君放声狂笑,终于挣脱了灵器缚龙环,现出白龙真身,腾云驾雾而起,直向空中的青螭扑去,“不过一头下贱的地龙,流着令人不齿的巴蛇血脉,即使渡过雷劫又如何?还不是生不出角、飞不了天!既然飞升仙界无望,何必平白霸占这一片远古祖龙埋骨之地的云梦泽!好生叫你不走,非要我先礼后兵!就算你暗中跟人君勾结又如何,我已炼化了封神金牒,这桐吾江神之位,实实地落在我头上了,区区几个凡人,还能反了天不成!”
两龙相斗,苍穹顿时殷雷乍起,风云作变,充斥着澎湃法力的罡风呼啸四极,百姓们无不惊得面上失色,四散奔逃。
一群紫衣卫立刻涌上寒风呼啸的高台,护卫着天子安然下来。印暄快步走到印云墨身边,拢住他的肩膀道:“你不去找个避风的地方躲着,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印云墨摆出一副袖手旁观闲事的姿态,仰头看天:“你说小白神君若是发现神牒被动了手脚,会不会气吐血?我等着看下金雨。”
印暄无奈地摇摇头:“你就爱瞎凑热闹,可别叫龙尾巴抽到了。”
“抽不到的,你忘了,你叔我未卜先知。”
“所以在江底水府,你究竟是何时发现白龙诳诈,事有蹊跷?现在可以说了吧。”
印云墨朝他做了个神秘兮兮的表情:“很简单,我看见封神金牒上的字了呀,妥妥的写着‘高天上帝敕青螭巴陵桐吾江神位’。小白欺负凡人不识天书,我便好好打一打他的脸。”
“天书?你能看懂?”印暄斜睨了他一眼,“又在忽悠。”
印云墨笑道:“我乃被贬下凡尘的谪仙,自然看得懂——这回真不是忽悠。”
“得了吧,上次那头狐妖也说朕什么‘前世乃碧落中仙’。你们这些当神棍的,是不是总爱搅同一套说辞?”印暄不以为然道。
印云墨但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