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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公没有子孙,也没有产业,族里没有人想要过继给他。唯一收养的季东阳,姓的还是他自己的姓,也没能进族谱。不是不二叔公不想,是族里不同意。这会儿二叔公过世了,罗家族里的人,便显得十分凉薄了。
棺木寿衣,都是季东阳早早的就备好的。大局,以及其他琐事,全是族里的人出面。有里正在,季东阳当着里正的面拿了钱出来,族里人不敢做手脚。
只是,他们却同声一致的,不许季东阳靠近。
是白天的时候,不允许他靠近灵前。
说是他脸上的伤,会吓坏了人。也会吓坏了鬼差,迁怒于二叔公。他们一再说东阳不是罗家的人。就算他叫了这么多年的爷爷,也不行。除了伸手要钱时,他们从不让他靠近。
只有到了半夜,罗家的人全都走了,才让他守夜。
丝丝和乔氏是被罗家休出门的,即便知道她们母女被冤。可此时,却全都十分排斥她们。乔氏本身身体也不好,母女俩便干脆闭门不出。只晚上时,丝丝会过来看看季东阳。
“东阳哥,你休息一下吧。”
“丝丝?”季东阳这几天瘦了很多,整个人有些恍恍惚惚的。听到声音,愣了半晌,眼神才有了焦距:“丝丝。”
“恩,我在的。”丝丝蹲在他身边,将做好的素食推过去:“你吃点东西,让二叔公走的安心些。”
“爷爷走的不安心。”季东阳抿着唇,低声道:“他没看到我娶妻。”看着篮子里的素食,他眼泪又下来了。
“至少,二叔公临走前,没受太多的罪。”
“恩!”
丝丝给盆里添了些香纸,她又看了一眼季东阳。犹豫了一下,才道:“我今天,听到他们说……”
季东阳僵了一下:“他们要赶我走?”
“你跟我们住吧!”她突的道。
季东阳摇头:“这房子,从一开始,就是我的。爷爷早就想到了,所以,一开始盖房子时,就离着祠堂远一点。爷爷他……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了……我要是不想,他们赶不走我。”
丝丝看着他,“二叔公是好人。”
“恩,爷爷一辈子都是老好人。当年,如果不是爷爷不放弃我,拿着他买棺材的钱给我吊命,我早就死了。是爷爷,日夜守着我,给我灌水灌药……”
“爷爷本来也可以住在镇上的,可为了我,却搬到这荒郊野外来。他原来的房子、地,全都丢了……”
“爷爷……”
“爷爷……”
丝丝轻轻抓着他的袖子,“你别伤心,二叔公那么好,一定不想看到你伤心。他那么好,他会保佑你的……”
“爷爷,他会保佑我的。”抬手,用袖子狠狠的抹了把泪。
丝丝蹲的久了,轻轻靠着他。她时不时也红了眼圈,却着实流不出泪来。
她的心大概比较硬的,生老病死在她眼里,并不觉得多难过。许是因为,她自己是死过的。但她也能明白季东阳的感觉,唯一的亲人离开了。以后就是一个人了,那种孤单的感觉,那种天地间,好像只有一个人的孤寂,心再找不到可以安稳降落的虚悬感……
她早经历过一次,她上辈子的爷爷过世的时候。就算她有时候,是不喜爷爷的。当他真的过世了,她也还是过了许久才适应的。
那种每逢佳节,别的人有家可回,她没有。别的人千里之外的电话不断,千叮咛万嘱咐……她从来没有接到过电话。有电话,也不知道打给谁的孤寂感。
真的很难受很难受……所以,她知道,这种时候。任何劝说的话都没有用,节哀顺便,更是空到不能再空的话。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他。
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
此时的情形跟她上辈子何其相似。明明有父有母,可却是孤儿。爷爷去世时,她也是举目无亲,一个人守灵。那时,她很怕很怕,各种关于死人的传言,一个个的跑进脑子里,鬼差,黑白无尝,炸尸……她不敢睡,一闭上眼,就见到那张青黑的脸,咧着嘴对她笑……
相似的场景,让她也跟着难受起来。
“我们要做的,是让自己活得好,活得更好。”然后,他们会找到另一个让自己牵肠挂肚的人。组建一个家庭,不再孤单。上辈子她就想来着,可惜,最终也没有机会。
她转头看了一眼季东阳,即便她已经看惯了,也必须公证的说,这张脸的确有些吓人。只不知道,将来谁会成为他的另一半。那个愿意接受他的人,一定是非常非常爱他的。
至于她自己?她不敢想。她总是觉得,她的人生会像上辈子一样可悲,命运不会让她幸福。这一辈子,有娘亲,有季东阳,她已经十分满足了。更多的,她不奢想。
“丝丝说得对,爷爷会希望我活得好好的。”他低头看着她,“我也会让你过得更好更好的。”
“唔!”她应了一声,已然睡熟。
看着睡熟的她,季东阳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丝丝是默认了么?”抬头对上爷爷的灵位,“爷爷,你可以安心了。虽然现在没有,可你听到了。丝丝愿意让我照顾的,将来,将来……我们都会活得好好的。爷爷,你可以瞑目了。”
…………
秦仕在那一天,就带着他的人,急匆匆的走了。那一天,二叔公走的那一天。
这让丝丝松了口气。生气自然是有的,这种时候走,何其凉薄。尤其是季东阳,又该是怎么样的伤心。
幸好,季东阳并没有在意这些。或者,其实从一开始,他对秦仕的期望,就没有她想象的高。
头七过后,棺木被抬进了罗家的祠堂。下葬的日子却迟迟没有定下来……
季东阳一再去追问,结果,却是连门都不给进。罗家的门不让进,祠堂更不让进,连去拜忌都不允许。季东阳一再去闹,罗家终于开了口。他们的意思是:除非他将他现住的房子,交给罗家,再给五十两银子。否则,他们就会一直让二叔公的棺材停在祠堂里。
入土方为安,罗家的人从一开始,就打季东阳的房子的主意。一直没动静,以为他们放弃了,没想到,竟是准备了杀招。
季东阳笑了,一直笑到哭。
最终,他说:“好。”
又怎么能不好呢?他怎么能为了区区一幢房舍,五十两银子,而让他最敬重的爷爷,不能入土为安呢?
“不过,想要拿到这一切,需得等到我爷爷下葬之后。”季东阳并不是傻子:“你们不必担心我赖账,我请了里正和县老过来。由他们做证,我爷爷一入土,我立刻将房子和五十两银子给你们。”
“小子好生恶毒。”罗家的一个长辈指着季东阳的鼻子大骂。他这么一来,罗家人的名声,可就彻底毁了。为了算计一个小辈的房产银钱,竟拿自己兄弟的丧事做筏子。
季东阳只是沉默。爷爷也是罗家的人,他本不该这么做。可但凡罗家的人稍微有些人性,他也不至于这样。他不在乎房子,钱财。他只是气愤,爷爷不欠他们的,他也不欠他们的。他们怎么能这么对爷爷?凭什么?
他们已经抢夺了爷爷镇上的房子,田地。现在,却连下葬都不让……凭什么好处全都让他们得了呢?
“好了。罗大,你们做事太过份,不怪人家孩子。”县老不姓罗,里正也不姓罗。虽然罗家是大户,但绝不是唯一的大户。
“呸,养不熟的白眼狼。怎么当初没被恶狼给吃了……”罗大骂骂咧咧。他虽是罗家目前最长者,可惜,实在没什么德行。
丝丝偷偷的躲在角落里听着,她有些担心季东阳。这段时间,他越发的沉默,人也更瘦了。
终于,在季东阳的坚持下,三方共同决定,交易成立。二叔公一下葬,季东阳就必须得搬出来。另交五十两银子。
丝丝想,也许,他们全都要搬家才行。
她可不想跟别的罗家的什么人当邻居!
而且,她娘也需要一个更舒适的环境。
…………
二叔公下葬的那天,是一个难得的艳阳天。
季东阳亲自去挖的坟,抬棺,填土。整个过程,大多都是他一个人在做。
这里的规矩,女人不许上坟。丝丝也不敢作乱,一切只是听说的。
等到季东阳回来,屋子里的,属于他的东西,已经被丢了出来。当然,在那之前,他其实已经收拾过了,被扔掉的,都是他不要的。
那屋子里值钱的,尤其是秦仕送来的那些好东西,早就被送到丝丝家里来。留给他们,虽不是空屋子,却也没多少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季东阳带着他的衣服,铺盖,当晚就搬到了丝丝这边。
他就在厨房间搭了个铺子,窝着。
丝丝把她娘侍候睡了,摸着黑,来到厨房间。季东阳正靠墙坐着,发呆。
“丝丝,你怎么来了?”季东阳听到动静,吓了一跳。
“东阳哥,我跟你商量件事。”
“你说。”
“东阳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季东阳有些发怔,好一会儿才摇头:“我不知道。我想……我想,我想先找到我妹妹。然后……”然后娶妻生子。他看向丝丝,他想娶她。义母那天说的话,让他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可是,丝丝还小,等她大些了,知道美丑了,知道在意别人的眼光了。大概,也就不会愿意再跟他站在一起了。到时,别说是娶她,只怕叫她一声妹子,她都要嫌弃的。
“找你妹妹?”丝丝有些发懵。这个答案,却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但想想,也实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那可是他唯一的亲人,真正的亲人。比二叔公,比她,比她娘。比所有人都要更亲,一母同胞,流着同样的血……也许,便成了他最后的执念。
“那,东阳哥要离开这里吗?”不离开,怎么找人呢?
“离开?”季东阳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也懵了,怔怔的望着丝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没想离开,他想照顾丝丝。如果没有他,只剩下丝丝跟义母,她们要怎么生活?
可他也想找到妹妹,很想很想。
丝丝望着他,见他犹豫,为难。她用力抿唇,暗暗的咬了咬牙,“我想带着我娘,搬到城里去。”秦仕说给她娘找的大夫没来,秦仕也走了。
她娘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夜夜咳的厉害。前两天,她更是见她将咳出的沾了血丝的帕子偷偷藏起来。
既然季东阳要走,这荒山野岭的,她们母女,更不能住在这里了。
“也好。”季东阳心里揪了起来,有些酸,有些疼。他不想走,一点也不想。可他的妹妹,不知道此时是什么情形。救她的是什么人?对她好不好?是为奴为婢,还是……他不敢想。怕想到一些,他不能接受的事实。“对不起,丝丝。可我得去找她,我答应我爹娘。要好好照顾她,可我没能,我把她弄丢了。我对不起她,不知道她的消息,我还能安然待着。有了她的消息,我这心乱糟糟的,我必须得找到她。丝丝,我心难安。”
丝丝恩了一声:“我知道的。”如果是她,只有唯一的亲人,一个值得期待的亲人。她也会去找的,哪怕天涯海角。
“明天你帮我去城里找房子吧。不用太大,最好靠近闹市,人多,热闹,也安全。”
“唉,我明天就去。”
“谢谢你,东阳哥。”
“应该的。”季东阳心里更酸了,多久了,丝丝多久没跟他说谢谢了。
……
第二天,季东阳就进城里。
城里,不是镇里。是那位林公子家所在的地方,是县府。
季东阳一去三天,第四天天刚亮,敲响了她家的门。顶着一头的露水,一身疲惫的站在门口。
“丝丝,找到了。”
“你快进来,我早饭刚做好。你吃点东西,先休息。”一看就是连夜赶路的。
“唉。”季东阳也没客气,喝了两大碗粥,才长长的出了口气,复问道:“义母怎么样了?”
“还那样。”雨总算是停了,天气干燥。咳嗽是好一些了,可咳嗽最是伤身。她都咳出血来了,身体又能好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