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踏月来

朝饮梅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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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莺歌掀帘进屋,禀道:“是靖江侯府的段公子。”

    苏青荷怔忪片刻,缓过神来,一把抓过床头刚换下来的衣物,披衣起身:“引他去大厅。”

    大厅内,燃着两盏青瓷油灯,火苗时不时地跳动一下,静谧而平和。

    他披着皎洁的月光进来,周身的轮廓是冷白色,一进屋子,他遥遥看着苏青荷,烛光打在他脸上,紧绷的唇角好似缓和下来,眼底投着细密的剪影,整个人都变得柔和。

    他不紧不慢地转动轮椅,直直地朝苏青荷而来。

    苏青荷披衣站着,暗道一个月未见,他烛光下的面容疲倦,整个人竟是清瘦了许多。

    眼见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五米,三米,一米,一直到了苏青荷跟前,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苏青荷微微一惊,只见他什么话都没说,长臂环上她的腰,深深得埋进她怀中。

    苏青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紧紧地圈住,他的脑袋紧靠着她的胸口,好像在拥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觉察到她没有反抗,腰上的手臂一点点收紧,好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莺歌不知何时合门出去了,此时空荡的大厅,只有他二人。

    苏青荷原本有满肚子的话要问他,那天说的话究竟是不是认真的?为什么平白无故地消失了一个月?为什么现在才来找她?

    她现在忽然什么都不想问了,心中已有了答案。

    苏青荷抬头,正好可以看见他身后门外那一地清冷的月色,他好似披星戴月,斩尽了荆棘而来,只为到这个点着烛光的温暖屋子里,见她一面。

    他身上沾染了些许霜寒气,一动不动地抱着她,好似在汲取着她身上的温暖。

    “跟我走罢。”他忽然沙哑着开口。

    苏青荷下意识问:“去哪儿?”

    “去哪里都好……跟你回兖州,或是其他州郡,总之,离开京城。”

    他的声音闷闷的,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一样,没有任何狎昵的意味,只是这么静静地抱着她。

    苏青荷的心忽然就柔软了,不知道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打算,可能是他心血来潮,为了避免他以后会后悔,苏青荷有些犹豫地斟酌问:“你不做你的侯府公子了?你爹还有你娘他们……”

    “我没有爹娘。”段离筝坚定而短促地回道。

    感到怀中人微不可查地一颤,苏青荷自知这话可能戳到他的痛处了,众人都知他与侯爷关系不睦,且深宅大院里长大的孩子,是比普通人要敏感细腻的多。

    苏青荷安抚似地摸了摸他脑后如墨顺直的长发,像是在为某种毛绒绒的动物顺毛。

    段离筝的情绪很快平复下来,事情已过去多年,他早就将那些陈年旧事深埋进心里,并非是因苏青荷那句话而触动到什么,只是这一个月来的禁足生活,让他坚韧的神经变得敏感而脆弱。

    他太害怕失去她了。

    段离筝渐渐抬起头,环在她腰上的手,却是一直没有松开。

    苏青荷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他方才是把脸一直埋在她胸口之间,位置恰到好处。

    苏青荷的脸腾地红了,还好烛火昏暗,掩住了她面上那两抹不寻常的绯色。

    而罪魁祸首好似没有感觉到异样,一双黑眸幽沉似潭,烛光映在其上,反出点点漆光,他定定地看着她,眼神认真而笃定:“明日我将便玄汐阁转让,随你一起去兖州。”

    苏青荷没想到他这般迫不及待,而且不留退路,转让玄汐阁也是他能拿出的最大诚意了。

    苏青荷心里一阵感动,没想到他会为自己做到这地步,将来的爵位不要了,经营了五年的店铺也不要了,抛开一切随她去兖州。

    她想,大概找不到第二个人会为她割舍一切了。

    虽然心中涌上前所未有的暖意,但是理智仍稳稳地占据上风,苏青荷垂下眼,小声道:“明日是国宴,我尚有官职,万不可缺席,按理说,你是侯府世子,也应当出席的,而且此事需要从长计议,先应付完明日,再做打算罢。”

    段离筝想了想,也觉着是自己太冒进了,御用相玉师虽然是闲差,但说到底也是正二品的官,缺席了国宴,少不得要追究,届时反而会引祸上身。

    五年前的那场变故,让他决心要脱离侯府,但从未想过要离开京都,毕竟从小他就在这里长大,他想离开,却也无处可去,然而苏青荷的出现,就像随水流飘逐的浮萍上被人牵起了一根无形的线,让他找到了方向。

    苏青荷的那席话虽然是劝他从长计议,但相较于之前的置气和抗拒,段离筝感受到她对自己的转变,忍不住唇角弯起。

    他想在她唇边印下一吻,却发现二人之间的距离虽只有半尺,却是他无法越过的沟壑,只有苏青荷俯身,才可以办到。

    他垂首看着身下那一双全无知觉的废腿,嘴角的笑容逐渐黯淡下来。

    苏青荷没注意到他微变的神色,心中正在谋划些别的事情。

    忽然传来一声烛心炸开的声响,在这恬静的气氛中分外清晰,这一声清响宛如一声警铃,让对视的二人从各自的思绪中抽离。

    苏青荷忽然有一种二人在商量私奔的即视感,微微偏开头,躲开他晦涩的双眼,嗫嚅道:“那个…天色太晚了,你…你先回去吧……”

    “嗯。”

    他应了,慢慢地转身,一如来时那样,不急不缓地转动轮椅,远离了烛光,他的身形有些模糊,直到出了屋门,寒冷的月光再次洒在他身上,背影有些萧条冷肃。

    苏青荷莫名心中一疼,有种他就要隐入月光,再也回不来的错觉。

    她左右摇了摇头,驱掉了这可笑的想法。

    ***

    翌日一早,苏青荷早早地被莺歌叫起。

    苏青荷也知今日的重要性,完全没有懒床,起身用凉水洗了脸,便坐在铜镜前,任凭莺歌帮忙通头梳髻。

    苏青荷从来不傅粉,不描黛,而今日特殊,隆重的国宴上还是一副素面朝天的模样去,未免会失礼。梳完了发髻,莺歌开始一丝不苟地在她脸上作画。

    苏青荷的五官属于清秀小巧型,稍一傅粉勾勒,就很容易做出惊艳的效果。她的唇色偏淡,涂上鲜艳的口脂,瞬间便衬得肤色更雪白一分,她的眉色也极淡,描上小山眉,越发衬得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灵动。

    夏国女官的服饰有些偏男性化,绛紫色绣玉蟒图样的大袖官服,弓样鞋,玉带束身,大绶小绶环佩一样不落,燕弁冠上面缀着金池、玉珠,还有几串直垂下来的朱缨。她施了柔妆,一身官帽朝服却显硬气端庄,然而这一刚一柔合在一起,没有丝毫违和感,却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独特气韵。

    苏青荷带着这一身沉甸甸的装束,走出府门,正好看见对面停着两辆马车,侯爷和侯夫人及段离筝还有一干丫鬟随从站在门前,侯爷和侯夫人相携着上了前一辆马车,而段离筝正欲上马车时,忽然看见了站在对面的苏青荷。

    二人对视了一眼,段离筝似乎被她庄重的装扮惊愣到,眼里滑过惊艳之色,但碍于周围簇拥着的下人,他极快地敛去神色,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二人隔着一条街,上了各自的马车,却往同一个方向——皇宫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