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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中央的空地里,三张平条桌相对着摆放,傅同祯、卢远舟、苏青荷分别站在条桌后。傅、卢二人面前分别摆着两块用红布蒙上的物什,傅同祯那件有一尺多高,卢远舟面前那块则稍小些,大概仅有半尺,看那极不规则的棱角,目测应该是两块玉石摆件。
苏青荷面前则摆着一只嵌着玛瑙和绿松石的檀木匣,竟是把段离筝原本装祖母绿原石的那匣子,直接拿来用的。
除了他们三位上掌盘的主角外,还有两个人端坐在条桌前,作为这场掌盘的公证人,其中一位便是知州赵曾平,他也曾是斗石大会上那四位被收买的评审之一,与苏青荷算是“老相熟”了。
虽然随着卢贵妃的垮台,卢远舟在兖州城的地位远不如前,但是破船还有三千钉,点翠楼的家底摆在那儿,这么些年不是白经营的,光是那占据了兖州城最好地势的一块地皮,就足以买下五个荷宝斋了。且知州赵曾平最喜出风头,有啥盛事都爱掺和一脚,此时也乐意白卖卢远舟一个面子。
而坐在赵曾平旁边的另一人……
苏青荷眉毛抽了抽,为什么他会在?
段离筝似是感应到她的目光,斜斜看过来,眸色漆亮,薄唇微抿,像是在表达某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味。
一阵紧凑的锣声响起,压制住了周围嘈杂的人声。
在场面逐渐安静下来时,卢远舟率先开口:“各位乡亲们,今儿是我卢某人,与荷宝斋的苏掌柜,漱玉坊的傅掌柜一同上掌盘的日子,想必大家也早已听闻了这消息,今日我特请来知州大人,及靖江侯的大公子来做公证,赢者接手输家的店面,当场交接房契地契,当场砸匾!”
卢远舟话音一落,众人纷纷喝彩道好。
赵知州虽然自上任以来,没为兖州城做成什么大事,但是身为朝廷命官,民众威信摆在那里,有他在,想必不会有人赖账,而段离筝,不光是京城第一翡翠楼的东家,且雕工了得,这样一来,无论是权威上还是专业上,这场上掌盘都是十分具有公信力的。
苏青荷双眼微眯,原来段离筝是他请来的,不知若卢远舟知晓今日将打败他的祖母绿,实则是段离筝给她的,会有什么感想。
卢远舟带头上前,将怀中的房契地契郑重地递到赵知州手里,赵曾平认认真真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点点头。
虽说他以前与卢远舟私交不浅,但多半是因他女儿是贵妃的缘故,如今树倒猢狲散,赵曾平断不会因这芝麻大点的交情,而失了自己在百姓心中的公信。
随后傅同祯和苏青荷分别上前验交地契,傅同祯看到苏青荷手中白纸黑字的地契时,眼里泄出一丝贪婪。
卢远舟只想除掉苏青荷这个竞争对手兼害了她女儿的罪魁祸首,对荷宝斋本身并不感兴趣,而傅同祯则对荷宝斋垂涎已久了。二人可取所需,商量好,赢下这掌盘,傅同祯给卢远舟五千两银子,荷宝斋则完全归他。
荷宝斋的伙计都来了,站在苏青荷身后,人群的最前面。伙计们脸上皆是忧心忡忡的神色,全然不像周围兴奋的群众,一个个都紧张到脸色发白。
尤其是之前跟过曹显德的老伙计,有对比才能显露出差距,自跟了苏青荷以来,伙食住宿上的改善就不必说了,从不会苛责谩骂下人,虽然荷宝斋的工作有些忙有些累,但月底领到那沉甸甸的、比以往多一倍的月例,看着媳妇孩子过着明显比以往更宽裕的生活,他们觉着,这一切都值了。
他们打心眼里希望苏青荷能赢得这场掌盘,荷宝斋能安安稳稳地一直开下去,但是对手太强大了,盘踞了兖州城翡翠成品生意的龙头老大,长达十几年之久,掌柜究竟能不能赢,他们实在心中没底。
诚然也有个别人打着小九九,琢磨着若是让点翠楼接手了荷宝斋,他们的待遇会不会更好上一层呢?
与众伙计的紧张忐忑不同,管家卢骞显得异常镇定。昨日,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来看这场掌盘,毕竟卢远舟是他有血缘关系的伯父,不过一晚上过后,他便想通了,从他背着包袱,踏进荷宝斋的那一刻起,他就已决心全心为荷宝斋付出了,反而避而不见,恐会招人非议。
血脉亲情又如何,还比不得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当年马车上,苏青荷毫不犹豫地递给他一块玉米饽饽时的情形,他这辈子都忘不了,正如他也忘不了,在他最落魄时,他这个唯一具有血脉亲缘的伯父,是怎样对他漠不关心,任由下人欺凌。
苏青荷不知卢骞这次来看掌盘,内心经过了什么样的挣扎,她现在正聚精会神地观摩卢、傅二人的表演。
又是一声清脆的锣响,傅同祯在万众瞩目中大步走上台前。
傅同祯已年逾七十,早就应该将店铺交给子孙,安享天年,然而正当他有这个打算时,对门荷宝斋开张了。店里流水活活少了大半,傅同祯是夜夜抓心挠肝地犯愁,灰白的头发彻底变雪白了。
平时他出入店铺都是不修边幅,今天打扮得倒挺精神,一袭对襟长衫,束着小冠,想来是琢磨着要在这么多人面前露回脸,怎么也得收拾得利整些。
傅同祯清清嗓子,对众人大声说道:“此物名为凤穿牡丹,是我漱玉坊珍藏多年之物,如今拿出来与大家同赏,看看是否入得了各位的眼。”
言罢,傅同祯极有气魄地一挥大袖,红布眨眼间被揭起,顺着风,飘飘荡荡,缓缓落在地上。
人群霎时爆发出惊叹和喝彩声,傅同祯负着手,笑容满面地迎接着从四面八方而来的赞叹声。
苏青荷搭眼一瞧,不过是一块上等的羊脂白玉琢成的摆件。
名字起得霸气,凤穿牡丹,其实就是寻常凤戏牡丹的图样,不过雕工算是上乘,每一朵花瓣都雕得极薄,像是用冰雕成的,散发着灵气,叶子上的脉络都清晰可见,一双凤眼犀利有神,俨然费了玉雕师不少的心思。
若把和田白玉比作翡翠,那羊脂白玉就是其中最上等的一种,相当于翡翠中玻璃种的地位。
羊脂白玉的色泽柔和如凝脂,微微泛黄,边缘有粉雾感。这也是辨别羊脂白玉和普通和田玉的一个特性,普通的和田白玉,油度润度都不强,光下没有粉雾状。
盘玩时间长了,羊脂白玉表面会有一层油性,将其放入水中,取出时,玉面会滴水不沾。而普通白玉则难以表现出这类特征。
物以稀为贵,且这块羊脂玉摆件个头不小,形状完整,雕工上乘,可以说是一份不可多得的珍品。若拿来跟她那块四色翡比,只怕也不落下风。
显然卢、傅二人事先有商量好,卢远舟看到那块羊脂白玉,一点也没露出惊讶之色,而是挑着三角眼,笑眯眯地打量苏青荷的反应。
而见苏青荷也丝毫没露出惊异之色时,卢远舟眼角的笑容渐渐冷淡下来,微微地感到不安,那丝不安转瞬即过,卢远舟只当是自己想多了。
卢远舟瞥向苏青荷:“苏掌柜,下一个你来?”
苏青荷微微颔首:“卢掌柜说笑,青荷是小辈,自然是您先请。”
卢远舟在心底冷笑,还卖什么关子,四色翡一直被锁在那匣子中,是荷宝斋伙计们众所周知的事。她苏青荷全凭在斗石大会上靠着四色翡翻了身,在此之间就是个刚进城的野丫头,这荷宝斋才开了短短一年,能存下什么珍货,加之安插在荷宝斋的眼线回话,她去城兜了一圈,带回来的毛料几乎全是垮石,唯有一块是品相普通的糯种。
看来她的赌石水平也就那么回事,四色翡纯属是运气罢了,凭那一时运气,混到现在有家店铺,已是祖上烧了高香,如今竟主动邀他上掌盘,赌上全部身家,实在太狂妄自大。
“没有金刚钻就不要揽这瓷器活,一介姑娘家,还是早点老老实实回老家,插秧种田喂猪割草罢。”卢远舟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是在场的人,都知道他在意指谁。
苏青荷仿若没有听见,唇角淡淡地上扬,孰赢孰输,很快就要见分晓,何必逞口舌之快。
待众人的喝彩声渐止,卢远舟中气十足道:“此物是卢某十五年前,也就是点翠楼刚开张不久时,卢某偶然间解得的,当时请了兖州城最著名的玉雕师父,花了整整一个月雕刻完成,自雕成后,便一直存放在卢某的内室,为了不让明珠蒙尘,今日便拿出来与大家共赏一番,看看够不够格拿下这桩掌盘。”
说完,卢远舟捏住红布一角,缓缓地将红布拉开,红布下的物什也一点点展现在众人的眼前。
众人屏住了呼吸,过了好久,才想起来鼓掌喝彩,惊叹一声大过一声。
那是一块罕见的帝王绿,在阳光下,仿若一块竖立着的绿宝石,森冷而神秘,通体泛着令人目眩的光。其中蕴含的绿意深邃绵长,完全可担“帝王”二字。
上雕和合二仙,两个仙童一人高举一朵绽开的荷花,一个手捧一个篾盒,扎着高高的丫角髻,露出兴高采烈的神气。和合二仙,主婚姻和合,也称和合二圣,象征家人之和睦,夫妻之和顺。
这和合二仙摆件的雕工,比较傅同祯的凤穿牡丹,有过之而无不及,二仙裙角的每一处褶皱,披帛上的每一处涡旋,都雕得极为细致,二仙的面孔也生动活妙,唇角的微笑,多一分显轻浮,少一分则不够端庄,宛如真有神灵附体,下一秒就要活过来。
苏青荷眸光闪动,眼里盛满了笑意,有些明白卢远舟为什么这十几年只把它摆在内室了,象征姻缘的二仙摆在店铺里供奉,实在不是那么一回事。
而且这帝王绿,输给她也不亏了,这一切好似冥冥注定。
“卢掌柜,你可真是沉得住气啊,这么一件宝贝,竟然让你藏了十几年之久。”见多识广的赵曾平也忍不住开口赞道,满眼的艳羡。
段离筝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看着那灼灼耀眼的帝王绿摆件,同苏青荷一样,眼里掩不住泛出的笑意。
卢远舟带着自信和嘲弄一笑,目光直直地看向苏青荷:“来罢,让我们见识见识你的四色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