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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矮胖肥短的身材,黢黑粗糙的皮肤,嘴角左下方还有一颗痦子,吊角眼,塌方鼻,四阔嘴,一看面相,就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妇人。
妇人身穿靛蓝色对襟绣花罩衣,是寻常的中档面料,身后跟着一个有些面黄肌瘦的小丫鬟。小丫鬟神情瑟缩,头垂得很低,显然很惧怕前头这位妇人。
果然,中年妇人一开口语气便不善,尖锐粗粝的嗓音带着浓浓的敌意:“你是谁?怎么坐在这里?曹显德呢?”
苏青荷当即猜出了把她的身份,这和曹掌柜如出一辙的圆润身材,定是他的夫人曹氏。
苏青荷连忙起身答道:“掌柜方才有事出门去了,我是新来的相玉师。”
“相玉师?呵,我看是专勾引男人的狐媚子吧!”曹氏凌厉的眼风把她从头到脚扫了个遍,细腻的皮肤,乌黑而浓密的睫毛,透着属于少女的干净气息,每一处都让曹氏心里格外不舒服,满满的嫉恨从心里钻出。
“好你个曹显德,竟然背着我玩了一出金屋藏娇。”曹氏狠狠盯着苏青荷,眼中快要喷出火来,恨不得扑过去划花她的脸。
“老板娘,我看你是误会了。”苏青荷嘴角抽了抽,欲把话说清,又被曹氏出声喝断。
“这琳琅轩清一色的男人,你一还未出阁的姑娘家,跑这儿来当相玉师,还说不是狐媚子?呸!真是没羞没臊!”
曹氏像是听不进半点解释,一门心思认准了苏青荷就是勾引曹显德连续几天晚归家的罪魁祸首。
这曹氏悍妇之名在外,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
苏青荷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清荷尚未及笄,还有一幼弟同住在此,还请曹夫人不要侮我清誉。”
“还未及笄的相玉师?这话是越说越圆不过来了,乡野丫头见过几块翡翠?别拿相玉当你勾引男人的挡箭牌了!”
曹氏冷哼一声,扭着肥胖的身材,走到苏青荷面前挑衅地笑:“就算你是新招来的相玉师,但你可要记住我是这家店的老板娘,我要你现在就收拾包袱,滚!”
苏青荷闻声抿了抿唇,面无表情地转身,掀起帘子回屋。
徐景福听到动静跑了过来,见苏青荷在收拾包袱,似是真的要走,连忙上前:“苏姑娘,你不会真的要走吧?”
苏青荷点点头,手下动作未停。小包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一向善于看人眼色,没有多问一句,默默地在一旁帮忙收拾被褥。
“你这是何苦呢?等掌柜回来,跟掌柜夫人解释清楚不就完了吗?何必要走呢…”徐景福有些急了,她一走,他可怎么向掌柜交待!
“我本来也是准备要走的,不过提前两日罢了,这两个月来,多谢你们的照料了。”
苏青荷这句话真的是打心眼儿里说,琳琅轩的伙计们都挺不错,平时很照顾她和小包子,突然一走,有些舍不得。
听苏青荷这么说,徐景福的眼眶都快红了。
以他一个旁观人的角度来看,苏青荷这两个月做得不比之前那位差,交过去的图纸从没被返工打回过,她空闲的时候,会帮他娘做饭烧菜,手艺出乎意料的好。有时也会和他爹讨论玉雕,连他老爹那样不苟言笑严肃的老头,都时常会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她做事极有耐心,可以坐在那儿教阿弟写上一天的字。她的脾气也极好,他们几个店铺伙计懒散惯了,有时候嘴上没个把门的,几个大老爷们吃饭时好插科打诨的,她听着从没生过气红过脸。
徐景福打心眼儿里把她当做妹妹看,他嘴笨,此时急得抓耳挠腮,也找不出话来劝她。
“趁着你爹你娘还没回来,我得赶紧走了,不然怕是不好说了。”
徐婶上街去采购食材去了,徐伯和曹掌柜一道出得门,许是为了明天斗石大会而忙着奔波。
收拾好包袱,苏青荷带着小包子,没看坐在大厅喝茶的曹氏一眼,直接大步离去。
曹氏冷眼瞧着苏青荷姐弟俩人走出门,朝着她二人的背影啐了一口,撇嘴道:“惺惺作态。”
徐景福见此,强忍住没骂出口。
苏青荷走后没多久,曹掌柜回来了,一起的还有徐伯徐婶。
曹氏先是上来一通劈头盖脸把曹掌柜骂了一顿,被骂傻了的曹显德只抓住了一个重点:“苏青荷走了?”
“你居然还惦记着那个小婊/子?”曹氏哇哇叫道,作势就要扑上去掐他。
曹掌柜急火攻心,一膀子把她甩开,吼道:“你这妒妇天天除了醋坛子还会干什么?你知道她这两个月给我赚了多少钱吗?她这一走,我上哪去找每月只要二两银子的相玉师!”
曹氏见曹掌柜那恼怒的样子真不像是心里有鬼装出来的,心下也有些懊恼方才的举动,但曹氏一向跋扈惯了,见丈夫在伙计面前这么不留情面地冲自己大喊大叫,心里冒出一股气,梗着脖子,嘴硬道:“一个月只要二两银子?肯定是别有用心!哪有正经人家的闺女跑玉石店当相玉师的!”
曹掌柜懒得再与她歪缠,挥挥手,让徐景福赶紧出门去寻苏青荷。
***
日渐黄昏,红日伴着残霞悬在天边。
苏青荷牵着小包子穿梭在永安街的大道上,望着街边熙熙攘攘的人流,竟有一种初到兖州城的错觉。
因斗石大会临近,驿站马棚都要人满成灾,街道上随处可见停靠着的高大威仪的四轮马车,来往的行人们操着各种地方的口音,音调古怪,各不相同,聊起天来却十分融洽。
那些操着京味儿口音的富家公子们嘴里似乎都在谈论着一个内容:明日的斗石大会。
连问了三家客栈,俱是家家爆满,望着渐渐暗淡的天色,苏青荷不由得脚步加快,暗自着急起来。
走到坊市的最中心地带,几乎全是林立起的三层阁楼,苏青荷挨个问了过去,终于找到了一家客栈还余几件客房。
一问价钱,苏青荷心肝颤了颤,一晚上要二两银子!相当于她一个月的月钱!
见苏青荷愣在那儿,掌柜上下打量了她的衣物穿着,牛气哄哄地催促:“住不起就走开,今晚的客房有的是人抢,不信你出去逛一刻钟再回来看看,那时再多钱都没地住了!”
曹掌柜虽为人贪财吝啬,但在伙计的月钱上从不拖欠,前日,曹掌柜就已经把她这两月的月钱付给她了,加上韩阔少给的五十两赏钱,苏青荷身上共有五十六两银。
如果不是带着苏庭叶,苏青荷真想就在外面将就一夜算了。眼下明知被宰,只得老老实实的付钱。
这客栈的大厅内摆着数张八仙桌,有不少衣着华贵的客人聚在一起喝酒吃菜,吆五喝六的喧哗声很是吵闹。
突然间,一个身穿绛紫色长袍的干瘦男子从座位上站起,有些慌乱地摸着自己的腰部四周,口中碎碎念叨:“我的荷包呢?刚刚还在的!他奶奶的!老子的荷包叫人给偷了!”
本来喧闹的大厅,因为男子的这句叫骂,陡然安静下来,周围的人纷纷放下酒盏,好奇地看了过去。
那男子气势汹汹,狭长的眼睛扫了客栈一圈,结果一把抓住离他最近的苏庭叶,厉声道:“说,是不是你这小兔崽子偷了我的荷包!”
苏庭叶毫无准备,被那男子扯了一个踉跄,衣领被那男子紧紧攥住,小包子顿时脸色有些泛红。
刚在柜台付完押金的苏青荷见状,迅速跑了过去,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直接掰开了那男子的手腕,横在二人中间,把小包子牢牢挡在后面,警惕又愤怒的眼神盯着他:“你要对我弟弟干嘛?”
紫袍男子抬手指着她,哼道:“那小兔崽子是你弟弟?他偷了老子的荷包!让他赶快交出来,否则老子不客气了。”
“有谁看见了是他偷的?你有证据吗?”苏青荷丝毫不惧,仰着脸直视他。
“当时就他离老子最近,除了他还有谁?”紫袍男子环顾一圈,咂嘴道:“况且这整个酒楼里,就数你俩的穿着打扮最粗劣,我就不信你俩能住的起这客栈!定是想趁人多来偷钱的!”
苏青荷气得不行,刚要和他辩驳,就见小包子突然绕过她,站在男子面前,认真说:“我没偷。”
苏青荷伸手搂住他,低下头轻声安慰:“阿姐相信你没偷东西,是他在污蔑人。”
苏庭叶从她的怀抱中挣脱,挺直了身子,睁大清澈的乌瞳望着那男子,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没偷。”
小小的个头,说出的话还带着稚嫩的童音,倔强又清明的眼神,直叫苏青荷心底直泛酸。
有几个围观的客人都看不下去,纷纷出声指责那男子:“那孩子不过四五岁,何必为难他…”
紫袍男子面色更加阴沉,阴阳怪气道:“小孩子不知事,那定是你这做姐姐的教唆的喽!”狭长眼不怀好意地眯起,落在苏青荷身上,“到底偷没偷,让老子搜一搜便知…”
言罢,右脚上前一步,竟是一副要动手搜身的架势。
苏青荷面上出奇地淡定,心中却是怒火翻滚。
就因为她是个女子去相玉,就要被骂成狐媚子?就因她们贫民的装束,来高档的酒楼就要被污蔑成小偷?
莫名地穿到陌生的时代,没有一样熟悉的事物,面对清苦颠沛的生活以及抚养幼弟的重担,她从未有过怨言,一直都是平淡地去接受现实,并尽自己所能去改变它。
而今日接二连三地被恶意中伤,那些平时被深压在心底的情绪,对未来生活的无助、对父母亲人的思念、不甘、怨怼,通通在这一刻爆发了。
恃强凌弱,有钱便是大爷,是所有时代都通用的法则,苏青荷在此时彻底地认清了这个道理。
苏青荷冷眼瞧着紫袍男子靠近,在他的手快触碰到她的衣领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狠狠地抬腿踹向其裆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