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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分钟前,城东地界。
“快,所有人跟上,动静就在前面,把那倭寇给我堵住了…”
距离前往搜寻的这果巡逻队不到百米的距离外,林汉城的一双顺风耳将那带队军官的急促命令悉数听清,此时被扶起来的张适已经神志不清,又崴了脚,两眼直往上翻,大口喘着气,呼吸急促如牛,显然已经无法再跑。
而且他还听到了,和另一队约莫十余人的巡逻队和直向自己而来的那队人分离开来,绕行在另一头的路上,两个方向传来的脚步声正形成包围态势,像要两头堵截,声音越来越近,随时可能有全副武装的士兵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那个由直觉幻化成的声音在脑海中聒噪着:快走,快走,丢下这牛鼻子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虽然内心如同火烧,表面上却依然是镇定不变,一切念头只在电光火石间略过,眨眼之内他做出了决定,伸出右手将坐在地上已经快失去意识的张适直接拉扯起来,背在背上。
一手提着重剑,一边背着那道士,瞪着眼咬着牙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原地跃布,几下起落奔出十米之外,与前方那越来越近的一队脚步声相去,心里只剩下一个声音来回撞击着,是那个曾经在脑海中出现过,由直觉幻化成的声音:
天命在我,逃出生天!
“快,放信号弹,那倭寇向我们这边来了,长枪列阵!”
此时距离林张二人只有五十米不到的那果长听闻声响,抽出腰刀下着命令,十余名提着长枪的士兵都各自取下腰间的一枚信号弹,虽有数颗哑火,但仍有八九枚信号弹在引线被扯出之后嗖声蹿上了天空,化作一朵朵灿烂的焰火,提示着附近的其他巡逻队伍向此集合。
快一点,再快一点啊!
林汉城背着张适,疯狂地迈步跑着,那队绕行到他们后方准备包抄的巡逻队已经快到拐弯的地方了,那一双双急促的脚步声像催命符一般,驱动着他咬紧牙关加大步伐,将身体中蕴含的潜能尽数爆发,如同一头迅捷猎豹闪动在黑暗之中。
“人就在那儿,快冲,堵住他们!”举着火把,带队包抄倭寇后路的果长指着远处隐约的影子,一边喊叫着一边已经冲上了前去。
就在他的声音传到那家“同福客栈”的商号旗帜下时,携着重剑背着张适的林汉城脚下一个猛停,陡然一转身,两腿并用一个高弹跳,越过店门前的台阶,跳进了客栈的前拱门,右手捂住张适的嘴巴就地一个懒驴打滚,翻入前拱门的右边墙后。
就在二人落地靠墙的同时,之前发射信号弹的那队巡逻士兵们在军官的带领下疾步踏上前来,摆好阵型就要出枪戳刺倭寇,身后衔尾追击而来的那队巡逻士兵在果长的带领下也冲上前来,两队人马再次相遇,各自军官手中的火把照亮着彼此,惊得俱是连喊停下,是友军。
“呜…呜…”
方才惊魂之下死死捂住张适嘴巴,生怕他发出一点儿声音暴露二人形迹的林汉城回过神来,见张适已是满脸通红,被堵住的口中发出低沉的闷响,显然是呼吸不畅,两眼已经翻白了过去,却也不敢移开手掌。直等到外面那两队数十名距离他们五米不到的巡逻士兵分散离开之后,才终于松开了手,而张适却没了动静。
一直注意着墙外林汉城转头一看,两眼又是大睁,只见张适已经两眼翻白,口吐白沫,已经昏了。
他的怀里还紧紧抓着一只布包袱,是离开客栈前时带出来的,里面装着早已备好的农夫衣装和银两银票。
林汉城轻拍了拍他的侧脸,却是没有反应。他再转头看这客栈前楼,已经全部熄了灯火,数里之外发生的爆炸传到这里已经激不起熟睡人们心中的波澜了,耳朵确认没有听到追兵的声音之后,他左手提起重剑,右手一伸抓住张适衣领一拽,干脆再次把张适背到身后,快步走向前楼的店门。
此时乌云遮月,夜风习习,他正欲一脚强行踹开房门,然后疾步冲上楼去回到自己先前订下的房间。不料风稍大了些,那客栈的门居然吱呀一声被风吹开,他眼睛一眯,顾不得其他,连忙踏步进去,就着屋内射进的黯淡月光,疾步上了楼梯。
踢踏声急,他提着剑又背人的同时却是脚步极快,几秒钟的时间就上了二楼。脚下一拐弯,快步走到一间房门前,将重剑夹在左臂腋下,左手从怀中掏出一把线圈系着的铜钥匙,看准了锁孔,把钥匙插进里面,用力一转。
哒声锁开,他取下那锁,确认房中没有异常响动后轻推开房门,只有一阵夜风吹进客栈,抚上了他的背后,强自忍着没有回头。入了屋去啪声关门,单手将那铁锁挂上门内栓口,咔声复位,锁上了门。
终于逃出生天,他心口那颗器官砰砰直跳,差点冲出了胸腔,饶是体能强悍非常人可比,此时那股深深的疲劳感也爬上了脑袋,一阵困意袭来。脚下的草鞋早已磨得变形,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颗颗掉落,他就着窗户外射进来的黯淡月光走到床边,将背上的张适放到床上,自己只觉浑身一轻,一屁股坐倒在地,开始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回想着先前的惊魂。
被他放到床上的张适此时已经缓过了气儿,体内热流开始飞速运转,修复脚步的机体损伤,催动着这具极度疲劳的身体快速恢复着。
房中一时沉默,只有林汉城尽量压得更低的喘气声。
直到数分钟后,他的呼吸已经平抑下去,急剧跳动的心脏也恢复了正常频率,涣散的两眼开始重新变得锐利,突觉脖子后一冷,下意识转头去,目光却与张适方才睁开的眼睛在黑暗中对撞,原来是张适已经苏醒,正盯着他的后背一言不发。
“怎么,你不怕我因为神经紧张,陡然之间给你一剑?”
林汉问道,声音里没有威胁,却有责备。这牛鼻子一声不吭的,还嫌今晚的事情不够惊人魂魄怎么的?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你在城西已经准备好了这个地方?”
张适不答反问,语气很是不满,责备之意更重。在他看来,这种早有预计的冒险就算不征求他的意见,起码也该先通通气,好有个心理准备。
“要是提前告诉你,你一旦心生惧意,产生摇摆,今夜咱们能活着冲出那里的机会可就小多了。”
林汉城撇撇嘴道,心下知道这牛鼻子猜出了这是自己早有预谋的事,现在肯定满腹惊怒交加,下一句话会是…
“你在黄昏回到悦来客栈的时候,就发现有人跟在这附近,而且准备赌上咱们的两条命,把剩下隐匿于你视线之外的‘钉子’一口气拔掉,是不是?”张适问着,语气已经缓和,知道现在发怒也没有任何益处,干脆压下了心头的恼怒,开始求证惊魂后逐渐清醒的脑袋告诉自己的答案——这家伙数次冒险成功,难不成真是赌命上瘾了!
“没错,当时我在悦来客栈方圆五十米内搜寻,发现了至少七个行迹鬼祟的身影一直在那个圈子里打转,不是对知府衙门感兴趣,就是对悦来客栈感兴趣,要么是两者皆有。其目标符合这样的特征,除了齐王府的人都不可能是别人。所以悦来客栈自然而然成了一个陷阱,一个猎捕那些想要陷阱里的目标的猎人现身并葬身的陷阱。”林汉城道。
躺在床上的张适猛然坐起身来,怒视着他,压低了声音道:
“原本你想的是让窥听咱们谈话的那小部分人吸引来大部分的同伴,然后乘夜色占先手为强和夜能视物的便宜,借着一身神力和那把大剑,把他们一口气全部端掉是吧?”
“没错。”林汉城道,不过遗憾地摇头补充着:“我没想到,这个时代已经能配制出炸药了,失算了啊。”
张适两眼一瞪,喉结打滚,两眼似有火焰跳动。他回想着当时那命悬一发的爆炸现场,若是当时晚下楼了那么几秒钟,恐怕就要死无全尸,满腔怒火便难以平抑,想要开口骂出王八蛋三个字,却终究强行忍了下来。
他还没有蠢到在这种时候因为被隐瞒而与同伴翻脸的地步,哪怕自己被利用当成了诱饵,可面前这诱捕行动的策划者也与自己一起留在了那危险之地,至少这还是一场公平的赌局。
赌赢,则活。
赌输,则死。
而因为有了这么一位精于设计的强悍同伴,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连赌了数次,虽然都是堪堪躲过死劫,但终究是活着走到了现在。昨夜,如果没有林汉城的强大武力拖住了那些齐王府派出的爪牙,提前设计好出逃计划并成功实施的话,恐怕自己就是去台州卫报了官,性命安全也难以得到保证。
尽管张适很不满二人在合作中的信息不对称与地位不对等,但他心里还是不得不承认,有了林汉城的帮助,至少二人的处境已经趋于安全,真正做到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地步。如果没有此人出现的话,自己不过是个空会医疗术,却毫无战斗能力与路线思维的普通人而已。与那些早有计划,分工详细,心狠手辣的齐王府爪牙相斗,迟早会带着那个秘密横尸野外,死无葬身之地。
念及此处,又见屋中黯淡月光下,林汉城那双鹰隼似的眼睛中自信与笃定的神色,他叹了口气,正欲开口说话,突闻窗外传来嘭声巨响,其声之大虽远离此地却丝毫不逊于先前悦来客栈的那场爆炸,惊得他捂住耳朵连忙后躺,却忘了身下没有枕头,后脑勺儿咚声撞在床板上,震得他满头眩晕,两眼直冒金星,加之心情由惊惧转至烦闷,干脆借着昏劲,闭眼睡了过去。
坐在床边的林汉城显然也是预料到事情未完,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声虽然骇人,将整座客栈中的正在梦中神游的住客们纷纷惊醒,却没能吓到他那已经被锻打得强韧无比的神经。加之先前这一路的神行爆发,身上力气消耗大半尚未恢复,连手都懒得抬一下,就那么倚剑坐着,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七分人事,三分天命。天命在我,今夜安定…”
他喃喃着,声音愈发轻了,眼皮却愈发变重,念着念着,终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这惊魂的夜晚,难以入眠者,何其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