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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春坐在房里翻看一本绣谱,以回家为借口实际上接受了落春交付的任务的纱织从外面匆匆进来。落春将手中的书绣谱合上,放到一边,问道:“怎么样,打听的如何?”
纱织从怀里掏出几张纸来,递给落春,说道:“我父亲在外面打听了几天,找到了三座还算合适的房子:一处虽然是一进的小院,但是院里大大小小一共十三间房;一处三进的中四合院;还有一处是两进的,不过不是常规的一个外院一个内院的两进,而是前后两个一进院连在一起的两进。我父亲怕我和姑娘说不清楚,因此就把院子的大概情况画了下来,姑娘请看。”
落春伸手将画有房子草图的纸接了过来,一面细细看着,一面随口问道:“这几座宅子离我们府有多少距离,远不远?可清楚周边的住家又是个什么情况?”
纱织笑道:“父亲也虑到这里了。这几处房子就在附近,都不算远,离宁荣街不过两三里的模样。我父亲也都打听过了,说这几处宅子的左邻右舍都是小康人家,全都是安分守己的本分人,没什么麻烦事……”
一语未了,外面小丫头回道:“三姑娘和四姑娘来了。”落春忙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纱织停下来,跟着起身将两人迎进屋里。探春她俩进屋,三人落座之后,探春笑道:“六妹妹最近在忙些什么,怎么一下了学就不见人影了?今到是难得看到六妹妹在屋。”
“我能有什么好忙的,看三姐姐说的,我好像不着屋似的。”落春从品绣摆上来的茶果拿起一枚柑橘递给一旁的惜春,解释道:“不过是母亲那边这几天身子有些不自在,我过去照看一二,因此往母亲那里多走了几趟,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惜春听了,停下手里剥了一半的柑橘,神色懵懂的从旁插嘴道:“咦,大太太身体不舒服吗?我们可是一点都没听说,也不见二姐姐过去侍候?”
一句话顿时冷场。落春忙道:“母亲并不是病了,不过是因为遇到了一点烦心事,心情郁闷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根本不值得一提,二姐姐不知道并不奇怪,也不需要特地跑过去伺候。”
惜春因为年纪小,又无人告诉她这些,所以对迎春和落春表面平静下的波涛汹涌几乎是一无所知,但是聪颖早熟的探春对此虽不能说是洞若观火,不过还是能察觉一二的,点头说了一句“原来如此。”目光落到刚才落春放在桌子上的绣谱上,拿在手中,随手翻了几页,转移话题:“我们才动针线不久,六妹妹竟然快了我们一步,都开始琢磨起绣花来了。这本绣谱好像不是我们常见的,六妹妹,你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是母亲从她的陪嫁里翻出来的,上面是蜀中的刺绣针法,和咱们这边的不太一样。”说起女红针凿,落春就是一肚子泪。当年十字绣大行其道的时候,她也跟着流行,玩了起来,结果一时兴起,心血来潮,突发奇想,信誓旦旦的要做个刺绣大师,于是跑到书店买了诸多名家绣谱和教授刺绣的音像制品,还有许多刺绣用具丢进空间。但是只学了刺绣最基本的平针,连一朵梅花都没绣完的时候她就没了兴趣,就将它们丢到一边置之不理了。
落春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将这些早就被她置之于脑后的东西再捡起来。没办法,从某方面来讲落春是个实用主义者,就目前而言,府内教授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虽然风雅,但是对于未来的生存而言,并没有太多用处,可是刺绣却可以赚钱养家。虽然落春有可以种植的随身空间,将来就算落魄了,也不需要担心会饿肚子,但是多备一手总是没错的,所以当年买的东西在这会派上用场了。
探春、惜春和落春三人坐在一起,谈讲些这个绣的好,那个扎的精,又下了一回棋,看了两句书,这才散去。送走了探春和惜春两个,落春将纱织叫来,又将她带回的三所房子的情况仔仔细细的问个清楚,并在画有宅子草图上标注明白,这才罢休,然后带着品绣和纱织去找邢夫人去了。
来到邢夫人处,落春将画有宅院的草图拿给她看,连带着将几所宅院的情况一一和她说明。邢夫人漫不经心的扫了草图一眼,纳闷的问道:“无端端的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想买宅子?可是买下来谁去住?总不能就那么空着吧。若是出租,不说这期间的房屋折旧,就算租出去了,又能租多少钱?十年后能把房钱赚回来就不错了。有这个钱,投到庄子的养殖上或者熟食制作上,岂不比这要回钱快的多。”
落春笑了笑说:“倒也不一定买,租下来也行的。母亲不用担心房子会没人住,届时把舅舅他们接到京里来,不就有人住了嘛。”
邢夫人听懂了落春的意思,本来是和落春对面而坐的,倏地一下子座位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落春,吼道:“你说什么,疯了吗?莫名其妙的怎么想要接他们进京?可是谁在你耳边嚼了什么蛆?看来我真是太惯着你了,这事是你该过问的吗?你管的了吗?你根本不了解情况,在这胡乱出什么主意……”
“母亲!”落春声音低沉而平静的打断激动的邢夫人,神色缓缓说道:“并没有人在我耳边说什么,上次在母亲这里碰到舅舅的来信后突然涌出来的一个想法罢了。母亲这边的事情不该我管的事情我管的还少吗?到了这个时候,又有什么不该我过问的呢?”
邢夫人因为落春的话脸色顿时一变,一脸颓色,落寞而又无力的瘫坐下来,有气无力的叹道:“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用,害得你小小年纪替我操心。只是这事,这事……就真的不用你管了,他们在老家住的好好的,我每个月都按时给他们养家钱,又何必让他们进京丢人现眼,没的跟着添乱。”
“丢人现眼?”落春低声喃喃的重复着邢夫人的话。她有些明白邢夫人的心思了,苦笑了一下,说道:“母亲不想让舅舅他们进京,可是因为觉得舅舅他们会给你丢脸了是吗?”对上邢夫人愕然的眼神,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落春轻叹一声说道:“这又何必!母亲,你娘家不显,是府里众人皆知的事情。难不成你以为不让舅舅他们进京就能掩盖这一事实,这种行径和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反正母亲你每个月都要送钱过去,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不把他们接进京来?如今母亲手里有了活钱,在京来买个小宅子将他们安顿下来也不是不可以,这样的话,平素里你也多个日常往来的去处,不必整日闷在府里……”
“你不懂!”邢夫人气急败坏的嚷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在这瞎说什么!你当我不愿意让他们进京是心疼银子吗?但凡他们若是能提的起来,我又怎么会不愿意!可是他们,他们根本就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他们躲得远远的,府里人只会笑话我娘家寒微,但是一旦他们进京,到时被笑话的就不只是这一点了,而且届时不知道要给我添多少麻烦,要我在后面收拾烂摊子。再说,在老家,他们还不老实呢,若是到了京城这个花花世界,岂不迷了眼,还不定怎么样呢!”
当年的邢家在乡间小有资产,勉强算是耕读之家。到了邢夫人父亲这一代,不知怎地祖坟冒青烟,他通过科举,考中同进士,后外放得官,做到知府,从而邢家得以改换门庭,成为士绅之家。邢夫人的父母在连生三女之后才得邢德全这么一子,未免溺爱了几分,以至于他只知以吃酒赌钱、眠花宿柳为乐,手中滥漫使钱,待人无心,呆气十足,人称“傻大舅”。邢忠乃是邢夫人之从兄,他和邢德全的关系就同东府贾蓉和贾蔷的关系一样,也是个酒糟透了的人,提不起来。娘家本就寒微,被贾府瞧不起,而今娘家人又这么不堪,因此邢夫人自然不想让贾府的人见到他们,从而被笑话。
“母亲虽这么说,但是我知道母亲只是‘恨铁不成钢’,心里还是惦念着他们的。我问过费大娘,除了每月的养家钱之外,每次舅家来信额外向你要钱,虽然你嘴里骂着,但是却从来没有一次不给过。都说‘京城大,居不易’,但是我算了一下帐,舅家每个月的花销大致在五两左右,这个钱在京里也够生活了。我听母亲的意思好像是舅舅素日里行事有些不务正业,我想着舅舅这般行事,应该是年纪小,外公外婆又已过世,没有长辈在身边教导的缘故,都说‘长姐如母’,等舅舅他们搬到京城,母亲从中劝导一二,说不定还能让舅舅改好,从而走上正途呢。难道母亲对舅舅就真的一点期许都没有,就这么听之任之,任由舅舅就这么吊儿郎当的下去,放任不管?然后就这么拿钱供养着他,甚至直到他成家娶妻生子之后也一直这样下去?母亲不会是打算就这么养舅舅他们一辈子吧?如果是这样的话,且不说本来舅舅他们就不争气,就算是个好人,也会给养废了。”落春明白了邢夫人的担忧,思忖了一下,还是按照自己的主意从中劝道。
落春的话对邢夫人有所触动,邢夫人脸上的神情变了,她沉思半晌,扶着额头说道:“这事,这事……不行,兹事体大,你还得让我想一下。我要仔细的想想,一时半会可拿不了主意。不行,我得好好考虑一下。”
“那母亲就好好想想吧,仔细考虑一下利弊再定。”落春见状并没有再多加劝说,决定给邢夫人时间让她好好想想。
其实落春之所以想着让邢家人进京,更多的是为邢夫人考虑。邢夫人在贾府,说是府里的大太太,看着光鲜,但是实际上,婆婆不喜,丈夫冷淡,儿子疏远,妯娌睥睨,家里的奴仆鄙视……享受不到身为长房长媳的尊荣和权力。府里憋屈,府外,她也没有什么可以说知心话的手帕交。
因为贾家情况特殊,所以贾母、邢王两位夫人基本宅在家里,不怎么出门进行社交活动。贾母不出门,不仅仅是因为年纪大了,不爱动弹,还因为和她同一辈的地位与她相等的老姊妹,健在的寥寥,去身份地位相当或者比她低的人家,被一群年纪轻的小辈围着巴结奉承,虽然很是得意,但是没与之说话的人,不免郁闷。去地位更高的人家做客,纵使她上了年纪,但是身份比不过人家,免不了要行礼奉承,年轻的时候出外交际免不了,上了年纪,贾母就不愿意受那个罪了,因此她更爱在家做个人人奉承的老封君。
王夫人虽然在府里赫赫扬扬的,但是出门之后,虽然可以代表荣国府交际应酬,但是毕竟荣国府真正的主人是贾赦,她到底有点名不正言不顺,而且贾政的官位不高不说,她连个敕命都还没混上,因此坐在一干权贵女眷中未免底气不足,有点心虚,因此出门除了回娘家以及去史家之外,哪怕是和贾家并称的其它“四王八公”中的几家她都不愿意去,宁肯呆在府里称王称霸。
邢夫人是后嫁到贾家的,她并不是京城人,所以对京里的情况两眼一抹黑。她想要进入京城的社交界,必须要贾母和王夫人带着才行。但是邢夫人嫁入府中之后,为人行事贾母和王夫人都看不上,觉得她上不得台面,怕她丢人。在府里出丑还没什么,但是到了外面,丢的可就是府里的脸面了,所以在邢夫人没有成为一个合格的“贵妇”之前是不会带她出去交际应酬。但是就算邢夫人的“面子工程”学的差不多的时候,因为贾母和王夫人都不爱出去,毕竟她要出门,刚开始必须有人带着才行,没人领着,她哪有出门的机会?久而久之,邢夫人就被京城的交际圈边缘化了。
整日被关在府里,生存的环境又是那么一个模样,邢夫人又不是什么有心胸的人,见识也不够,所以不免苦闷。但是这一切的委屈和辛酸,偏偏她却没有个倾诉的地方,不能和落春说,也无法向下人诉苦,只能憋在心里。这种的情况持续下去,怎么会不让人变得扭曲,变态?
何况按照剧情发展,邢家人早晚都会进京,晚来不如早来,至少他们进京后,邢夫人不至于整日关在家里,而且也有个说话的地方。亲不亲,不管怎样,到底是娘家人,好歹让她有个吐苦水的地方,不至于把负面情绪都压在心里,能够宣泄出来,所以这才是落春想让邢家人进京的根本目的。至于其它的,不过是附带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