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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谷边界处,有间鲜为人知的清雅小院。那院子周围的木栏上缠绕着各种藤蔓,色彩缤纷。院间的地面也是一片青绿,种植着许多奇花异草。淡淡的草药香引入鼻间,令人通体清舒。
一位青年坐在院前的石桌旁翻阅着典籍,看他身着朴素,眉眼清逸,却又见满头银丝,面戴青纱。周身有气飘泠,不疾不徐,原是个少年白发。
“主人——”温绥尖叫着跑过病欢身边,冲进屋内,在屋子里翻箱倒柜。“这个、不是……这个……”
病欢本不愿理会,留温绥一人在里屋折腾。直到他这个那个的,眼看着快把药柜拆了,病欢才忍不住开口道:“你要寻什么?”
温绥再次窜了出来,怀里抱着一堆奇怪的药材。他傻傻地看着病欢,咽了咽口水,“焰儿中了蛇尾幽兰的毒……”
病欢停下手中的动作,皱眉道:“怎么回事?”
温绥又咽了一下口水,自知瞒不过,只好怏怏开口道:“她让我帮忙找紫芝,我看主人医术上写着‘风谷’二字,就……”
“胡闹!”病欢眉间露出愠气,脸上的面纱突然颤了几下,“风谷之险,岂是你们可妄自涉入的!焰儿不懂也就罢了,你我在此居行多年,皆只在外边走动。谷中深处,幻境叠生,你是妖自然不受影响,但她不一样——”
温绥的白毛耳朵无力地垂下来,喃喃道:“温绥知错……”待温绥满怀柔情,字字恳切地“痛改前非”后,病欢才算恢复了先时的平静。
他起身至屋内取了几味药,同香囊一并交给温绥,儒雅的声音从面纱之下漏出:“把这个给她,让她以后进风谷时小心些。”
“这是什么?”温绥接过那个香囊,还附着一支黄签。
“迷榖。有了这个,就不会再受幻境干扰。”
温绥展开那张发黄的纸,只见上面写道:有木焉,其状如榖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榖,佩之不迷。
温绥的狐狸耳朵立马又竖了起来,笑道:“知道了。”他将药和迷榖收好,再次化身一团白毛,向山中滚去。
……
……
无数风傀儡争先恐后地朝他们涌过来……
慕忘闻声瞬间,当即抓起司空焰朝一旁退去,转身之际,他的手心已经凝起灵力……
司空焰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她不曾想,此处竟已有不少风傀儡成功脱离了宿体。如今后悔也无用,奈何自己灵力虚弱,只得干着急。
慕忘的风力施展开来时,滴落的水珠顿时被碾缩成极细的水流,连成了一条条水弦。他的另一只手抚在弦上,指尖微微波动,将水流弹开,那波动的弦音推动灵力朝前激荡而去——冲在最前方的风傀儡被打得皮开肉绽,一只巨大的蛀虫从里面爬了出来。此处阴冷潮湿,又有风傀儡这么好的食物,那些蛀虫自然也长得肥大异常。但它还没来得及动身,就被一阵风刮到了许远的岩壁上,砸得汁液四溅,没了动静。
慕忘看了身边的司空焰一眼,见她手中红光微动。她边强行催动灵力,边眉头紧皱道:“我不想看见那个东西。”虫子什么的,实在是太恶心了!
不知怎么的,他竟觉得此刻的她,有些许可爱。
慕忘的灵力与湖水的灵力杂糅在了一起,许多风傀儡一时间辨不清敌友,不知是攻击还是退让。
“你先走。”慕忘催促道。
她谨慎地观察着四周,转身朝前奔去。远方有个模糊不清的小白点,应该就是出口了。她时不时回头看慕忘,他正集中精力对付那些风傀儡,同时缓缓地往后退。好在未成熟的傀儡群还是占多数,都被禁锢在岩石缝中无法动弹。而那些飘在空中的,也因为洞窟狭隘的局限而挤在了一起。
二人一路逃到亮光处,慕忘也将漂浮的风傀儡解决得差不多了。
司空焰立即踏了出去,眼前骤然开阔起来,那是一个巨大而空旷的弧顶平台。顶上有许多缺口,光线七横八歪地照射进来。地面铺了一层薄薄的红叶,二人踩在上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正当司空焰走到中心处时,四周的光线突然动了起来,它们互相交错折叠,晃得她一阵头晕。地面猛地震动起来,裂开许多缝隙,无数藤条如同鬼爪般朝他们拥来。
一个极粗的藤条飞过,司空焰直接被甩到了角落里,植物特有的气味充斥进她的鼻息中。她还未及细细辨别,就感觉脑海一阵天旋地转……此刻,天上的光线忽然变得黯淡,她隐约感觉到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靠近……
丝丝寒气入骨,司空焰闭上了眼睛,虽然闭与不闭已没太多差别,她只能靠自己的直觉来感受身边的事物。前方响起了曲声,声声清澈空灵,却又令人闻之断肠。似乎所有的感情都被放大好几倍,她整个人被包围在巨大的痛苦中,一点点向前方飘浮而去。
那些尘封的记忆正在被逐一唤醒,纠起她脑海深处最可怕的画面——
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临盆,却引来一场无名大火。周围的一切自她降临那一刻起,皆着魔般自焚。产婆早已不知所踪,母亲抱起她,拖着身子往外爬。然而,刚熬过剧痛的身子怎经得起这番折腾,未移多远便昏了过去。门外传来的尖叫声、怒骂声、脚步声融成了一团。喧嚣随着泼出的水四散开来,飘向遥远的黑夜,那场大火竟整整延绵了十里……
不消片刻,泪水已布满她的脸颊。忽然,似一滴清珠掉落,将所有的声响和画面打成碎片,一切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静谧下的压迫感。
“焰儿……”终于,前方的出现了一个温暖的声音,被痛苦与恐慌包裹着的司空焰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
这一瞬间,她突然能看见了,触手可及的前方是一个巨大的树干,散发着点点温暖柔软的淡光。以渴望从痛苦深渊中逃脱的姿态,想要飞蛾扑火般融进那温暖中,就差一步。
突然有人从后面揽住她的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是谁?”她皱起眉头,不断想要摆脱束缚,努力朝前方移去。她挂满泪痕的脸变得扭曲起来,谁在喊她的名字?
耳边有风猛地吹过,那巨大的树干被摇得“呼啦”作响。司空焰神志模糊地看着前方,树干周身的光亮却渐渐在熄灭。她的手在空中痛苦地划了两下,便失去意识,一切都暗了下去……
夜沉沉降临,绿色的流萤穿梭在飘落的红叶之间。屋顶时不时窜过几只黑猫的身影,偌大的司空府同往常一般空旷,府中的仆人此时也都歇息去了。夜花含羞待放,月色明朗皎洁,如此良辰,却是好景虚设无人欣赏,不免惹人生叹。
司空夫人身着软纱,轻轻倚靠在窗前。她怀中抱着一块漆黑的牌位,静默不语。
都说人老易怀旧,此话当真不错。多少年了,那些藏伏在记忆深处的回忆,不仅没有随着光阴磨灭,反倒是愈发清晰。如同这夜夜滋长的红叶,只会在枝头越生越满。
韶华易逝,此去经年,如今两鬓已成霜。年少时的她,也曾爱慕过那万人敬仰的前主慕英,慕忘的父亲。他站在降神殿的出口,冰蓝色的眸子俯视着芸芸众臣。似不经意,又似早已注定,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眼相对,心起波澜。
她接手司空家后,终于为他扫平一切障碍。
红叶落了又落,一切尘埃落定,可那人却娶了慕家的女子。红烛喜宴,和乐满堂。
她独自把自己关在房中,四处遮蔽,在黑暗的角落静坐了整整三天。
两相痴情终不悔,一怀悲绪尽空付。也是在那段最为艰难的时刻,她遇见了司空赋。但天浔之乱起,她好不容易得到的安稳,又被慕英的一道军令给夺走了。司空赋战死于天浔镇,那日之后,一切便再无法重来。起于情,终于恨。
飞檐落下的水珠已有九百六十八滴,她又一动不动地坐了整整三个时辰。
司空夫人起身将牌位重新放入木柜之中,司空赋三字刻得清晰。合上柜门的瞬间,她眼底闪过一丝动容。
成,千古一帝;败,乱臣贼子。
自古如是。
轻风一动,烛火尽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