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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狸心中记着朱高煦的话,一路上有了心事,便心不在焉起来,早先她曾与朱高煦一起在南昌见过宁王朱权,看着一幅与世无争的样子,怎么竟也知道朱高燨那个舅舅?想来其中必定有些什么瓜葛是不为个人所知的。朱高燨见阿狸兴致不高,却是不解为何,私下里问及,阿狸以言语混了过去。
如此游游走走,进入江西境内,眼看着就要到达南昌境界,阿狸装作烦闷模样道:“这一路上的景致都看过的,也没觉得什么好玩。你们说哪里有好玩的地方呢?”
朱高燨没有说话,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阿狸却装作恍然的样子,道:“我想起来了,滕王阁!这个地方,我却是没有来过,我们去那里可好?”
朱高燨道:“滕王阁,那在南昌。”他迟疑下,没有往下说。
一旁的阿青听到,亦拍手道:“好啊,听说那里是个好地方,我也没有去过,就去那里吧。”
朱高燨犹豫道:“南昌是宁王的封地。如果去到那里,怕要打扰到十七皇叔。”
阿狸巴不得如此,忙道:“就去看看你十七叔嘛,你过门而不入,如果宁王知道了,怕事后怪罪于你。”
慕容秋风深知皇家内部争斗很是残酷,见朱高燨不语,知他有些顾虑,便道:“阿狸不要胡闹,殿下如果不想去,自然有不能去的理由。你的玩心且收敛些,不可任性胡来。”
阿狸撅起嘴巴,道:“有什么嘛,搞得跟想要谋划什么大事似的!一家子人见个面有什么了不得,你防我我防你,什么亲情都没有了。你不是还说你十七叔小时候对你极好么,怎么到这时候想三想四的,真真没良心。”
朱高燨眼见阿狸的脸色又沮丧起来,想她好不容易有个想玩的地方,如此果断地拒绝怕以后几天都不会有好脸对人,便开口道:“话说得也在理,其实去南昌也并无不可,只是不想让地方上知道了,倒生出些许麻烦来。”
慕容秋风斜睨了阿狸几眼,道:“你这个人就是麻烦。如果不答应你啊,不知道还要生出什么法子来。”想了想,道:“殿下看这样是否可以,我们只到滕王阁游览一下便离开,不进到南昌去,行得快些当晚便可以到达景德镇。这样来去迅速,不会惊动多少人。”
阿狸怕朱高燨拒绝,忙顺着慕容秋风的话,道:“这样行了吧?来了江西这个地方,不看滕王阁就白过江西了。”心中却想先到南昌再想办法。朱高燨却也不想扫了她的兴,道:“就这样吧,我们速去速回,不要引人注意。”
下来便加快了速度,进入到南昌境内。阿狸便心中思想着如何才能见到朱权。这日一早便来到滕王阁,慕容秋风陪着朱高燨阿狸等上楼。阿狸在现代时倒也去看过,心中并没有多大兴趣,只是为着来这里是她挑的头,怕被大家疑心,便装作兴奋的样子随同他们一路登上楼去。
这滕王阁与黄鹤楼、岳阳楼并称为江南三大名楼,建造自然是壮观大气,其中雕梁画栋精美无比,登上楼来,视野开阔,远望湖光山色,令人心情舒畅。
那慕容秋风长啸一声,摇头晃脑地吟诵着《滕王阁序》道:“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
阿狸撇撇嘴道:“这会子充什么知识分子老学究。”阿青道:“什么是知识分子?”阿狸白了她一眼,道:“你读书不多,怎么会知道呢?”阿青道:“就是读书不多才不知道嘛。”见阿狸不理她,便小声嘀咕道:“整日价说些听不懂的词,却是哪里学来的呢。”
此时楼上游人并不多,阿狸在栏杆处坐下来,揉揉双腿,一方面思想如何进行下一步。朱高燨走到慕容秋风身边也一起眺望远方。
一位四十多岁中年男子慢慢走了上来,一袭灰色衣衫,面容清癯。阿狸眼光扫过去,初时并不在意,却猛然想到,这人不就是那个宁王朱权么?她怕认错了,使劲地看了他几眼,断定此人就是朱权,顿时大喜过望。指着朱权道:“你、你……”
那灰衫男子正是宁王朱权,他见一妙龄女子指着自己,一脸惊喜之色,倒不觉甚是诧异,却不认得她。原来当日阿狸跟着朱高煦外出之时,是作男装打扮,混在随从之内,朱权自然认不出她。
朱高燨与慕容秋风听到阿狸的声音,忙回转身来,慕容秋风不认得朱权,朱高燨与朱权四目相对,两人均吃了一惊。朱高燨忙上前道:“十七叔。”
待要行礼,朱权却一把拉住了他,目中露出欣喜之色,道:“阿燨,再也想不到能在此处看到你。”
朱高燨本来极为尴尬,但见到朱权满脸惊喜,显然是为着见到他而真心流露,便道:“十七叔安好,许久不见,你的身子可好?”
慕容秋风暗叫不妙,阿狸却是大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竟然碰到了想要见的人。她跳将起来,到朱权面前盈盈下拜道:“阿狸拜见宁王殿下。”
朱权正拉着朱高燨问个不停,骤然看到方才那个女子在他面前行礼,忙道:“姑娘请起。你……”忽地想起来什么,又看看朱高燨含笑的面容,点头道:“我知道,你是阿燨没过门的妃子丁——丁婴宁丁姑娘?”
知道的还真清楚。阿狸心中暗想保不齐这个宁王在皇宫之中也有间谍,想想这个大明皇宫真个是贵圈真乱。她嫣然一笑道:“小女子正是阿狸。”
朱权上下打量一番,见她面容妩媚,眉目含情,便道:“先时听说皇上为阿燨指了个姑娘,我就在想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我们阿燨,现在看来……”阿狸接道:“现在看来又委屈了你们家阿燨,对吧?”俏脸一扬,对朱高燨道:“你们家人到底对你期望多高啊,想给你找个天上的仙子吗?嚯,我配你难道还委屈了你不成?“
朱高燨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从来没人说过这样的话。”阿狸撅起嘴看向朱权,朱权笑道:“姑娘言语利落的很,这却是阿燨的不足之处,你配得上他。”
阿狸道:“真的么?”目光灵动。
朱权喜她天真烂漫,便点了点头,道:“阿燨自小少言寡语的,你们正好互补。”慕容秋风一旁听了嘿嘿一笑,对阿狸道:“宁王殿下的意思是,你的话太多了。”对着宁王躬身道:“慕容秋风见过宁王殿下。”
宁王猜测这个长身玉立的公子定是慕容秋风,便笑道:“慕容公子的大名一直听人提及,本王仰慕已久,今日终于有幸得见。”转眼又看到扶风,眼光划过他落在老白的身上,
却忽然脸色大变,那老白只扫了他一眼,转过头去一语不发。
阿狸看在眼里,这个朱权见到老白便色变,想来是认得他的。朱高燨亦看到这一幕,脑中萦起疑虑。却见朱权转过身来,脸上勉强浮起笑容。
朱高燨不好相问,又看他身边一个随从也没有,身上还是穿着便装,便问道:“十七皇叔你是微服出行么?怎么不见一人跟随?”心中却道如果他带领大批随从前来,怕是这个滕王阁就要被封了,那么自己便也不会见到他。
朱权道:“现在宁王府里事务都交会你大弟弟盘烒处理。我现在懒散的很,每日吃茶赏景的,自己来去倒也自在,带着随从倒束手束脚。今日也是忽然心血来潮想到此地一游,便一早溜出王府,却再也不曾想竟然能遇到你。你们到南昌作些什么?”朱权口中的盘烒是他的长子,与朱高燨年纪相仿。
朱高燨笑道:“我们到杭州去,路过南昌,正好来看看十七叔。”阿狸暗中刮了一下脸皮,笑他撒谎也是不打草稿。朱权亦知道朱高燨去杭州不必经过南昌,来这里定有别的原因。他却也不说破,道:“既然来到此地,便去城中略休息个几日,你那几个弟弟你也是多少年没有见了,现在你们都长得这般大了,怕是见了面互相都认不出来了。”
朱高燨道:“盘烒小时候随着十七叔来到宫中倒是见过,其余的几个弟弟盘烨、盘烑、盘炷却从来没有见过,现在也不知都长成什么个样子了。”阿狸听到朱高燨提到宁王几个孩子的名字,都是盘字开头,却是与朱高燨的几个弟兄高字开头不同。
朱权笑道:“等你们见面便知道了。”说着就带着众人下楼。
慕容秋风落后几步,看着朱高燨,以目光问他要怎么作,朱高燨低声道:“既来之则安之,也不必躲躲藏藏的,我们便大大方方的去到王府做客吧。”
慕容秋风想想也是,该来的逃不掉,又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怕个什么?倒放下心思来。那阿狸正中了下怀,早已大剌剌地先行下楼去了。
众人下得楼来,朱权自己是骑马过来,他看看跟着朱高燨的几个人,道:“你只带这么几个人出来么?”那边扶风忙道:“前面还有十余骑侍卫。”朱权摇头道:“真是胡闹,你大哥怎么这么放心让你出来。”
阿狸笑道:“宁王殿下你自己还不是一个人出来的么?你嫌麻烦,他自然也嫌麻烦。”
宁王想想也是,看着阿狸忽地想起来方才她刚看到自己时的反应很是奇怪,就问道:“方才丁姑娘看到我时指着我呼叫,好象认得我,我当时就奇怪,你以前见过我么?”
阿狸看看朱高燨,朱高燨知道也无需隐瞒,笑道:“十七叔,当日高煦哥哥来到你这里的时候,随身的几个人中就有阿狸。不过那时她男儿装束,你多半不会在意她。”
朱高煦当年来到南昌见过朱权一面,后来被朱棣带回南京吃了官司,最后由纪纲作垫背不了了之。这些事情朱权通过自己的眼线,也了解地清清楚楚。也听说一起进入诏狱的有一个是朱高燨喜欢的女子,当时跟着朱高煦的只有苏樱作女子装束,他便一直以为是苏樱,今日见到阿狸,又听到朱高燨的解释,才明白自己摆了个乌龙。便笑道:“原来如此,倒叫我瞎猜了半天。”
众人上得马来,朱权与朱高燨行在前面,慕容秋风与扶风老白紧随其后,后面便是朱高燨身边的贴身侍卫亲军。一行人骑马也快,不一时便进入了城内,转了几个弯,来到一座气势雄伟的府第面前。阿狸道:“宁王殿下,上次见你却是居住山林之中,今日却怎么来到这个地方?”
朱权笑道:“平素我住在城郊的山林雅筑,今日为着有贵客来,山中茅屋简陋怕怠慢了你们,还是将你们带来王府吧。”看着阿狸又笑道:“丁姑娘,你就如阿燨一般唤我十七叔可好?”阿狸道:“这个也使得,只是你也要唤我阿狸,莫要丁姑娘丁姑娘的叫。”
门口的仆人早看到朱权的马匹,早有人飞奔过来侍候,朱权也是自小长在马背上的,翻鞍下马,将马扔给了他们。朱高燨等也忙下了马,朱权带着众人进入大门,边走边问道:“小王爷呢?”
众人刚走进院内,只见一个年近弱冠的锦衣男子匆匆迎了上来,生得浓眉大眼,颇俱英武之姿。他唤了朱权一声“父王”,转眼看到了朱高燨,登时露出讶异之色,道:“你、你——燨哥哥?”
朱高燨微微一笑,道:“你还记得我。十几年没见,你如今长得高大不少。”
朱盘烒羞涩一笑,那边朱权道:“进客厅再来叙说闲话。把你弟弟们都叫来见见阿燨。”
一时朱权带着众人在大厅坐下,那里朱权另外几个儿子也被唤了过来。朱高燨知道十七皇叔自王妃去世后,便没有再立王妃,跟前的几个儿子,除了朱盘烒,他一个也不认得,便一个个地介绍了。接着朱权带着他们入席,为他们行接风之礼。朱高燨与他们也颇为亲热,阿狸暗自取笑他道:“平日亲戚里没个同龄的平辈之交,要么比他高一辈,要么比他低一辈,今日见着年龄相仿之人,便这般开心。”
酒席中推杯换盏,阿狸冷眼看去,朱权待朱高燨果然十分亲切,偶尔眼中流露出怜爱之色,那是假装不出来的。阿狸从朱棣张浩然的眼中也看到过这种神情,想来总是朱高燨太过让人喜欢的缘故,阿狸不禁感慨生得好确实是张通行证,万物通吃啊。
吃过酒席之后朱权带他们进了后堂,另有他几个女儿过来与朱高燨相见,朱高燨与她们也一一见过。阿狸见那些女子均生得是貌美如花,暗自庆幸着幸好她们是朱高燨的同宗姊妹,不然就怀疑这个朱权有些歪心思了。
看着天色渐晚,朱权令朱盘烒带他们去休息。朱高燨等便跟着往后面去。这个宁王府占地甚大,穿过一个大花园,来到一所小院落。只见院门上方四个大字“寒烟小筑”甚是清雅,进得门来,看到各种奇花异草载满庭院,迎面阵阵花草之气扑鼻而来。前面几间房屋却是雕梁画栋,精巧无比。阿狸道:“这个地方好。”
朱盘烒笑道:“此处是以前父王静休之所,后来父王在郊外西山结庐筑舍,这地方便空了下来。今日也是你们来到方才开启,平常父王是不让人随便出入的。”
阿狸心道可见这个宁王对朱高燨是极为重视,这个地方可比他当日在西山见过的烟波深处华丽得很。
朱盘烒将朱高燨送入房中,又吩咐几个小厮留下照应,所应物品一应俱全,又细细看了一番,方才退了出去。
这里阿锦阿绣忙着服侍朱高燨洗漱休息,阿狸让阿青先睡去,她出来四下张望,这才发现,原来所住之处是临湖而建。她走到湖边,湖面波光粼粼,岸边杨柳依依,此时夏荷开得正旺,阵阵花香弥漫四周。目之所及,见湖中有处楼台亭榭,此时月光明亮,映着湖光水色,那楼台显出些山水画的气息。
慕容秋风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笑道:“看着是不是有些眼熟,倒有些像我们山庄里的玲珑水榭。”阿狸细看果然几分相似,道:“真个呢。”
慕容秋风道:“是不是有些想流萤山庄了?”阿狸点头道:“是啊,山庄里的那些日子才是最没有烦恼的时光,现在想来都是些美好回忆。”慕容秋风道:“我盼着快些回去,你不要给我找出麻烦出来。”阿狸笑道:“你胡说些什么?我找什么麻烦了?”
慕容秋风哼了一声,道:“一路上你贼兮兮的,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只是你趁早收起你的鬼心思,老实地跟着我们回杭州。”
阿狸被她戳穿,却也死不认帐,道:“我哪里有什么鬼心思,就是你天天看我不顺眼,老是找我麻烦。烦死了你,天天跟着我,现在我看个月景,你也粘着我,趁早离我远远的去,不要让人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我现在可是名花有主了,没的坏了我的清誉。”
慕容秋风抽手就要打她的脑门,阿狸忙闪避过去,警告道:“你再动手,小心我喊来扶风。”慕容秋风道:“我怕扶风么?”阿狸道:“那我叫老白!”
自从上次与老白交手之后,慕容秋风就知道了老白的厉害。想想她几次撺掇着自己与扶风去向老白大战一番,便心中有气,道:“你个死丫头。”就要照着她头拍下去,阿狸大喊道:“老白!”
慕容秋风怕引来注意,急忙住手,道:“好好,算你厉害。”
阿狸的喊声没叫来老白,却让旁边宁王府的小厮听到,急急地跑到她面前,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阿狸看这个小厮倒生得干净,便笑道:“哦,我与慕容公子在这里看月景,看到那湖上的楼台亭榭,想必那上面赏月是极好的。”
小厮看看湖上楼台,笑道:“那处叫做燕子楼,是府中禁地,没有宁王吩咐,旁人一概不能上去。小的在府中几年了,却是从来没有进去过。姑娘想要去上面赏月,小的这就去请小王爷着人来安排。”想来那个地方平常人进不去,小厮也颇机灵,自己作不得主,便要去请示。阿狸忙道:“不用不用,我不过随口一问。你自去忙吧。”
小厮退了下去。阿狸望着那楼台道:“燕子楼,想来燕子不少。寒烟小筑,寒烟,寒烟——难道烟也分冷暖么?慕容,明日你在流萤山庄建个暖烟小筑吧。”
慕容秋风鄙夷地送她两只白眼。
却听身后一人吟道:“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两人转身,却是朱高燨走了过来,已换上一身轻衣。
阿狸笑道:“你知道的挺多,真是博古通今!”
慕容秋风笑道:“这话如果用在我身上,那一定是贬义,但用在殿下身上,应该是褒义了。”阿狸笑道:“你还算聪明。”
朱高燨四下看看周围景色,道:“这所小院,倒与南京宫中的绻烟阁很是相像。小时候有次跟盘烒在宫中玩耍之时,偷偷溜进了绻烟阁,那时盘烒曾说他们家里有个院子叫作寒烟小筑,比绻烟阁还要精致,想来便是此处。现在看来着实不错,只是过于奢华些,不如我们的绻烟阁清雅。”
阿狸想起当日与朱高燨进入绻烟楼时,他曾提及过这寒烟小筑。便道:“说到雅致,宁王在西山结庐,那所居处的名字叫作烟波深处,我当日曾经见过,倒是雅致得很。”
旁边慕容秋风听得笑起来,道:“绻烟阁,寒烟小筑,又有个什么烟波深处,怎么这些楼台亭榭惯会用这烟字。”
阿狸蓦地心中一动,可不是么,这许多个烟字有什么讲究?她心中有事,一直想着张浩然,此时听得个烟字,不禁联想到了张如烟,脑袋便如同狠狠被人捶打一下,登时清醒过来,这个烟字可不是张如烟的烟字么?
只听朱高燨笑道:“古人诗词里面烟字也出现的不少,楼台亭榭取名只需应景,想来此处居于湖水上面,加之周边青翠郁郁,四季烟雾渺渺之色必不会少,便冠之烟字了。只可惜现在还只是夏末,听盘烒说过,他们这个寒烟小筑,要在深秋之季,树叶红黄之时最为好看。我们怕是无缘得见了。”
阿狸凑到他身边,低语道:“你母亲的名字里面便有个烟字。”
朱高燨心头一震,不禁道:“那又怎地?”阿狸道:“你不觉得此中蹊跷么?”
朱高燨心中顿时乱作一团,挥手让慕容秋风先行退去。慕容秋风眼见二人行色古怪,却是不解,又不好追问,便怏怏离去。待慕容秋风远去,朱高燨方道:“我想不出此中有何关联。”
阿狸盯了他一眼,道:“你不是想不出,是不敢想吧?”朱高燨不作声,阿狸索性道:“宁王所有建筑之中,几乎都带着个烟字,分明是在记念着某个人,这个人说不定就是你的妈妈。”
朱高燨一时急道:“你又胡说,我知道你整日脑洞大开,天马行空的胡想八想,此事却是无凭无据,瞎说不得。”阿狸忙拍拍他的手,故意道:“先别着急,我也只是猜想宁王与你妈妈情份不浅,可没说你是他的儿子啊。”朱高燨气道:“这更是胡说了。”甩开她的手来。
阿狸扑哧笑道:“知道我胡说你还着急?分明自己心中有鬼。”
朱高燨斜睨她一眼,却不说话。阿狸望着湖面,微笑道:“我猜想啊,你父皇与你十七叔说不定都喜欢你妈妈,可是你妈妈呢却是爱上你父皇,你十七叔得不到你妈妈,心中却是割舍不得对她的爱情,所以呢,在这里建造了这么个地方,借以来思念对你母亲的相思之情。”
朱高燨忍不住道:“呸!什么相思之情,我妈妈只喜欢我父皇,不会喜欢十七叔。莫说没有这些子事,即便是有,这也只能算是十七叔的单相思。”
阿狸忙道:“哦,好吧,就算是单相思。”她脑海之中又开始杜撰起故事来,说道:“你妈妈到了宫中后,才发现你父皇有三千妃子,她只不过是其中之一,是以又想起你十七叔,却怎奈木已成舟,回头无望。她终日郁郁寡欢,所以在生出你之后,便含恨去世。”
朱高燨恨恨道:“父皇对我妈妈深爱无比,哪里有你说的那般不堪?”
阿狸却叫道:“深爱么?怎么南京皇宫里那个绻烟楼却比不上这个寒烟小筑?看看这个寒烟小筑,精美无比,显见宁王花了无数心思。以此推论,宁王对你妈妈的感情比你父皇深多了。”
阿狸在这里信口开河,朱高燨听得心头火起,就要去捂住她的嘴巴,阿狸忙求饶,朱高燨道:“这些话以后不许乱讲,别的还可以,只是我母亲父皇,你却不能信口来编排故事。”
阿狸点点头,朱高燨放开她,阿狸正想张嘴,朱高燨瞪了她一眼,她忙又闭紧嘴。朱高燨被她弄得身上燥热,不禁挥袖子扇了一下,阿狸急忙从怀中掏出一把小扇,给他扇些风来凉快。朱高燨眼睛望着那座湖中的燕子楼,心里却不知怎么竟想起阿狸的胡话,不免胡思乱想起来。
阿狸顺着他的眼光看到燕子楼,心中好笑,故意道:“啊呀对了,这座楼却是叫作燕子楼,没有烟字。不过,方才小厮说它是府中禁地,闲人免进。”她说着又哼哼了一句,却含含糊糊让人听不清楚。
朱高燨听不明白,又不死心,便道:“说人话。”阿狸忙道:“我们去那楼里面看看如何?说不定能找出些与你妈妈有关的东西。”
此话正中朱高燨下怀,但是他不想被阿狸看破,便不说话。阿狸已猜透他心思,故意道:“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回房睡吧,等下阿绣阿锦又要来叫你了。”
朱高燨道:“我出来的时候,让她们先休息,想来她们已经睡下了。”阿狸笑道:“想来她们连日奔波太过疲惫了。那么——我们去那里偷偷瞧瞧?”冲着湖中楼台一扬下巴。
朱高燨道:“那里乌漆麻黑的,你不怕么?”阿狸道:“有扶风老白他们在外面,怕什么?你别告诉我他们两个也去睡觉了。那两个就是你跟屁虫——不,是狗皮膏药!”
朱高燨心中对自己的母亲也充满了好奇,也想要解开心中的疑惑。他四下里望了望,并无见到人影。正迟疑间,那阿狸早一把拉住了他,往湖中楼台方向溜过去。两人脚步轻盈,也没有惊动什么人。来到燕子楼下面,阿狸轻轻推门,那门并未上锁,竟然开了。
阿狸心中窃喜,与朱高燨偷偷进来。外面月光明亮,照得房内很是清晰,楼下摆些桌椅陈设,甚是简单。转眼看到楼梯,二人顺着楼梯慢慢地上得楼来,楼上甚为宽阔,四面窗子紧闭,轻纱漫拢。朱高燨轻轻开启一扇窗子,外面的月亮透了进来,登时房中明亮许多。二人探出头去,外面湖水波动,当空一轮皓月悬挂,倒映入水中,煞是好看。
阿狸在案台上找出火折蜡烛,点了起来,两人在房内观看,却只见房内亦是摆放些桌椅,一架多宝阁上只放几册书籍,却并珍玩摆设。阿狸道:“这楼里面倒朴素的很。”转眼看到幔帐之侧有张细长案几,上面放着张古琴,古琴旁边却有个香炉。想来这个宁王经常在此处焚香抚琴。阿狸看看窗外明月,心道这个人倒也有些雅趣。
朱高燨翻翻那些书籍,不过是些经文,看不出什么异样。阿狸四下找寻,也并没有什么古怪之处。朱高燨失望之余,心中却也有些安生了,道:“不过就是普通的楼台罢了,哪里有什么你说的什么东西。”
阿狸也有些沮丧,道:“你说得对,可能是我想得多了。”
朱高燨心中复杂之极,他既想找到有关母亲的相关之物,却又害怕看到,便道:“我们走吧,仔细让人看到了不好。”阿狸取笑道:“是啊,堂堂一个四皇子,如果被人逮到私闯人家的禁地,可是大大的没面子。”朱高燨横了她一眼,道:“你还说?不都是你说要来的?”阿狸笑道:“啊呀,如果你心里不好奇,便是我嘴唇说破了你也不会来的。现在却来怪我了。”
两人打着嘴仗正欲下楼,却听得楼下房门一声轻响,两人吃了一惊,朱高燨忙一口吹灭蜡烛,阿狸慌道:“扶风老白不是在外面么?怎么看到人进来也不通知我们?”朱高燨道:“你什么时候告诉他们做把风的了?”阿狸道:“这还用告诉?他们有这么笨吗?”朱高燨哼道:“他们只负责我性命无虞,我不出声,他们自然不会进来。”阿狸急道:“那么现在怎么办?”
朱高燨看见旁边幔帐飘动,忙一拉阿狸躲到幔帐后面,两人屏住气息,静听来人动静。
只听得一人轻轻上得楼来,却站在楼梯处不动,朱高燨透过幔帐缝隙看去,身形竟仿佛是宁王朱权。
却见那人站立半晌,走到案几旁边点亮蜡烛,正是朱权。朱高燨不禁暗自叫苦,阿狸此时也是瞪着眼睛不知怎么办才好。
只见朱权来回走了几步,突然叹了口气,道:“阿燨阿狸,你们出来吧。”
朱高燨与阿狸面面相觑,只得硬着头皮走出来,朱高燨神情极为尴尬,叫声“十七叔”便不作声了。阿狸知道他从来没有作过这种勾当,现在被人当场拿住,想是心里很是不堪。她只好嘿嘿干笑几声,道:“那个那个——我们见月色甚好,想着这楼台上面必是赏月佳境,所以所以——就上来了。”又是连声呵呵呵呵。
朱权微笑道:“你们倒是好眼力,这地方赏月是极好。”心中却道这小妮子摆明了说谎,即便跟着的小厮没有说明此处是禁地,二人误打误撞地登上楼来,却怎么不大大方方地赏月?听见有人来了还鬼鬼祟祟地躲起来,分明是此地无银之举。又想起宫中眼线说这个阿狸举止不同寻常,朱棣却是宠爱十分,想来她必有奇特之处。
那阿狸跟着朱高燨后面出来,脚上却是缠上轻纱,她丝毫不知,走出几步来,轻纱吃紧,听得丝丝声晌,幔帐外面的薄纱被扯下几分,她不禁轻叫一声。朱高燨回头看到,便来帮她除去脚上障碍。那抹轻纱已被朱高燨扯了去,此时窗外忽有一阵风吹来,吹起了纱后面的红色幔帐,竟隐约露出一幅画来。方才二人急于躲藏,加上房中烛光熄灭,并未注意身后,此时方才发现原来幔帐后面悬挂有东西。朱高燨心中一动,抬手便去掀这幔帐。
朱权一眼看到,急忙喊道:“不可!”却是已然来不及,幔帐已经被掀了起来,里面露出一帐画像,朱高燨一见画中之人,登时呆立原地!
却听到后面朱权叹了口气。阿狸举目望去,却见一个白衣少女跃然画上,虽以白纱蒙面,只露眼目,但亦觉长眉入鬓,眼若水杏,妙的是白纱似被风吹起微微上扬,露出面容一角,她嘴角左下方竟然长着一粒美人痣,娇俏喜人,腰间却是佩戴一柄长剑,更显英姿飒爽。阿狸见这画上女子与当日在绻烟阁里看到的画像女子眉目很是相似,且都有一颗若有若无的美人痣,便想这两幅画像上是应该同一人,却又因眼前这画像上女子白纱掩面,又不敢十分断定两者同是一人。
朱高燨呆呆地望着画中之人,眼中满是惊诧之色,阿狸心中猜测这个白衣女子定然是他母亲了,却又怎么戴着面纱呢?又见那画中人实在是好看,不禁多看了几眼,却忽然又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这画像,她心中细想,蓦地想起来当年在宁王西山的烟波深处,她曾经隔窗看到过一幅画像,那画像虽以轻纱掩盖,却也隐约可以看出是一个女子的形容。那幅画像上的女人难道也是这个女人么?如果这女子是朱高燨的母亲,这宁王的住处都悬挂着朱高燨母亲的画像,他又与朱高燨的母亲有何关系呢?阿狸更加好奇了。
朱高燨此时却已经呆住了。此幅画像与绻烟阁所挂画像并不相同,而且这上面的女人还面系白纱,但他却一眼认定了这女人与绻烟阁画像上的人同为一人,因为那颗美人痣,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有这样相同的模样来,那么这画像上的女人便是他的母亲了。他心中涌起几分不安,母亲的画像出现在宁王府中,而且是藏在这么个隐秘之处,难道这个宁王与母亲真的有什么?还是阿狸说的自己是他的儿子?他一时心乱如麻,慢慢转向朱权,指着画像道:“十七叔,这,这,你怎么有——有我母亲的画像?”
阿狸大喜,真的是他的母亲!她饶有兴趣地望着朱权,却见朱权一时间面如土灰,继而却又略带讶异地道:“阿燨,你知道你的生母了?”朱高燨点点头。朱权喃喃道:“是啊,你应该是知道了。你父皇纵然隐瞒再深,你终究也会知道的。”
朱高燨道:“父皇有次酒醉之时说起过我母亲。我很早就已经知道我并非徐后所生,生母另有其人。”
阿狸忙道:“当年阿燨重病之时,多亏他娘舅出手相救,阿燨舅舅告诉了他生母的名字。不过,这个舅舅却不是京城里的徐家舅舅,这舅舅却是姓张。”阿狸故意说得清楚明白,借以察看朱权的反应。
果然朱权神情一变,道:“阿燨两次病重,宫中都说是胡濙找了个世外高人所救,那人是他的舅舅么?”阿狸故作奇怪反问道:“难道十七叔不知道?”
朱权默然不语,半晌方道:“我久居这偏僻之地,消息自然不灵通。再说我那皇帝哥哥如果不想让人知道,自然有他的法子不让消息传出来。只是不知道又死了多少无辜之人。”
朱高燨想着因为自己的身世,却也害得不少人失去性命,心中不免难过。阿狸亦想这个朱棣手段残忍,又有锦衣卫东厂这样的特务机构,宫中人为求自保,装聋作哑唯恐不及,谁还会四处乱讲。各地藩王打探宫中消息,怕是有些是根本打听不出来的。转眼看到朱权与朱高燨都不说话,便道:“十七叔,这个其实没必要隐瞒。阿燨是他母亲所生,干嘛非要说是徐皇后所生呢?这样对阿燨的母亲岂不是太过不公平?自己的孩子却不认识自己,如若她泉下有知,会有多伤心?”
朱权听得此言,脸上竟露出悲伤之色,轻声道:“是啊,这样对如烟是何其残忍。她辛苦生下的孩儿却从来不认识她。”转头看向那幅画像,眼眶一热,滚出两行泪来。
见此情景,阿狸偷偷一拉朱高燨,道:“我说的不错吧?他确实是喜欢你妈妈的。”
朱高燨来不及与她争辩,对朱权道:“十七叔,你也认识我母亲么?能否与我讲讲?侄儿幼时不知道有这个母亲,长大知道时却没人能告诉我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侄儿很想知道些母亲的事情。”
朱权沉声道:“你舅舅——那张家舅舅也没有与你提及?”朱高燨还没有回答,阿狸抢先道:“他那个舅舅想必你也知道,整日凶巴巴的,动不动就出口骂人,见了皇上陛下更是变本加厉,偏偏咱们皇上陛下也是只有他骂人、没有人骂他的主,两人遇到一起便吵架,吵完了还赌气不说话,你说这两个人又能给阿燨说些什么呢?阿燨倒还是问过那个舅舅关于母亲的事,可是每每提到他母亲,那个张家舅舅便会牵扯到皇上陛下,把皇上陛下一顿、一顿……”她本来想说一顿臭骂,却也不敢太过放肆。
那里朱权却接道:“一顿臭骂。”想着朱棣也会被人骂,他心中甚觉舒服。
那边朱高燨看了阿狸一眼,阿狸忙摇手道:“不是我,是十七叔说的。
朱权微笑道:“你那个舅舅我也认识,性情脾气与皇上倒有几分想像,他两个人遇到一起,不吵架反而奇怪了。”
阿狸听他提及张浩然,喜道:“这样啊,阿燨舅舅那么牛啊。十七叔,给我们讲讲呗,讲讲呗!”
朱权斜睨她一眼,道:“你一个女孩子,不好好学绣花,却爱打听些是非来听。你不怕皇上陛下知道了,把你脑袋摘了去?”阿狸嘻嘻一笑,道:“皇上陛下自己还给我们讲他与阿燨妈妈的故事,他再不会为这些来砍我脑袋。”
朱权闻言奇道:“他给你们讲过如烟的事情?”阿狸点头道:“只可惜只讲了一点,还是他喝醉了,下来便再也没有讲过。”朱权笑道:“那你以后怎么没有再去问他?”阿狸白他一眼,悻悻然道:“你当我傻?他极力隐瞒之事,我上赶着去问他,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么?”朱权一笑,道:“他酒醒后没有找你麻烦,已经很是出人意料了。”
那里朱高燨听二人只说些无关之话,心中焦急,便道:“十七叔,你便讲些我母亲的故事来听听吧。”
朱权转过身来,在旁边的案几之上取过几支香来,点上插于香炉之内,朱高燨急忙上前去,也点燃三支香,朱权微微一怔,想开口说话却又咽了回去。只听朱高燨祷告道:“母亲请恕孩儿不孝,今日才来焚香拜你。实为以前不知道母亲之事。今日有幸十七叔详细告之,孩儿以后定会记得忌日,年年祭拜不敢忘去。”将香插于炉内。
阿狸也趁着上了三支香,嘴里小声念叨道:“阿姨阿姨,快把这些谜团快些解开吧,再这么糊涂下去会把我这条小命搞疯掉的。”朱高燨听她念得奇怪,便小声问:“你叫我母亲作什么?”阿狸送他个白眼珠。
朱权看看朱高燨,又看看画像,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你以为这画像是你母亲么?”朱高燨听他问得蹊跷,奇道:“难道不是么?何以跟我见过的母亲画像很是相似?尤其这颗美人痣。”
朱权盯着那画像痴痴不语,半晌方道:“这个女子,我却叫她作翩翩。”
阿狸与朱高燨均是一怔,翩翩?阿狸道:“这个翩翩难道是阿燨妈妈另外一个名字么?”
朱权摇摇头,走到窗边坐了下来,指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两人坐下,二人乖乖地坐将下来。朱权道:“我便与你们讲讲这个翩翩的故事吧。”
阿狸心中想道:“我要听的是阿燨妈妈的故事,这个翩翩如果不是阿燨妈妈,我听来又有何用?”便想出言打断,朱高燨却冲她使了个眼色,她只好咽下到嘴的话来,耐着性子来听朱权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