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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大壮阵亡,蒲松龄悲痛万分!遂告辞山海道长下山,昼夜兼程直奔青州。来到文慧二舅家中,老人告诉他:“蒲将军尸体被好心人偷偷埋在云门山下树林里。文慧听说后,天天夜里去烧纸哭祭。清兵到处搜查,凡与义军有牵连的人,一个不留。要运灵柩还乡,必须在夜间无人时悄悄去起。白天怕惊动清兵,招惹是非。”
陈淑卿一听就火了:“岂有此理!朝廷杀人,还允许家人收尸哩!我们就去祭奠一番,看他们能怎么样?”
当夜,蒲、陈二人买了棺木,悄悄运到大壮墓前,果见文慧姐在那里边哭边烧化纸钱。便过去好言劝慰。不料,文慧一见妹夫和小卿,越加思念亲人,悲痛欲绝!经两人百般劝慰,方渐止悲声。此时,己惊动好多村民,大家带了锨䦆,趁天黒挖出大壮遗体,装殓了,抬上灵车。蒲松龄又顾了辆车让文慧姐坐上,于是,陈淑卿一马当先,仗剑开路,蒲松龄乘马后跟,向淄川进发。进家门,正值妻子生了三子蒲笏,阖家欢庆。先生悲喜交集!本应该陪同登门贺喜的亲朋好友、邻里乡亲热热闹闹地喝喜酒,但因担心天热,大壮遗体己经腐朽不能久留家中,只敬了众人一杯酒,便匆匆去帮助文彗姐了理丧事……
为族兄送葬回来,妻子开抽屉拿出两封信来:一封是园慧大师写给女儿的。信中说:她身染重病,盼望母女能见上一面,迟则须待来世等语。淑卿看完信,痛哭不已,蒲松龄和文秀也陪着流了许多眼泪,竭力劝她节哀顺便,以利远行。
另一封信是朋友孙蕙夫人从江苏宝应寄来的,孙蕙,字树百,是博山县西笠山村人。顺治十八年中进士。现任江苏宝应县知县。因慕先生文才,先生亦喜欢孙蕙读书上进,学有成效,二人常有书信往来。孙蕙在信中说:苏北水灾严重,宝应首当其冲,灾后重建,百废待兴,他一人招架不住,希望老朋友前来帮忙处理案牍,起草文告、书信诸事。蒲松龄很高兴,一来觉得自己适合干这类事。二来,年近不悔,尙无正式职业,堂堂男儿,依赖妻子种田纺织生活。颇感羞愧!有了这份差使,总算能自食其力了。当即写信回应孙蕙,择日动身南下。又觉得应该陪同小卿去看望园慧大师,于是,两人决定:先去剑锋山,然后南下宝应。互相照应,免得旅途寂寞。
当下,立刻收拾行李。整理文稿,发现多年积累的诗稿不见了!就问妻子:“我的诗稿本呢?”
“烧……烧了。”文秀声音充满胆怯,她既怕丈夫由于失去半生心血,精神崩溃!同时也为没保护好诗稿深感愧疚!“那天,县衙来人搜查,我一时情急……人慌无智……把诗稿塞进炉灶里……你打我几下出出气吧!这样,我心里会好受些……”
蒲松龄明白了,他科场出事后,官兵到家里来搜查,妻子怕官府搜去诗稿,无中生有,构谳文字狱,遂将其一火焚之!然而,半生心血化为乌有,实不甘心,问妻子:“他们来搜查发现诗稿了吗?”
文秀道:“你考场出事后,二哥来说:衙门可能来你家搜查,三弟爱写诗,对贪官污吏不满情绪很可能在诗句中流露出来,被官府发现会治罪的。因为写诗被杀头者不在少数!快把他的诗稿统统烧掉,确保平安无事!正说着,祸水带着人来抄家,结果从床头坐柜里翻出你的诗稿,如获至宝。迫不急待地掀着看了会,当他发现诗中有:‘清风吹乱发,撩拨人心烦。’两句时,说:“这是反对朝廷颁布的剃发令!”当时,我吓坏了,乘他不备,抢过诗稿本子投进炉火里。事后,我又悔又怕!夫君,我没保护好你的诗稿,对不起你……”
“你做得对!”蒲松龄安慰悲伤不已的妻子,“我在家,也必须这样做,不然,诗稿落在昏官手里,一定牵强附会,肆意歪曲,构谳文字狱加害我们!诗稿没了,可以再写,人死不能复生!——好啦,这事不提啦!”
蒲松龄觉得,失去半生血所凝集的诗稿,意味着一半生命是空白!可在生死悠关的紧要关头,妻子不这样做又有什么办法呢?失去的既然无法挽回,何必在她心灵创伤加把盐呢?况且夫妻分别在即,此去天各一方,不知什么何时重新团聚,还是让两颗远离的心,在别后岁月聊以**吧!
文秀得到丈夫谅解,不但没宽心,反而更加痛心疾首!她恨自己太愚蠢,当时没想出既能保全诗稿,又能骗过搜查的两全齐美的办法来,使丈夫半生心血免遭厄运。
蒲松龄见妻子心事重重地站着发呆,提醒道:“别为这点小事颁恼啦!快做饭我们吃了赶路。”
“哦,好好!”文秀恍然大悟。忙去厨房烧火做饭。
不多时,端来两碗热腾腾荷包蛋面条放在桌上,笑道:“你们快吃吧!人言:出门饺子回家面。我却反着做给你们吃。你们知道是为什么?”
陈淑卿道:“嫂嫂是心疼我哥呗!”
“何以见的?”
“这还用问,饺子馅多味咸,吃了容易口渴,怕我哥路上没处找水喝。面条味淡,和汤齐下,吃饱也就喝足啦,走路不口渴。我说得对吧?嫂子疼丈夫可算到家啦!”
“鬼丫头!你呢?”
“我嘛,是颓子跟着月亮走——沾点光呗!“
说话间,狗忽然狂吠起来,蒲松龄忙放下饭碗出屋看时,一个素不相识的中年男子风风火火进了柴门。问道:“蒲先生在家吗?”
蒲松龄道:“我是蒲松龄。什么事?”
那人道:“小人是孙府家人,夫人差我给先生送封急信。”说罢,从怀里取出书信交给蒲松龄。
蒲松龄接过看时,封面上除收信人姓名外,附加‘十万火急’四字!心中一惊,知道事关重大!忙对送信人说:“劳累你啦!快清屋里用饭,回去告诉夫人,说我立刻动身!”说罢,到僻静处拆开看时,信纸上写着两句话:“孙大人有难,亟盼先生速来救助!切!切!”急忙回屋对陈淑卿道:“本想与贤妹结伴同行,现在情况突然发生变化,只好分道扬镳啦!”
陈淑卿问:“发生了什么事?”
蒲松龄没回答,把孙夫人的,‘急信’给她看。陈淑卿看过之后,神色凝重地说:“兄长此去,任重道远!小妹先行一步,看过母亲,立即南下追随兄长,赴汤蹈火,甘苦与共!”说罢,告别干娘与蒲松龄夫妇,匆匆上路。
送走陈俶卿回来,文秀问:“孙大人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么风风火火的?”
蒲松龄道:“信上没写,我猜定是官场险恶,孙蕙秉性鲠直,为官一向抗上,难免受上司迫害,我必须立刻去为他排忧解难。”
母亲和兄弟们都来送行,大家一齐动手,把行李、书箱拴在马鞍上,妻子抱着蒲篪,牵着蒲箬送出门外,看他上了马。
董夫人再三叮嘱儿子:“到了宝应,立刻写信回来,免得家人挂念!离家在外,端人家碗,服人家管,千万不要任性自为……”蒲松龄一一答应着,一家人洒泪而别。
他决定先去孙家问明白孙蕙遇到了什么难处,心中有数,好考虑解救办法,却不知西笠山庄在哪里?离此多远?蹅上博山地界一路打听,一个上山砍柴的人告诉他:过山城不远就是,不过山路崎岖,非常难走。又多野兽出没,路上要多加小心!
一开始,道路并不十分难走,过了博山城,才真正投入大山怀抱!有诗为证:
人在瓮盎中,仰看飞鸟渡。南山北山云,千棵万棵树。
只见山中人,不见山中路。樵者指以柯,扪萝自兹去。
勾曲上层霄,马蹄无稳步。忽然闻犬吠,烟火数家居。
挽辔眺来处,茫茫积翠雾。
在马上颠箥一天,身体仿佛散了架。黄昏时分,终于弯上去西笠山的羊肠小道。仰脸望去,道路像条弯弯曲曲的细线从山顶飘落下来,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深不见底的山涧,路面不但崎岖不平,而且,异常狭窄,只能牵着牲口,紧贴崖壁行走。天又渐渐黑下来,晚出觅食的狼群一递一声噑叫:他害怕极了,不由想起陈淑卿来,如果她在身边,该多好啊!正走间,突然从山坡林木中窜出只恶狼,向他迎头猛扑过来!他吓得惊叫一声,转身急退,马却转不过身来,连他一起跌入山涧中……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他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舒适洁净的房间里,一个年轻丫环坐在床沿上为他搧凉。见他醒过来,忙向主人报告:“老夫人:先生醒过来啦!”
一位鬓发花白的老夫人在丫环搀扶下,拄着拐杖颤巍巍来到床前,看着他的脸,眉开眼笑地说:“先生终于醒过来了!可把我们吓坏啦!梅香,快去把鸡蛋蘑菇汤端来!”
“老人家!我怎么能麻烦您老人家?”蒲松龄诚惶诚恐地说,挣扎着要坐起来,然而剧烈的伤疼使他不得不重新躺下。
老人安慰他:“先生,你摔伤啦!安心在这里疗养几天,伤好后再去宝应。”
“老人家!您是——?”
“我是孙蕙的母亲,昨天傍晚一个砍柴人来报信,说:“一个牵马的先生受狼惊吓,跌下山涧去啦!我吓了一跳,忙派人去看,果然是先生,忙派人抬来家!请郎中耒给您上药包扎,所幸只磕破了些皮肉,没伤着筋骨,调养几天就会好的。”
蒲松龄道:“不!孙大人有难,亟等我去救助!一刻也不能躭搁!我到府上来,是想问问孙大人遇到了什么难处?心中有数,好想办法解救,不想与狼狭路相逢……”
老夫人抹抹眼泪道:“信中只说是遭人诬谄,罢官下狱,他那种脾气,看来凶多吉少!只怕先生一介平民,无职无权,也救不了他——唉!官场险恶呀!”
蒲松龄安慰老人:“当今皇上圣明,决不容忍不法官吏无端迫害好人,我有个朋友在都察院任职,实在不行,找他去北京告御状!”
老夫人还是优心重重:“听说害他的大官是皇亲国戚,只怕皇上也无可奈何。”
蒲松龄道:“老夫人放心!只要孙大人在我赶到宝应前平安无事,我就有办法把他营救出来!告辞了——我的马呢?”
老夫人道:“掉下山涧摔断了腿骨,兽医给它上了夹板,在后槽养伤呢。先生执意要走,就骑我家的马吧。”
蒲松龄道:“也好,早一时辰赶到,孙大人早一时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