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王士祯复官惩贪吏 马守仁罢黜判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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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蒲松龄感到事态严重,对陈淑卿说:“青州派官兵来到,那阵势不是一两个人对付了的,要躲过这一劫,只好去‘梁山泊’避难了。”

    他的话一出口,便遭到门外一个声音反对:“不可!不可”!随即走进一个人来,身披裘皮斗篷,手持一枝白梅,三缕美须飘弋胸前——正是暗中帮助他们击败李良才的那位神秘老人,他说:“蒲留仙呀蒲留仙,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去于七义军地盘逃难,有三不可,你考虑过没有?”

    蒲松龄一怔,忙问:“哪三不可?请老伯赐教。”

    那人说:“马守仁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上怒下怨,官运绝不会长久。然而,他心黑手辣,越是末日来临,就越做垂死挣扎!他知道杀人灭口是保全自己的最好办法。你掌握着他大量罪证,他如何能放过你?上次抓住没有立即动手,是因为你无罪。现在如果去义军地盘,倘若被他半路抓获,他就会以‘从贼’之罪,名正言顺地处决你。不可一也。蒲大壮有人命牵连,你在狱中设计将他放走,投奔于七义军,就这一条,按大清最近颁布的《逃人法》之规定,也是死罪,不可二也。王士祯罢官闲赋期间,应你请求视察粥厂,受过马守仁窝囊气,一直耿耿于怀,一旦复官,必然先拿这个臭名昭著的贪官开刀,到时需要有人提供证词,你走了岂不误大事?不可三也。你就听我劝告,在这瑞安下心来,教学、着书,静等其变。”

    青云寺一战,官兵惨败,祸害摔死,李良才重伤。马守仁气急败坏,急忙上报青州知府。夸大其词,诬告蒲松龄等人暗中勾结反贼于七,谋图不轨,请求火速大军剿灭,否则,贻患无穷。

    张振山得知这一消息,急忙骑马飞奔青云寺报知蒲松龄,建议:不要坐以待毙。尽快远走高飞!

    蒲松龄对张振山说:“领班依旧回去探听消息,如有情况,及时来报。”

    张振山答应着去了。

    蒲松龄仍然忧心忡忡急忙和老先生商议:“老先生高论,学生深为佩服,只是担心官兵朝发夕至,到时难以应对!”

    “没事。”唐梦赉泰然一笑:“我既然劝你不走,就担保你平安无事!昨天我拜访过高念东,据他透露,都察院已经核实王士祯在王五案中无严重过失。皇上已经召见过他。复官在即。你只管定下神来,把马守仁的罪恶写成书面材料,准备上堂作证扳倒了马守仁,再与沈、邱二公携手筹建青云寺书院!”

    蒲松龄放了心,深施一礼道:“先生对学生如此关爱,学生感激不尽!只是学生才疏学浅,教书只怕误人子弟!学生久闻此处有识之士极多,仅在这豹山脚下,便有‘五里三进士’之美谈!何用我这落魄书生班门弄斧?”

    唐梦赉叹息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不错,豹山脚下三个毗邻小山村,当年曾接连考中三名进士,轰动一时!只可惜,现在他们都老态龙钟,齿落舌钝,成了棺材穰子,那里还有登台讲学的能力?你柳泉先生才高八斗,文冠诸生,又正年富力强,是当然的教授人选!青云书院首席讲师非你莫属!”

    “谢谢老前辈器重晚生!”蒲松龄向唐梦赉深深一躬:“前辈大智大勇,为晚生解除困危,晚生感恩不尽!老前在上,请受晚生叩拜”说罢双膝跪地叩头不止。

    “先生快快请起!”唐梦赉双手扶起蒲松龄:“我们共同谋事,不必如此多礼。以后见面,只喊我老唐就行了。繁文缛节,反而使人感觉生分!”

    蒲松龄道:“尊重师长,理所当然!不知另外两位前辈尊姓大名?”

    唐梦赉道:“这两个人都隠居豹山南麓,一个是沈家河村沈润,字静澜。崇祯十五年举人,翌年考中进士,官至礼部员外郎;一个是巩家坞村邱璐,字荆石.崇祯十二年举人,顺治十二年进士,官至扬州同知。”

    蒲松龄道“晚生定去拜访二位前辈!到时,承蒙老先生引见!”

    唐梦赉道:“先生若去拜访他们,老朽一定奉陪!现在老朽有件事求先生……”

    “什么事?前辈尽管说,学生能做到的,万死不辞!”

    唐梦赉说:“听说你写了不少聊斋故事,能否借与老朽一阅?”

    蒲松龄道:“我正欲求高人指点,加以修改呢,前辈要看,正是雪中送炭!只是文字粗劣,不堪入目。望您老多多批评指正!”

    “老夫听说先生到处搜集鬼狐故事,我也有两则,都是亲身经历,不知感兴趣否?”

    蒲松龄高兴地说:“前辈请讲,学生洗耳恭听!”

    唐梦赉起身招呼道:“走,跟我到神殿去,让你看件东西。”

    蒲松龄出于好奇,跟着唐梦赉来到神殿里,唐梦赉指着门后相貌狰狞的小鬼塑像说:“你看此鬼眼睛有毛病吗?”

    门后光线暗淡,蒲松龄近前看了看说:“眼球不知被何人抠过?”

    “我。”唐梦赉狡黠地一笑:“十岁那年,一天,我与表兄来这神殿中玩耍,因见此鬼一双琉璃眼珠晶亮可爱,便抠下来拿回家当弹子玩,晚上正吃着饭,表兄忽大叫一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省人事。舅父舅母心疾如焚!忙请来郎中珍治。郎中把过脉,并无异常。乃道:此儿病乃神鬼作祟,非药可治!一家人急得哭天抢地,一筹莫展!正无可奈何之时,表兄忽然一跃而起,大呼曰:‘何故掘我眼睛?’舅父舅妈知道我们常去庙里玩耍,问我:是不是你们干的?这时我才说了实话。舅妈立刻跪地向神灵道歉说:“小儿无知,戏伤尊目,立刻奉还!’表兄说:‘果然这样,吾去了。’于是我只得忍疼割爱,把玻璃球仍旧按在小鬼眼眶里,回到家中表兄果然好了。我自幼胆大无畏,上天愁无梯,入地恨无穴,太岁头上敢动土,火神庙里能点灯,可谓天不怕,地不怕,所以小鬼不敢找我,而找表兄,可见神鬼也是欺软怕硬的,随即又发感慨:人为万物之首,就应该无所畏惧!何况世上压根就没有什么鬼神!真正祸害人的是那些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贪官污吏,他们专横跋扈,不讲道理,目空一切,不把世人放在眼里,其实没有什么了不起,孟子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对这种人就要横眉冷对!敢顶、敢抗,敢揭龙鳞,大不了不过一死,只要坚持正义,死有何憾!所以当翰林院决定将《玉匣记》、《化书》两册宣扬神鬼迷信的邪书,译成满文时,我坚决反对!因此触怒皇上,说我‘干预国家重典!’免去官职。当时,好多人不平气,上奏折为我辩解,我却不吃那一套!‘道不同,不相与谋’毅然拂袖南山,不为五斗米折腰!”

    蒲松龄道:“前辈铮铮傲骨,堪为士林楷模!我当以您老为榜样,对人间黑暗、丑恶敢揭、敢批、敢鞭笞,对穷苦百姓,敢亲近,敢颂扬、敢为其伸张正义!”

    “好!”唐梦赉击掌赞赏,有道是‘黄金万两易得,知己一人难求!我唐梦赉活了五十多岁,游历了大半个中国,终得一知己矣!留仙如果不嫌我老,就让我们结为金兰之好吧!”

    “不!”蒲松龄望着唐梦赉慈祥可亲的面孔,激动地说:“老人家,您永远是我的前辈和导师!从今以后让我们以师生关系相处吧!”

    蒲松龄的坦诚、谦虚,使唐梦赉深受感动,他觉得自己应该像关怀亲弟弟一样呵护这个出身低微,却前程无量的年轻人!要为他创作《聊斋志异》提供清静、舒适创作环境。于是说:“张家婚事已经办完,你们就去我家住吧。此去不远就是寒舍,虽然不怎么富丽堂皇,但房舍干净舒适,火炉暖炕,足御严寒。你们快回去收拾行李,跟我回家。”

    蒲松龄说:“老先生这么关爱我们,晚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于是,两人各回住处收拾行李,跟随唐老一起来到他的园林别墅。蒲松龄住‘借鸽楼’下暖阁里;陈淑卿则应唐小姐之邀,跟她同居楼上。

    从此,蒲松龄在唐府专心着书,陈淑卿则在唐小姐一再要求下,教她读书、练剑,调丝竹,唐夫人见一向寂寥的绣楼上,书声琅琅、丝竹悠扬,不时杂以欢歌笑语,乐的合不拢嘴。

    正是欢乐时光易逝,弹指冬去春来。县衙那边的情况,也随着春天的到来出现可喜的转机。

    这日,园中春梅盛开,唐梦赉阖家置酒赏梅,当然也少不了蒲、陈两位贵宾。饮酒间,唐梦赉命女儿试调琴弦助兴,唐小姐天性聪慧,又经名师调教,挽广袖、舒玉指,一拨琴弦,声音便如高山流水顺势而下,始如涓涓细流,继而急湍飞瀑,终归百川汇海。于是,韵味胜过了酒香,众人放箸停杯。凝神倾听,随着那优美旋律,心动神摇……

    众人正陶醉在优美的旋律中,忽见张振山满面春风进耒,笑道:“你们乐的好开心啊!”

    众人忙起身让座。唐梦赉问:“张领班,前来报喜乎?报忧乎?”

    张振山笑道:“报忧怎么对得起这优美的乐章,当然是来报告特大的喜讯啦!”

    蒲松龄急不可待地问:“马守仁倒台了?”

    “正是,王大人一上任,就把马守仁抓起来投入大牢,为了彻底清算他的罪行,决定明天升堂审理这一大案。派我来请蒲秀才立刻回去整理材料,以原告身份上堂揭发马守仁的罪恶。”

    “苍天有眼!”蒲松龄拍手欢呼,“狗官末日终于到了!”于是,急忙收拾行李,向唐梦赉辞行。

    唐梦赉愤然道:“为民除害,人人有责,我也跟你们一块去!”于是命家人备上轿车,四个人离开南坡村,直奔县城。

    县衙前小广场上,万头攒动,人声鼎沸。愤怒的人们聚集在县衙前,强烈要求严惩贪官马守仁。特别是以李希梅、张笃庆等人为首的诸生情绪最为激昂!正站在衙门前台阶上演讲,远远看见蒲松龄来了,急忙下来迎接:“留仙,你来的正好!我给狗官写了付对联贴在县衙大门上,你看合适不合适?”

    蒲松龄看那对联写的是:

    民财刮尽,民血吸干,恨贪官胃口未足,

    家产抄没,身首异处,问污吏还有何求?

    横批是:大快人心!

    人们看了,无不拍手称快,一向冷清萧条的衙门前,一时欢声雷动,一片沸腾!

    张振山提醒蒲松龄:“快进去吧,王大人等着你呢!”

    “知道啦!”蒲松龄一溜小跑来到大堂,见王士祯正一脸正气坐在审判台上,见蒲松龄等人前来,略欠身子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一拍惊堂木喝道:“马守仁,有人举报你倒卖赈灾粮,可有此事?”

    马守仁迟疑片刻,故作镇静地说:“回大人,二百石赈灾粮已经如数发放给灾民,本官一粒未动,有各地乡约、里正签字画押的领粮清单为证。倒卖赈灾粮之说,纯属诬告。”

    王士祯喝道:“你发放粮食是别人花银子买下来的,你卖了钱又赚了好人,真是可恶至极!”

    马守仁狡辩道:“大人,诬告我的人说赈灾粮是他花银子买的,有何证据?”

    “铁证如山,休想抵懒!”蒲松龄拿出购粮合同当众展示,随即呈给王士桢“这是当事人霍水与大有粮栈少掌柜签的购销合同,请大人明鉴!”

    蒲松龄拿出证据,马守仁满腹狐疑:李良才亲口说他从粮商手中抢过购销合同书撕碎扔在护城河里,现在蒲松龄呈上的这份一定是他临时假造的。于是提醒王士祯:“大人,蒲松龄呈上合同是假的,请让当事人霍水上堂验证真伪。”

    王士祯下令:“带霍水!”。

    霍水被押上大堂。

    王士祯问:“你叫什么名字?”

    “霍水。”

    “在县衙担任何职?”

    “钱粮师爷。”

    “是你倒卖了赈灾粮吗?”

    祸水做贼心虚,支唔道:“小人只管本县钱粮账目,不管现金粮仓,手中根本无粮可卖!更何况赈灾粮乃广大灾民的命根所系,小人就是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擅动一粒!有人诬告小人倒卖赈灾粮是天大冤枉!望大人明鉴!”

    王士祯一拍惊堂木喝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刁赖!”随即把购销合同一亮:“看看这是什么?”协议书居然出现大堂上!这说明他们合伙盗窃转卖赈灾粮的罪行已经完全暴露!官吏贪污倒卖赈灾钱粮,按律当斩。何况他的罪恶不只赈灾粮一项!既然难免一死,不如顽抗到底,就是到阴曹地府,也有脸面与同伙相聚。于是摆出一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说:“这张合同小人从没见过。”

    王士祯问:“没见过为何盖有你的印章?”

    祸水回答:“是蒲松龄盗取小人印章伪造的,请大人明鉴!”

    “他盗你印章是你亲眼所见?”

    “此人善能驱柛使鬼,来无踪去无影,无人能见。”

    “一派胡言”王士祯勃然大怒:“你助纣为虐,干尽坏事!如今面临法律严惩,不思认罪伏法,反而满口谎言欺瞒本官,诬陷他人。真是名符其实的一潭祸水!不动大刑,焉知朝廷法度?来呀,把祸水重责四十大板!”

    衙役们早恨透了这个头顶长疮、脚底淌脓的坏家伙!听得尚书大人一声令下,扑上去摁倒霍水就打!霍水起初还咬牙忍受,无奈行刑者心恨手狠,不到二十下,已是皮开肉绽,鲜血迸流!祸水身体先天瘦弱,又了年纪,一把老骨头如何经得住这般拷打?眼看一命呜呼,猛然觉得还是保命要紧!少儿无女,一生积累万贯家产不得享受,死后老婆带去便宜他人!于是,有气无力地哀告:“老爷别…别打啦,赈灾粮是…是…我”‘卖’字没说出口,听马守仁咳嗽一声发出惊告,便不敢再说下去。

    “他不敢说我说”一个响亮的声音飞进大堂。王士桢转脸看时,只见一个拄双拐的高大汉子出现在大堂门外。

    王士祯发话让他进来。因见他腿部有伤,免去跪拜。指指旁边的椅子让他坐下,然后问道:“壮士报上名来”

    大汉道:“小人李良才,本县捕快。因一时思想糊涂受马守仁、祸水贬流蛊惑,干了不少坏事!盗窃、转卖赈灾粮不过是其中一项。其他如擅自增收赋税,私立站笼逼索钱财致死人命、纵容庇护祸害横行乡里、盗窃粥厂小米换酒聚众狂饮、强抢民女…种种罪恶多不胜数!这些坏事,是马守仁、祸害干的,主意却是祸水所出!就拿盗卖赈灾粮来说,我带人从清河码头运来粮食,只将一少部分存入官仓,其余大部按照祸水的意图,存放在慕王庄他舅舅家中,准备倒卖自肥。灾民嗷嗷待哺,饿死者不计其数!马守仁熟视无睹。蒲秀才觉察到赈灾粮漏洞很大,经过调查,从酒店老板口中得知:祸水曾与一个粮食贩子谈过生意,价格差距太大没谈成。于是蒲秀才让陈姑娘扮成粮店少掌柜与祸水达成协议,买下这批粮食救拯救灾民。马守仁觉察到罪恶暴露,急忙向祸水请教对策,祸水为他出了个一石三鸟的坏主意:命我带兵半路劫回粮食发给灾民,既得了粮款又赚了好人,然后以盗窃官仓罪把蒲秀才抓捕入狱,企图杀人灭口!”

    至此,对马守仁犯罪团伙审理结朿,王士祯根据罪犯李良才的坦白交待,证人蒲松龄揭发及被害人家属的控告,以贪污赈灾钱粮、擅增赋税、私立酷刑逼索钱财致死人命;诬良为盗。四大罪状判处马守仁、祸水斩刑。抄没家产入官。祸害己死勿论;李良才罪行虽重,但能主动坦白交待犯罪事实,交出全部赃款脏物,积极揭发他人罪恶,有明显立功表现,免予刑事处分。

    消息传开,城里城外一派欢腾!人们欢欣鼓舞,奔走相告!大街小巷,家家张灯结彩。欢歌笑语彻夜不息!周姑子戏班贴出海报:在大佛寺义演三天庆贺!

    正当人们沉醉在庆贺胜利的欢乐中,忽然从县衙监狱传出个坏消息:罪犯马守仁,夜间越狱逃跑了!新县令立刻宣布全城戒严!派兵四处追捕。城里乡间到处画影图形悬赏捉拿逃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