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身陷囹圄运筹自如 披索扛枷玩敌股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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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蒲松龄嘱咐文秀,蒲大壮越狱后,去于七义军地盘躲避一个时期。你多给他些盘费,让文慧姐为他准备衣裳、被褥,天冷了,路上好用。

    “你光为别人着想,却不顾自己安危!”文秀急不可待地打断了他的话,“马守仁最恨的就是你,落在他手里,凶多吉少!别的不说,上堂这一顿板子就打个半死!再说,你在外头都救不了大壮哥,一旦进了监狱,自身不保,怎么能救别人?即使能救出别人,又有谁能救岀你呢?”

    蒲松龄淡然一笑:“这事,你们不用担心,孙悟空既能钻进妖怪肚子里搅个天翻地覆,何愁没机会出来?至于在狱中如何行动,要根据事态发展,审时度势,随机应变。反正这群蠢猪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即使深陷囹圄,也能运筹自如,把玩敌人于股掌之上。你们只管放心好了。”说罢,告别母亲、妻子,小卿为他携着铺盖,一直送到县衙门前。

    正要上台阶,忽然看见李良才押送粮车回来。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蒲松龄迎头痛骂:“姓李的,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寡廉鲜耻,该当天打雷劈的败类!为了得到贪官污吏的臭婊子,出卖灵魂,为虎作伥,忍心看着广大父老乡亲活活饿死,把我们买下的赈灾粮食劫去,反昧着良心诬良为盗!有朝一日,马守仁株连九族,你也少不了身首异处!”骂毕,吐口唾沫,转身就上台阶,不料抬脚不迭,跌倒在石阶上。

    李良才被骂了个狗血喷头,气得咬牙切齿,本想过去揍他一顿,手却疼得握不起拳头。况且,围观者一拥而上,将蒲松龄团团保护起来。指手划脚地骂他。心想:若真打了他,激发众怒,不好脱身。只好忍气吞声,不予理睬。转身刚要走,正巧马守仁从衙门出来,发现蒲松龄坐在石阶上,两手捂着膝盖呻吟,心中十分得意。因见众人围着蒲松龄关切地问这问那,便假惺惺地说:“哎哟,这不是蒲秀才吗,你这是怎么啦。”

    蒲松龄痛苦地撇撇嘴:“昨晚回家喝了点凉水,拉了一宿肚子,浑身无力,想来县衙自首,连台阶也迈不上去啦!跌倒在石楞上,把膝盖骨碰坏了!麻烦大人找人来把我抬到牢房里去吧。”

    马守仁身边一个衙役也没有,只好喊住李良才:“快把蒲秀才背进去!”

    李良才刚挨了蒲松龄一顿臭骂,窝着一肚皮怒火!又不敢抗命,只好忍气吞声把蒲松龄背进了县衙。

    马守仁对蒲松龄恨得牙根痛,现在终于落在他手里,恨不得一顿乱棍要他的命,才解心头之恨!可一想到他在民众的声望,担心只图一时泄愤惹出乱子;况且,此人极善言辞,得理不饶人!以前,当众几次口舌较量,他总是一败涂地,丧尽官威!再说,他毕竟是来投案自首,大有悔过之意,又摔伤了腿,再动重刑,被他至交好友们抓住把柄,告到上司那里,大有丢官之险!经过一番权衡,还是挥挥手,让李良才把蒲松龄直接背到牢房去。

    蒲松龄夜里没拉肚子,刚才也没摔伤膝盖骨,他那样做,不过是为免挨板子罢了。现在,他伏在李良才背上,心中得意,假意儿唉声叹气,哼哼唧唧……

    来到监狱高墙外,听得里头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蒲松龄故作惊诧地问:“老爷一向在大堂上对犯人用刑,怎么改在狱中了?”

    李良才没好气地说:“这是李聚财在站笼里嚎叫,也许他就要断气啦!这种舍命不舍财的人,也只有这种下……”由于蒲松龄的双手扣得他喉咙太紧,‘场’字没说出来。蒲松龄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误,忙松开手扳住他的肩膀。李良才缓了口气继续说下去:“今回算你这个穷鬼运气好,不然,也把你往笼子里一站,拿不出五百两银子赎身,甭想活着出去!”

    “李聚财怎么啦,他犯了什么罪?”

    “不孝!”老爷说他守着粮食饿死爹娘,抓来关进站笼,逼他家人拿五百两银子来赎人。可他偏偏是个舍命不舍财的吝啬鬼,就是不肯拿。己经苦撑了三天,眼看快不行了!”

    “如果有人替他拿上赎金,就会放人了?”

    “那当然,老爷要的是银子,不是人命。”

    “他若犯的是死罪呢,如杀人、放火……”

    “再大的罪过,只要按老爷要的数字交足赎金,照样放人!前些日子,山王庄贼人胡三入室行盗,连伤五命,被我捉来投入站笼,因为家穷,只交了三十两银子就买了条命!”

    “死罪买活,这是哪家王法?”

    “老爷的意愿就是王法!幸亏你是个穷酸,炸干骨头也熬不出二两油来,若家底殷实,被关进站笼里,交不出赎金,跟李聚财一样下场!”

    李聚财年轻时曾和蒲松龄的父亲一块经商,家中颇有积蓄。说他不孝,多少有点,说他守着满仓粮食饿死爹娘,纯属冤枉!狗官为了勒索钱财草菅人命,真是丧尽天良!

    出于义愤,蒲松龄不由动了怜悯之心,催促李良才:“快点走,让我再见他一面!”

    也许是李良才的人性还没完全泯灭,在蒲松龄一再催促下,果然加快了脚步。

    进了监狱大门,只见院中一字立着七八个站笼,个个里头都站着人!囚犯们受刑不过,惨叫声不堪入耳!

    李良才把蒲松龄背到打头一个站笼前放下,朝笼里喊道:“李聚财,有人看你来啦!”

    蒲松龄朝笼里看时,不由倒吸口冷气!只见李聚才踮着脚尖站在块方砖上,一头乱发露出笼顶,下巴骨死死搁在木板上,形容枯槁,面如死灰!两眼紧闭,气息奄奄!心中一阵酸痛,颤声喊道:“聚财哥,你醒醒!聚财哥,你醒醒!”

    连喊数声,李聚财才微微睁开了眼。认出是蒲松龄,两片干瘪的嘴唇微微蠕动着,用尽最后一口气说“留仙,救…救…”‘我’字没说出口,就断气了!

    蒲松龄见李聚财己死,长长叹了口气!朝他遗体拜了一拜,口中念道“呜呼!李公!站笼丧命!死得冤屈,令人悲痛!缘何如此?发人深省:李公一生,精于财道,不谙孝道!父母在世,尽孝双亲;双亲过世,‘孝敬’县宰。由于‘不孝’,招来祸灾!关入笼中,令你悔改。执迷不悟,站死活该!笼中诸君,以李为戒:既为本县之民,应知‘孝敬’县宰。如数交足赎金,以求破财免灾!倘若执迷不误,李公便是教材!”念毕,拜别李聚财的遗体,让李良才背着向牢房走去。

    再说,祸害在牢里关了一天,做了做样子,马守仁便迫不急待地让他与二哥霍深交换差使,当了监狱看守长。

    因祸得福,祸害趾高气扬,见李良才把蒲松龄投进了牢房,便想奚落他,出出胸中的窝囊气!来到牢房门前冷冷一笑道:“嘿嘿!姓蒲的,你孙猴子本事再大,也逃不出如来的手心,怎么样,被我们关起来了吧!你那呼风唤雨的本事呢?你那驱妖使鬼的神通呢?你不是能掐会算吗?怎么没算着我霍老三会一下从死囚变成了看守长?而你这连夺三魁大秀才却成了囚徒呢?告诉你,现在你的小命就攥在我手里,我让你早晨死,你活不到晌午!”

    蒲松龄沉下脸来,一本正经地说“这事我早预料到了!要不就给你姐夫出主意判你‘斩监侯’吗?救了你的命不感谢我,反而恩将仇报挖苦人,你小子真不够朋友!”

    祸害一寻思:是啊!那天在粥厂不是蒲松龄劝说众人,他早被一通乱石砸成肉醤了!于是堆起笑脸道:“多亏先生救了我的命!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们一直是冤家对头,可到了生死关头,先生为什么还帮我说话呢?”

    蒲松龄朝他扮了个鬼脸,笑道:“我是可怜你活了半辈子连个老婆找不上!正如人家说的:夜里做梦娶媳妇,伸手搂抱一场空!一辈子尝不到做男人的滋味,死了孤鬼守鳏坟!还被人说是人间除了一大祸害!你说,自己活的窝囊不窝囊?”

    这话还真的说巧了:昨天夜里,祸害真的梦中跟姐的丫头莲儿成了亲。两人入了洞房上了床,不料伸手搂抱新娘时,却被只饥饿的老鼠狠狠咬了一口!现在被蒲松龄说着了心病,更相信他能掐会算了。于是忙问道:“你既然能算着我做梦娶媳妇,能算到我啥时候梦想成真吗?”

    蒲松龄故弄玄虚地闭上眼睛想了想道:“就在今天晚上!”

    祸害嘻嘻一笑,然后又摇摇头道:“不可能,我快四十啦,还没人给我提过亲呢,俗话说: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难成婚,没个媒人提亲,天上能掉下老婆来?”

    蒲松龄诡秘一笑,压低声音说:“我会测字,你随手写个字,让我测一测谁会给你保媒?”

    祸害为难地说:“我没念书,不会写字。”

    “快去拿纸笔墨,我替你写。”

    祸害还真听话,不多时果然拿来纸、笔、墨盒交给蒲松龄。蒲松龄展纸援笔,蘸了墨问:“想写个什么字?”

    祸霍海说:“不知为啥,人们都叫我祸害?其实,我是姓霍名海。大海的海!你就替我写个‘海’字吧!”

    蒲松龄写完‘海’,惊喜地笑道:“好!我测出来了,这个媒人就是你大哥!”

    祸害将信将疑:“怎么会是他呢?”

    蒲松龄道:“你看:‘海’字左边三点水,右边是个‘每’字,每、媒同音,每即媒也。你大哥名水,无水难成海。由此看来,成全你婚姻大事的人非他莫属”!

    “对!真是这么回事。”祸害高兴地跳了个高:“就是他!弟弟找不上媳妇,做大哥的不能不管,这媒人一定要他当!可是,说谁家闺女呢?”

    “你不是做梦娶了莲儿吗?那可是个又聪明又俊俏的女孩呀!”

    “是啊!我早就看上她啦。可不知为啥她老躲着我?”

    “男女受授不亲嘛!人家是守规矩的女孩,怎么会轻易接近陌生男人呢!”

    “她好像挺讨厌我。”

    “所以,这事必须去求你大哥!,让他去跟你姐说说。只要你姐点头答应了,莲儿就得嫁你。”

    “好,我这就去。”祸害说完转身就走,刚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似得,回转身大声说:“蒲松龄,你要老实点,不然,三爷回来对你不客气!”

    蒲松龄也大声道:“既然落在你们姐夫舅子手里,我蒲松龄现在是老羝羊绑在柱子上——剪毛就剪毛,割蛋就割蛋,随你们的便!”

    “哈哈哈。”囚徒和狱卒都哄堂大笑起来,一时间,这里仿佛不是出生入死的铁血牢房,倒像笑语喧哗的娱乐场所。

    祸害来到县衙账房,求大哥霍水给他说媳妇,祸水说:“这事你不说,我也想到了,你大嫂不生育,你和二哥先天生理有缺欠,你再找不上媳妇,咱霍家可真要断绝香烟了!太太房里莲儿长得不错,人也机灵,今晚老爷举行家宴,趁他们吃酒高兴,我提提这事,保准能成。”

    祸害高兴地嘻嘻笑道:“大哥成全了我的婚事,就是我再生父亲,我一辈子当牛做马让供您使役,做羊做猪让您吃肉!”

    “去去去!满嘴放屁!”祸水一拍桌子赶他走:“没正经事,快回去看守犯人去,跑了蒲松龄和蒲大壮,当心老爷扒你的皮!”

    祸害觉得言犹未尽,意犹未了,神秘兮兮地说:“大哥,昨天我去赶集,乘卖烟叶的老头不注意,顺手拿了他一把好烟叶,来,兄弟给您按上一锅,尝尝味道怎么样,若好抽,下集我再……”

    祸水不耐烦地说:“你还是少出点丑吧!四老五十啦,还偷鸡摸狗不干正事,找上个老婆也留不住!”

    祸害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掏出烟荷包给大哥按上烟末,打火点着。

    霍水嗅到弟弟身上有股酸臭味,急忙把脸扭得一边,厌恶地说:“我说老三,咱老爷子一辈子吃喝嫖赌,将家产折腾了个精光,别的没留下,不是留给咱一眼水井嘛,你回家打桶水洗洗衣裳,洗个澡,就这个窝囊劲,甭说是女人,就是头老母猪也给熏跑了。”

    祸害讨个没趣,生气地说:“大哥把兄弟看成头猪啦!“

    霍水没好气地说:“你当咋啦?说你是个人吧,身上没人味,说你是头猪吧,屁股上没长尾巴!快去洗澡换衣裳,晚上好跟莲儿入洞房。”

    祸害从账房出来,巧遇莲儿端着盆菊花走来,心中一喜,凑过去搭讪道:“好漂亮花呀!我替你端着吧!这盆子挺沉的,别压坏了你又白又嫩的手腕子!”

    “去!去!去!”莲儿心情一阵紧张,避瘟神似的转身走开。

    祸害冲她背影冷笑道:“哼哼!假正经,等晚上被老子搂在怀里,就由不得你啦!”

    莲儿没听清他的话,可凭直觉知道他狗嘴里长不出象牙来,不由心头火起,回头骂道:“你放啥屁?”

    “我是心疼你,怕你被花盆压坏了!”祸害嘻皮笑脸地凑过去,扳住莲儿的肩膀,在她的嫩脸上“叭”地亲了一口。

    口臭味让莲儿翻肠倒胃!吐口唾沬骂道“姐夫、舅子没个人种!”,急忙回屋放下花盆,扚水洗脸。

    莲儿脸上的脂粉香味使祸害飘飘然起来。心中越想越得意,哼着小调来到牢房,对蒲松龄说:“大哥也看中了莲儿,今晚酒席宴上,请求老爷太太恩准,让俺俩成亲。”

    蒲松龄听了,表面上佯装祝贺,心中却暗暗筹划,他知道莲儿和衙役领班张振山很要好,这事必须预先告诉他,让他有个思想准备,于是问祸害:“你知道莲儿和谁好吗?”

    “张领班呀!”

    “是呀,张领班是三班衙役头儿,一天到晚在衙门里出出进进,你大哥当着他的面给你说莲儿能方便吗?如果被他发现了,你哥俩可不是他的对手呀。”

    “不要紧,有老爷太太做主,他能怎么样?”满不在乎。

    “老爷太大虽然向着你,可总不能时时跟着你呀,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背后下手,谁能救了你?”

    “这可怎么办呢?”祸害怕了:“蒲秀才,你足智多谋,给我想个办法吧。”

    “这样吧,我给济南的朋友写了封信,正愁没人送去,你去把张领班叫来,让他走出趟远差,等他赶回来,你们早已生米做成熟饭,他就没办法了。”

    “好,我这就去叫他。”祸害满心欢喜,却又疑窦丛生,不知道一向和他姐夫舅子作对的蒲松龄,为啥一反常态,对他这么热心关怀起来?于是走出两步,又折转身问道:“蒲秀才,过去我们是冤家对头,现在又把你关进了牢里,你为不恨我们,反而对我这么关心呢?”

    松龄嘿嘿笑道:“我这人嘴馋,狱中的饭菜不好吃,我对你的事之所以关心,是因为你进出方便,能随时给我弄点好吃的。别无他意。”

    一句话提醒了祸害,他急忙去厨房,问厨师有没有现成菜肴?厨师说:“老爷今晚举行家宴,少不了三舅爷您,还要酒菜做啥?”

    祸害小声说:“蒲秀才从被关进来,一天三顿窝头咸菜,怪可怜的,我给他弄点好吃的打打牙祭!”

    大厨为难道:“他是老爷最恨的冤家对头,被老爷发现,我的饭碗就砸了!”

    祸害吓唬他:“蒲松龄是半仙之体,专会驱神使鬼,那些狐狸、黄鼠狼什么的最听他使唤,若是惹他生了气,招来狐仙、黄鼠狼把你做下的饭菜全弄去,老爷问你失职之罪,不但让你滚蛋,还得挨板子哩!”

    厨师害怕道:“是呀!那我挑好吃的每盘匀出点儿给他。让三舅爷做个顺水人情!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蒲秀才处世为人,人人称道,你们着实难为他,会招众人唾骂!”于是拿个大海碗,将纱橱里做好的饭菜挑好的盛上些,递给霍海,抱歉的叹口气说:“唉!狱中比不得家里方便,只好让蒲秀才吃大杂烩啦!”

    祸害端起菜碗走了,大厨冲着他的背影吐了口唾沫:“呸!你们这些混账王八羔子,就知道自己享受,哪管百姓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