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助孤寡少年明大义 灭蝗虫书生有妙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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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阴荏苒,转眼春去夏来。尽管冬春干旱,麦子收成不好,但高梁、谷子等耐旱作物还是顽强地存活下来。正当人们精心管哩,憧憬秋成的时候,一场灾难突然降临!

    一日,天气晴朗,碧空如洗,早饭后,人们正在田里锄草,忽然天昏地暗,犹如夜幕降临,急抬头看时,只见大片飞行之物,麻麻点点,如同黑浪翻腾的乌云,遮天蔽日而来。

    “蝗虫来了!蝗虫来了!”人们惊慌失措的呼喊着,纷纷把锄头举向空中挥舞,企图阻止蝗虫降落。

    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顷刻间,蝗群如狂风携带冰雹,劈头盖脸倾泻下来。砸得人脸上身上又疼又痒,大群的蝗虫落在地里。仿佛一阵风雨沙沙响过,绿油油的庄稼便只剩下光秃秃的秸秆,其状之惨,目不忍睹!有诗为证:

    蝗来蔽日影纵横,上下扰扰如雷轰。

    风骤雨急落田中,垂垂压压禾欲倾。

    老夫顿足何嗟及,唇干舌燥瞠双睛!

    老妇解破襦,杆头悬挂为旗旌。

    薨薨飞来犹未尽,我观此状心悲悯。

    蒲家的地东邻是个孤苦伶仃的老寡妇,风烛残年人,拖着病弱的身子种着这块地,累死累活辛苦半年,庄稼长得虽不好,可毕竟是老人赖以生存的命根子!当满天蝗虫突然降临时,她被吓慌了,忙丢下手里的锄头,跪在地上祈求神灵保佑。然而不管她叩头出血,蝗虫越落越多,几乎把庄稼都盖住了,这才知道求神无用。于是脱下身上的破褂子栓在锄把上,拼命摇摆吆喝,只喊的口干舌燥,声嘶力竭,虫子依然照吃不走。老人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绝望之中,朝地边老桑树一头撞去……

    她本想一死了之,却一头扑进个年轻人宽厚的怀抱里。睁开昏花的老眼看时,牢牢搀扶着她的正是地邻之子蒲小三!原来,当老人绝望,痛不欲生的那一刹那,蒲松龄见她神态失常,预示着不幸的事就要发生,便放下手中锄把欲将老人送回家去。不料老人却突然朝地边老桑树撞去,忙张开双臂拦住了她。

    “三娃子,你让我死了吧!反正庄稼被虫子吃光,也是饿死!”

    仁厚的小伙子安慰她:“老奶奶,虫子吃了庄稼,可以再种,可没了您,我姑姑就再也见不到娘了呀!我送您回家吧,虫子我给您灭!说罢,他把老人背回家中,回家告诉母亲,先去照顾她一下。然后跑到东关把她唯一的女儿叫来,再去地里看时,庄稼叶子已经被蝗虫吃得支离破碎了。

    他急了,忙去路边树上折根枝条奋力抽打,可是前头的刚赶走,回头一看,身后的禾苗上又落满了,他才恍然大悟:驱赶无济事,要除蝗虫,只有把它们彻底消灭!

    用什么办法既能杀死蝗虫,而又不损伤庄稼呢?于是,他想到夜里用烟雾驱赶蚊子,那么,用硫磺毒烟一定能将蝗虫熏昏乃至杀死。

    他去城里买来些硫磺,装在瓶子里,点燃后放在庄稼地里,蝗虫嗅到刺鼻的硫,烟雾,果然纷纷落地。试验取得了预期成果。只是,这活儿一个人干不了,因为蝗虫虽然中毒落在地上,暂时处于昏迷状态,必须立即杀死。不然一旦苏醒过来,会继续为害庄稼。

    他想到了李希梅,他家在城里,没有土地,可以找他来帮忙。于是,一口气跑到李希梅家里,进门一看,李希梅正在院中藤萝架下,瞅着绽开的花穗出神,知道他又在揣摩诗句。于是,出其不意地来到背后,笑道:“诗人又得佳句了?”

    “哦,留仙来了,快坐快坐。”李希梅从深思中醒过来,一脸无奈:“什么佳句?整天憋在死气沉沉的书斋里打发岁月,即便悟出一两句,不是患软骨病,就是患脂粉病,根本没什么佳句!留仙,我们这一代人真不幸,没有遇上战争年代,像王昌龄、辛弃疾那样,跃马挺抢、驰骋沙场,从而写出‘黑云在城城欲摧,铁甲向日金鳞开’‘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千古绝唱来。”

    “不对!”蒲松龄坐下来,接过李希梅递过来的茶水,一口气灌下去:“不是我们所处的年代没有战斗激情,而是自己关在书斋里,四壁障目,一顶遮天!见不到明媚的阳光,呼吸不到新鲜空气,致使心情郁闷,神经麻木,思维反应迟钝!感觉像一潭浑浊的死水,岂能映出蓝天、白云?当前,只要走出书斋,投入大自然的怀抱,就会发现广阔的田野上,正在进行空前激烈的战斗!这场战斗不是敌对双方对阵厮杀,而是人类与毁灭性的害虫殊死决斗!”

    “不就是捕捉蚂蚱吗?那有什么意思?”李希梅轻轻摇摇头。

    “这种观点是错误的!”蒲松龄郑重其事地说:“圣人云:‘民以食为天’!虫口夺粮是关系百姓生存的大事,怎么说是没意思呢?希梅呀,不是愚兄批评你,你们这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平日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有亲自去体会‘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艰辛,不知道一粥一羹的珍贵。眼前,三伏盛夏,老天降火,庄稼地热得像蒸笼,你坐在阴凉处摇着扇子,品着香茶,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当然体会不到劳苦大众心里什么滋味?眼下,遍地蝗虫正在肆无忌惮的吞噬他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庄稼,不啻是咀嚼他们的肉、撕咬他们的心啊!孟子曰‘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我们读书为的是什么?是为当官发财吗?错啦!抱着这种观念读书的人,即使做了官,也一定是昏聩一世,遗臭万年的贪官污吏!要做廉洁奉公、名垂青史的好官,就得想百姓之所想,急百姓之所急。当务之急就是灭虫保粮!救灾如救火,灾场即战场!刚才你不是抱怨书斋寂寞无聊、生活平淡如一潭死水,写不出充满战斗激情的诗句吗?干脆放下书本,走出书斋,投笔从戎,投身到热火朝天的灭蝗战斗中去!与劳苦大众并肩作战,消灭蝗虫!我敢断言,亲眼目睹飞蝗铺天盖地而来时惊心动魄的情景,就不难体会到‘黑云压城城欲摧,铁甲向日金鳞开!’的感觉了。而当你亲自操起灭蝗器具,把洪水猛兽般肆虐吞噬禾苗的害虫彻底消灭干净时,心中自然会产生胜利者抑制不住的豪情,吟出‘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诗句来了。”

    他的一番慷慨陈词,不啻是一炬明亮的光焰,驱走了李希梅心中的灰暗,点燃了激情的火焰,满腔热血一下沸腾起来!于是,丢下手中的扇子,一跃而起,激昂的说:“好!向你学习,走出书斋,投身灭蝗大战,留仙,你说怎么干吧?”

    蒲松龄十分高兴,巴掌在李希梅肩头一拍:“好!这才像李尧臣的性格!工具我都准备好了,我们先去消灭孤寡老奶奶地里的蝗虫,他的庄稼来之不易!晋石呢?”

    “舅舅,去干什么?”赵晋石一步闯进来,发现蒲松龄也在,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留仙兄一定是灭蝗大战吃力,到这里搬兵来了!”

    “哦,何以见得?”

    “虫口夺粮刻不容缓!我来时,一路上见庄稼地里到处都是捕捉蚂蚱的人,忽然想起昨天你没来上学,一定是在家灭蝗虫,地里那么忙,你不是来搬兵是干什么?”

    “是的,我今天就是来搬你们前去助战的,不知小将军愿不愿为前部先锋?”

    赵晋石爽快地说:“甘愿为灭虫大战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一路上走着,看到那么多人在捕灭蝗虫,想写首诗抒发心中的感受,只因没有亲自参加战斗,感受欠深刻,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一句话,正如韩退之说的:纸上得来终觉浅,须知此事要躬行。”

    蒲松龄道:“我们现在就去躬行!”

    三人来到蒲家,蒲松龄指着地上的大铁瓶道:“这是我发明的灭蝗烟瓶,生铁铸造,里头装着硫磺,分量很重。硫磺一燃烧,会把手烫伤,所以必须两个人抬着。”说完,找来铁丝,拴住烟瓶,两人用杠子抬着,一人拿着扫帚、铁锨、布袋,来到地头一看,高粱叶上的蝗虫像芝麻串,咀嚼声如急风暴雨,沙沙作响!三人看了,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蒲松龄说:“过不了两个时辰,老奶奶这片高粱叶子就会被吃光!所以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把蝗虫彻底消灭!同时要注意爱惜庄稼,现在高梁己经齐腰高,两人抬烟瓶不方便,我力气大,一人提着在前边放烟熏虫,你们在后面打扫战场。”

    李、赵二人齐声答应:“是!仅遵将令。”站在地头,严阵以待。

    蒲松龄迅速点燃“引信”,只听得一阵咝咝声响,瓶口随即喷出又浓又呛的黄烟,顺风扑入田垄。那些拼命咀嚼庄稼叶子的蝗虫来不及飞逃,便被烟熏落在地上,挣扎不得。

    李、赵二人,第一次参加灭蝗战斗,见旗开得胜、十分高兴,于是紧跟其后,把落在地上的蝗虫扫起来,装入布袋里。一亩高粱半天就灭完了,

    老人在女儿搀扶下,带着做好的午饭来到地头犒赏三位灭蝗勇士,发现自己地里的蝗虫灭的干干净净。十分惊喜,回到村里,逢人就夸,见人就讲。蒲松龄发明烟瓶灭蝗的巧妙方法不翼而飞,知县黄淑琳大喜,亲来满井庄总结经验,在全县推广,他激动的对百姓说:“谁说秀才身无一技之长?蒲松龄不但文章写得好,同时也是防治虫害的专家!”

    然而“斯民运何厄,蝗去遗蝻生”,第二年春夏之交,遍地蝻虫破土而出,于是,人们又展开了捕蝻大战。

    早饭后,蒲松龄拿着“蝻拍”去田间捕打蝗蝻,路过满井时,忽然发现路边一个水坑中落满了跳蝻,有的已被水淹死,有的还在水面上挣扎,这一现象给了他很大启发:如果在田间挖坑,下面铺上油布,灌水或直接放个水盆,从四面轰赶,把跳蝻逼入坑中淹死,灭虫效果一定很好,于是急忙返回家中,放下蝻拍,招呼兄弟们扛着锨镢去地里挖了个笸箩口的土坑,下面铺上油布,灌上些水,几个人围住四周庄稼地轰赶,果然把大量跳蝻驱入坑中,重复驱赶几遍,蝻虫果然被消灭干净。

    正当他们陶醉在胜利喜悦中时,忽然听到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循声看去,原来是仁忠、仁孝兄弟俩各操蝻拍互相对打,周围捕虫的人们也纷纷赶来围观劝解,很快聚了一大堆人。

    蒲松龄对兄弟们说:“他们一定是因为捕蝻引发纠纷,互不相让打起来,我们也去劝解一下吧,顺便把我们的“坑杀”蝻虫的方法推荐给他们,只要人们把自己地里的蝻虫就地消灭,不再驱赶,这种纠纷就不会再发生了。”

    大家赞同他的提议,一路小跑过去,只见兄弟俩像两只对斗红了眼的公鸡,打得血头血脸,犹自拼命地撕打。两家老婆孩子各自为亲人助战,乱做一团!

    蒲松龄从人缝里挤过去,试图用把两人隔开,不料刚刚伸铣抦,就被蒲仁孝一把夺过去,朝哥哥头上劈去。!

    “你疯了!”蒲松龄大喝一声,抓住蒲仁孝的胳膊用力一拉,锋利的锨刃才没劈在蒲仁忠头上,避免了一场人命关天的大祸!

    然而,蒲仁孝并不甘心,挣扎着又要举铁锨时,蒲松龄招呼兄弟们一拥而上,把打红了眼的蒲仁孝控制住。然而,他们身体被众人拦住,口水仗仍在继续。蒲仁忠见弟弟对他不再构成威胁,有恃无恐,双方舌战不休。

    蒲松龄见劝解无效,知道话没说到兄弟俩心眼里,此路不通,另辟蹊径,大声说:“你们不听我劝,就听我唱吧!我唱支《驱蝻歌》给大伙听

    乡亲们知道他的艺术才华:不论何时何地,只要有所感怀,便能触景生情、出口成章。什么诗歌、快板、顺口溜……信口拈来,或说或唱,保你听得如醉如痴!因此人们听蒲松龄要唱歌,齐呼啦鼓掌欢迎,就连一时反目成仇的兄弟俩也不再对骂现场鸦雀无声。

    蒲松龄唱道:“斯民运何厄,蝗去遗蝻生。初出纷蠢动,不断续如蝇。朝看犹半垅,暮看田已盈。其害倍于蝗,计窘心茕茕。我前献蝗策,顺风熏烟瓶。得者已效仿,高妙胜旗旌。小蝻无翅膀,此术难续宏。但须早防治,讴诗良可铭。因循不急剪,健跃势弥宏。莫惜方丈地,拔禾为巨阱。同井齐捍御,驱逐如群蝇。一坑几万万,数顷讵是平。胡计不出此,蚩哉真愚氓!听巫信讹言,蠕蠕皆神灵,况此悉生命,来之罪愈增。贱者宣佛号,贵者或斩牲。登垅惟虔祝,翼蝻鉴丹诚。譬如敌大至,临河读孝经。白刃已在头,犹望不我刑,瞪目任蚕食,相戒勿敢撄。苗尽方太息,委前命不享。或知蝻可除,力寡难孤撑。隔岸喜无事,莫不一关情。实来未切肤,不助但遥侦。逡巡邻禾尽,如水杀薨薨。剥床始顿足,仓皇空哀鸣。又不图长策,扇逐出近塍。但求离我田,谓是已清宁。谁知邻人智,以复似我明。逐逐反却走,来往相因仍。以此成抵牾,念为裂眼争。妇子出嘲埑,健男至操兵。舍蝻而人斗,复反气骄狞。群虫乘其便,两地恣纵横。戈矛还未己,禾黍无半茎。荡然无可竟,罢斗各吞声!”

    蒲松龄唱完《驱蝻歌》,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过后,人声沸腾起来。

    “喂,你听出来他歌中的意思了吗?”

    “听出来了。叫我们破除迷信,对蝻虫要坚决消灭!”

    “还有呢,灭蝻虫要做长远之计,不要只顾眼前,赶出自家地完事。”

    “可不,这兄弟俩就是因为你把虫赶到我地里,我又把虫赶回你地里,一时恼了才打起来的,结果他两家一打,引来众人围观,不仅他们打的两败俱伤,众人也都误了灭虫。这种损人利己的行为和蒲松龄自家地不管,先给孤寡老奶奶灭虫,舍己为人的高尚品德相比,不知心中惭愧不惭愧!”

    仁忠、仁孝兄弟俩听了,羞的无地自容,弟弟主动来到哥哥身边道歉:“哥,这事怨我,当初不该把蝻虫驱赶到您地里!”

    哥哥说:“这事我也有错,不该以牙还牙,把虫子再驱赶回你的地里。听了小松龄唱歌,我羞愧难当,恨不得一头撞死!”

    弟弟说:“哥!世上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唯一补救办法就是赶快回家拿锨镢挖坑灭虫。不然,可真是‘斗罢各吞’了!”

    于是,‘坑虫’的大战首先在蒲家庄地面上轰轰烈烈的展开起来。这回没等县令下乡总结经验,蒲松龄主动去县衙作了汇报,费县令喜不自胜,立即派人四处张贴告示,号召全县立刻掀起了“坑蝻”高潮……事后,费县令在县志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本邑自有文字记载以来,首次取得了虫口夺粮的胜利!

    在一年一度的乡饮宴会上,他向全县乡约、里正和知名人士表彰了蒲松龄在灭蝗抗灾中的重大贡献,激昂地说:“谁说书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蒲松龄不但文章写得好,而且精通稼蔷,还是治虫专家;谁说书生只会青春作赋,白首穷经,下笔千言,胸中却无一策。而蒲松龄在两年的灭蝗战斗中的特殊贡献,足以证明:他不但写出的文章满篇锦绣,妙笔生花。同时也是个胸怀韬略,足智多谋的治世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