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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闹场
四周围红灯高照,如晚霞烧红一方云烟似的天空,放眼望去,寂寞皇城,似乎唯有这一处照亮一秋萧索冷冽。
墙角阶下,是端不稳酒杯的手,泼了一地醇厚的香。不知不觉将思绪都勾起来,是一只梭,穿行于脑海千丝万缕之中,编织一卷提督府夜宴图,享乐的盛宴,他高举的杯,凤冠霞帔里藏一只菱花似的鲜红的唇,从前只属于她一人的温柔,如今全心全意给了旁人——
她忍不得了,一甩鞭子就要越过春山驾马冲过大门。春山连忙换了地方,又跪到她马前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郡主三思,这一回若真闹起来,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大厅里多少双眼睛瞧着,义父就是有翻天的本事…………也盖不住啊!”
“今儿姑奶奶就是来挑事儿,要他遮遮掩掩做什么?闹翻天了才好!”她浑不在意,不曾思索在前,也不必考量在后,一切全凭心念。拿起鞭子来,斟酌着力道往春山背上抽上一鞭,冬天里穿的厚实,鞭子抽在夹棉袄子上闷闷地响,倒也不觉得疼,声音依旧锐利,“滚开!再敢拦我,先叫半夏抽死了你!”
半夏坐着马车来,一下跃到地上,一面理袖口,一面雀跃道:“好呀好呀,正巧奴婢手生,先找这小子练练!”
春山新媳妇儿似的委屈,真抹起泪来,呜呜咽咽地哭,“半夏姑奶奶,您可真别添乱了,真让里头人瞧见了,郡主往后要如何做人?咱们是奴才命,不计较这些,但郡主金尊玉贵的,哪能受得了这些个蜚短流长,这些话传起来,没有一句能入耳的…………”
“半夏,把他弄开!”
“哎,好嘞!”要说半夏可真是个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抓着春山的领子往旁边一拉一拽,这人就给她生生撂倒了,活像个弱不禁风的大家闺秀。
景辞懒得与他废话,马鞭一甩,白蹄乌得了令,四蹄向上,眼看着就要越过大门穿堂而入,又上来几个黑衣仆从,景辞对这些显不如对春山客气,一人一鞭子打服了,一夹马肚向前去,绕过影壁,穿过石径,得得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转眼就到正房正厅。
未想身边不见觥筹交错的热闹,却满是人去楼空的萧索,观礼的人一个没见着,宴席只有空桌空碗,门外的酒香仿佛是有意泼上一坛子女儿红,跨进门来却发觉静悄悄似一座鬼城。但景辞心心念念要去抢心上人,未能顾得上这些。远远瞧见大厅里一对红衣鸳鸯就要相携着拜天地父母,谢君恩浩荡。即刻一拉缰绳,停住了,利落地翻身下马。
屋子里也只剩三五人,个个都是主角。
礼官刚要扯起嗓子喊出个“一拜天地”,便听见脆生生一句“拜什么拜,不许拜!”横□□来,将所有人的眼球一并抓到门前。眯眼看,眼前是一团红艳艳火烧风吹的云,猩红耀眼的披风高高扬起,翻飞在漆黑沉密的夜幕中,一眨眼功夫已烧到眼底,疾步向前,一把抓住了新郎新娘之间牵连的红绸,奋力一扔,远远抛到门外。再抬眼,挑衅地看着一身红衣的陆焉,“看什么看!我说不许拜,就不许拜!”
陆焉默然不语,亦不与她做眼神纠缠,淡淡转过身看向礼官,示意他继续。
“敢多说一个字,拔了你舌头喂狗吃!”礼官点头,正要起个音,又让景辞掐住了,摁死在喉咙里,真是要死要死,魂都快被吓出胸膛。只好为难地看着陆焉,等二位主子掰扯清楚了,再来折磨小喽啰。
陆焉转过身来,正对她,狭长深邃的眼眸中,一片无知无觉的冷,令景辞不自觉后怕,她上马时决绝固执的心,在这一瞬忽然间动摇。
他平静开口,似古井无波,“郡主此来,意欲何为?”
而她卯足了劲,要清清楚楚争个输赢,于是挺起胸膛来,无畏无惧,“来抢你!怎地!”
大厅里静得出奇,隐约似有鸟鸣,周氏站在她身后,头顶凤冠轻微晃动,引来珍珠宝石叮当脆响,提醒她,这是一场陆焉与旁人的婚礼。
灯影,晚风,红衣似血。寒鸦枝头悲泣,侧耳听,或许能觉出生死相决的肃杀。
陆焉高出她一个头,稍稍低一低下颌,便可将她倔强而执着的眼睛尽收眼底。似宝石一般明亮的眼珠上蒙着一层水雾,她咬着下唇,似是隐忍,缓上一会才说:“我不许你成亲,不许你娶她。你是我的,你的命是我的,人是我的,没我开口,谁也不许碰你!”
无奈她不曾猜到,他理智得近乎残忍,“主仆贵贱有别,郡主与陆焉云泥之差,何以如此?”
“我不管,我不管人家说什么,我也不管什么高低贵贱,我就是要你!你说我霸道也好,蛮横也罢,反正…………反正这辈子我就是要霸住你,谁敢跟我抢,我要她的命!”一面说着骄纵任性的话,一面流着委屈可怜的泪,忽而抱住他,双手环在他腰上,头靠在他胸前,满满都是她恣意放纵的占有欲,转过脸来对着藏在喜帕之后的周紫衣说:“你听见没有?谁也甭想跟我抢!”
接下来还要提高了音调,威逼利诱,“给你二百亩地,三千两现银,你是回乡休养也好,择日另嫁也罢,横竖不许再留在提督府,若再让我瞧见了,定不让你好过!”
“小满——”他压低了声音,像是警告。
她仰起脸来,下颌抵在他锁骨上,哀哀道:“你还记得我叫小满呢…………别跟我横,要说耍横,全京城没人能赢得了我!你不肯放她,我立时将你打晕了绑走你信不信?”
“去哪儿?汝宁郡主的名头不要了?国公府也不要了么?”他静静看着她汲着水的双瞳,要一层层将她剥开来,看个彻底。
她摇头,眼泪是断了线的珠,滚滚自面颊滑落,她青涩似一朵含苞的花,是三月掐尖儿的嫩芽,是婴儿薄而透的皮肤下面淡青色脉络,那样脆弱而无助地面对着这个世间最残酷的折磨。她哭着说:“不要了…………都不要了…………管你是太监也好,是奴才也罢,你就是真娶了她,我也要把你抢回来。我不管,我就要你,太后不认我,父亲不认我,我也管不着了………………我就是个逆着长出来的刺,不孝不悌,这辈子欠的,下辈子再还…………”
然而他仿佛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仍旧握住她的手,慢慢往外推,“郡主是何等尊贵的身份,怎能与微臣一个阉人纠缠至此,若真传扬出去,郡主当如何自处?”
“我不管!”她的心思定了,便不再彷徨犹疑,眼泪落下来,是急迫又是恳切,强忍着哭泣,与他在腰间推搡,一个要推开,一个要抱紧,她终是忍不了,被他的冷漠与坚持彻底摧垮,头埋在他胸前,不管不顾地大哭起来,双手还保持着与他拉扯的姿势,一边哭一边说:“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你不是死太监,你是我的…………我认了,我离不了你…………呜呜呜…………别推我!我以后都听话,再不拿话气你了…………我保证…………我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要这样欺负我…………”可怜的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沾湿了鲜红夺目的衣袍,原本一个多么骄傲的姑娘,如今在他怀里哭得半分骄矜也无,分明是个未长大的孩子,如今初尝情滋味,未料苦得让人心碎。
够了,他长叹一声,抽出手来,将她哭得发抖的身子紧紧抱在怀里,放柔了音调,细细哄着,“好了好了,再哭就要背过气去了。”
她埋首在他怀里,呜咽着不肯理,“就哭,就要哭…………哭得水淹了提督府,看你还如何拜堂成亲…………”
“真是说不的软话,越哄越任性。”他轻轻,抚着她未着珠翠的发辫,一句句诱哄着问,“想清楚了?若真让人知道了,逼你远嫁你可愿意?”
她抬起一张哭成花猫似的小脸,抽抽噎噎说:“我不,我就跟你在一起,哪也不去,谁逼我也不成。”
他又问,“无论如何,我终究是残缺之身,现如今你还小,若再过两年,恐是不成的…………”
“那你跟喻婉容怎么成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急切地与他说明,“不生就不生!不生你就知疼我一个,好得很!”
他便笑了,似春风拂过腊月,吹开万物生机。
静静捧着她的脸,抽出一张帕来,将她脸上泪痕细细擦净,闲来吩咐一句,“都散了吧——”
春山的戏演完了,景辞不在近前,他也不必在半夏跟前装样子,不知几时进来,应一声是,领着周紫衣与礼官人退出了满地嫣红的正堂。
景辞还要着急回过头去喊,“走什么走,话还没说清楚,三千两现银你要是不要?若是点头,今儿晚上就送到你屋子里,明天一早马车门外等着…………”未料被人捏住了下颌,硬扭回来,正对他,“捏我做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唔…………”
话未完,已被他衔住了双唇,这吻是突然间降临的疾风骤雨,捶打着她本就飘摇不定的心,他的身体,他的指腹,终于有了温度,温暖而干燥的手掌稳稳托在她脑后,不许她后退,也容不下丝毫犹疑,他要的是彻彻底底,他要的是全心全意,他要的是毫无保留的她。
就在当下,企图用一个炙热的吻,将她身后所有后怕与惊惶通通烧成灰烬。
她被他霸住所有呼吸,她急促地喘息着,将要窒息在他不断纠缠不断探寻的舌尖。而他仍不满足,一手垫着她挺翘的小屁股向上一抬,她便乖乖分开腿,藤蔓似的缠在他腰间。
他抱着她,一步步向后退,抬手扫落了一地瓜果热茶,乒里乓啷好生热闹。再将她安安稳稳放置在半人高的案几上,握住她纤长如玉的脖颈,要吻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