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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容纳上千人用餐的员工餐厅空无一人,酒店娱乐场所的霓虹灯光透过餐厅窗户折射进来形成了一层淡蓝色的微光,程迭戈伸手阻止了想要开灯餐厅主管,在他的示意下餐厅主管离开餐厅,背后两扇玻璃门合上。
循着蓝色的微光,程迭戈让自己的脚步尽量不发出任何的声音,一步步朝着餐厅厨房走去,越过那道把餐厅和厨房隔成两个板块的玻璃墙,再越过一排排橱柜。
距离最后那排橱柜越来越近了,若干声响透过橱柜通道传到程迭戈的耳边,细听,在拆包转纸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在窸窸窣窣声中还有细声细气的说话声。
她都在谁说话呢?
肩膀和橱柜并行着时,程迭戈停下脚步。
窸窸窣窣的声音没有了,大约是她成功的搞定包装纸了,细声细气的说话声也可以辨别出内容,吃吃笑的一边嚼着东西一边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语,类似于我发大财了,他在夏威夷给我买房子了,我以后每个月不用工作都可以拿到可观的钱。
看来这个女人是在一边吃东西一边煲电话粥呢?和张妙丽吗?
脚步再往前半步,程迭戈再去侧耳细听。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叹息声,悠长,飘渺,在那声叹息声中她说:我要把最美最好的房间留给你,窗户一定要面对着海,白天可以看到蔚蓝色的海洋白色的沙滩,晚上可以看到星光和月光,早晨会有海鸟来敲打着窗户叫着你的名字,克莱尔,快起床。
手去解自己衬衫的领口,程迭戈感觉到呼吸在这个瞬间变得极度的不顺畅,仿佛被谁扼住喉咙似的。
沉默——
又是一阵子窸窸窣窣拆包装纸的声音。
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又是一声叹息,叹息过后。
“克莱儿,你说,这北京的冬天为什么就这么冷呢?出太阳也冷,不出太阳也冷,白天冷晚上也冷。”
手从领口无力垂落。
身体越过了那方橱柜探了出来,脸朝着左边,低头,淡蓝色的微光中程迭戈看到了卷缩在地上那黑乎乎的一团。
程迭戈的手按在了开关上。
“啪”的一声。
第一眼映入程迭戈眼前的一片狼藉,蛋糕壳,巧克力盒,面包,水果拼盘,装有点心的碟子等等这些随处可见。
这里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型垃圾场。
那双拖鞋东一只搁着西一只搁着,他看到了她赤着的脚,怪不得说冷了,沿着赤着的脚他看到了灰色的睡裤裤管上沾着若干的巧克力酱。
再往上看,两只手乖巧的搁在膝盖上,没有纹身的手捏着面包,有纹身的手……
明晃晃的刀光在灯光的折射下直射他的眼睛,呼出了一口气,程迭戈闭上了眼睛,属于太阳穴两端所制造出来的冲击让他没有能力去集中力量。
“程迭戈?”那个声音怯怯的,就像是在做着某种试探。
程迭戈咬着牙,不敢应答。
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站在面前的人没有应答,诺丁山在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在派对上她喝了一点酒现在又喝了一点,北京真的是太冷了,喝了一点酒之后好像好点了,所以眼前这个看起来就像是程迭戈的男人只是酒精所催生出来的幻影。
幸好是幻影,如果让程迭戈看到她这个样子就糟糕了,就说嘛,程迭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他送他女朋友回家了。
诺丁山想起手中还有一个面包,是她喜欢的牛角面包,她想如果再吃掉这个面包她的心情会不会好一点,牛角面包被分成了三段,诺丁山把最大的那一段往着自己的嘴里塞,那个幻影一步步走来停在她的面前。
她抬起头对着那个幻影笑,傻傻的笑着,眼前的幻影清晰得就像通过高清画面传送到她面前似的,一边笑着一边摸索着,触到了让她惦记着的第二段面包了,面包就要往着她嘴里塞,然后……
“诺诺。”一个声音很清很清的唤着她。
一吓,面包从她手中掉落了下来,诺丁山眨了眨眼睛,怎么会出现声音来着?大力眨了一下眼睛之后,那个幻影还在,她怎么连声音也自行幻想出来了。
“程迭戈?”诺丁山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嗯。”
这次她听得清清楚楚的,不过她还是想再试探一下,说不定第二次也是来自于她的幻听呢。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她小声问道。
“我到这里来做什么啊?”他的声音轻轻的:“我到这里来是想带你去吃更好吃的东西,诺诺不是喜欢北京的老餐馆吗?我们去吃热乎乎的面汤,金黄金黄的烤鸭。”
这个声音真的像是在催眠啊,诺丁山好像闻到了那些十里以外传出来的香味,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她“嗯”了一声。
“所以把你手中的面包丢掉好不好。”
不,不行,苏珊娜从小就教育她食物来之不易,她可不要,更紧的握住了面包,朝着正在一点点靠近她的那抹幻影。
有脚踩到若干物件上,葡萄酒瓶滚动着一路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声响在提醒着诺丁山——
睁大眼睛,原本黑乎乎的空间变得灯火辉煌,无数光线折射在眼前的人身上。
程迭戈!
此时此刻,他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怎么办怎么办她不想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被他看见?而且,她也不想看到他,她恨他!如此的痛恨着!
不是说护照到期就离开北京吗?可为什么他还是这么急想送她走。
所以说,现在这个男人是亲自来抓她到机场去的吗?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让她走!
诺丁山尖叫了起来。
手一挥,指着正在朝着她逐渐靠近的程迭戈:不要过来!
明晃晃的光线下诺丁山这才看到自己手上握着一把水果刀,更紧的握住那把刀,第二次:不要过来。
可程迭戈似乎没有把那把刀放在眼里似的,还在朝着她继续靠近,怎么办怎么办:站住给,我站住,程迭戈如果你再朝着我靠近一步的话我就刺你。
他浅浅笑开,摇头:不,诺诺,你舍不得的。
没什么舍不舍得,诺丁山再晃了晃手中的刀,以此来昭示决心。
可他还是一步一步朝着她,念叨着,诺诺你真的舍得拿刀刺我吗?
水果刀的刀尖抵住了那个人的肩胛,只要她用一点的力气,就可以让他疼,让他和自己一样的疼。
握住水果刀的手手节骨凸起,他安静的看着她,目光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温柔,水一般的,云一般的。
那颗泪水渗透到她的嘴角,又苦又涩,手一松,水果刀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转身,躲进了橱柜的那个暗格里,迅速把暗格的门关上,长勺横穿住那两扇门的把手,门牢牢的关闭上。
关上暗格的门拒绝让程迭戈看见自己。
她也想让自己象朱莉安那样的形象出现在程迭戈面前,学生们喜欢的讲师,即使脸上脂粉未施也是明艳动人,总是把脊梁挺得直直的,笑容自信。
可属于诺丁山那份糟糕的人生履历注定她无法变成像朱莉安那样的可爱姑娘,即使她可以伪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发生过的就是发生过了。
趁着思想还没有被酒精吞噬,她说:程迭戈,我懂了,我明天会离开北京,你现在能不能离开这里,刚刚你也看到了我变得有多么的糟糕。
是啊,刚刚的她有多么的糟糕,那个红酒杯印着她的模样,和疯婆子没有什么两样:巧克力酱涂满了她的嘴唇,头发上的白色的奶酪泡沫比比皆是。
声音带着哀求:“程迭戈,如果我离开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忘掉来北京找你的诺丁山,记住nottinghill时的诺丁山,记住曼彻斯特时的诺丁山。”
因为那个时候的诺丁山还不是南非监狱里的那位代号为“1307”的女囚犯。
程迭戈没有答应,他这是不愿意吗?
“求你了,程迭戈。”她哀求着他。
“诺诺。”他的声线透过百叶窗设计的门渗透了进来:“小时候,我曾经用拒绝和任何人说话来表达自己对于这个世界很多的不满,现在,我对这个世界依然怀有很多的不满,可我不能再和小时候一样用不说话的举动来抗议,因为我们已经来到成年人的世界,需要面对的是诸多的束缚,这个时候我要怎么办呢?我就用跑楼梯来表达我的不满,在曼彻斯特你把我甩了之后,我天天在楼梯跑上跑下,而诺诺呢?”
他叹息着:“诺诺对这个世界应该有着更多不满吧?不管你多么的努力上帝还是从你的身边把克莱儿夺走,不管你多么虔诚的去祈祷,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现在你都二十八岁了,那两个共同把你带到这个世界的人还是没有找到你。”
“最糟糕的是你满怀希望的来到北京,因为北京住着你深爱的人,你盼望着他能明白你的心,可他却是一次又一次的伤透了你的心,你自然也不能用哭闹来表达你的不满,所以,诺丁山的狂吃东西就和程迭戈的跑楼梯一样。”
“诺诺我告诉你,那没什么丢脸的,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有自己一点的小脾气,还有发泄途径。”
眼泪静静的沿着眼角流淌了下来。
“诺诺,我猜得对嘛?”那道声线轻轻问到:“如果我猜得对的话,你就把门打开。”
低头,诺丁山看着自己沾满巧克力酱的手。
“看来是我自作聪明了。”那道声音在外面显得失落的样子。
不,才不是!
“我以为自己很聪明来着,原来那都是大家讨好我的。”他又说。
手落在横穿门把的长勺上,长勺被缓缓抽离。
程迭戈的脸呈现在大片的光明之中,她卷缩在暗格里,就那样瞅着他。
光影,酒精,那人温柔的眼波,仿佛回到了在曼彻斯特,她还是那个已经抓住了程迭戈把柄的诺丁山。
所有的恨意被酒精蒸发了出来,暗格里放着不少的硅胶手套,抓起了那些手套朝着程迭戈扔过去,手套从他脸上滑落,又扔,他一动也不动,几次之后诺丁山也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手脚无力了起来,她想她也许是太累了。
身体往前倾,眼看脸就要朝着地上了,然后她的头结结实实的搁在了一个肩膀上,用残留着最后的一口气朝着接住她的人吼:程迭戈,不是和你说过等我护照过期了就回去吗,我有说我会赖在你身边不走吗?你知不知道我为了弄到来北京的护照都花了多少钱,又是求了多少的人,那些人不管你来北京干什么他们眼里只看到钱,你知道不知道……
渐渐的,她丧失了语言能力,渐渐的黑暗朝着她袭来。
她能抓住的就是程迭戈最后和她说的若干的话:对不起,对不起,诺诺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以后我再也不敢凶你了,再也不敢说那些惹你伤心的话了,也再也不敢去动送她离开的念头了,以后,要好好的,好好的……
注意力开始涣散,属于他的声音飘远,若干的思绪里头,有温暖的背部,有飞逝而过拖着长长尾巴的走廊壁灯,有门被大力推开的声音,有医院消毒水的味道,然后有她所热爱的声音在说着话,类似于“她混合吃了很多东西,她必须洗胃。”“她还喝了酒。”“她的脚趾头长时间暴露于低温中,脚趾头也要检查,”“……”
若干的思绪中她被折腾得够呛,被搬上搬下,折腾了一阵子之后终于消停了,然后有她所喜欢的手来握住她的手,之后再用没有松开。
醒来时诺丁山看到了朱美宝,她躺在类似于医院病房的房间里,从睁开眼睛时的好奇为什么朱美宝会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什么她会躺在这个房间里到大部分事情被如数想起,诺丁山心里苦笑,她都不知道自己这么会折腾的功夫都是从哪来学到的。
看了钟表,晚间六点钟左右时间,转过头去,窗外天色已经暗沉,她整整睡了差不多二十小时时间。
也就是说她已经错过程迭戈原定早上八点飞往夏威夷的班机。
闭上眼睛,昨晚若干的画面就像是电影胶卷,有多少的狼狈心就有多少的惨淡。
在朱美宝的那声“诺丁山”中睁开了眼睛,诺丁山勉强的朝着朱美宝挤出了笑容,那真的是一位好人,她会一直对她心存感激的。
“这里是酒店的应急医务处,迭戈昨晚在这里呆了一夜。”朱美宝和她说。
诺丁山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有听见。
“好好休息,好好的睡一觉,什么也不要去想。”
“好的,谢谢。”
数十分钟之后,医务处的护工取代了朱美宝,吃完护工给她带来的粥诺丁山又沉沉睡去,她太累了,在离开这里之前她得好好的休息。
夜仿佛越发深沉了,有脚步声轻轻来到她的床前,那脚步声是她所熟悉的,眼帘沉重得她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去看他,最终也只能任凭着游离的思绪去捕捉属于他的若干讯息,他的手指轻轻的在她手腕上触摸着,至少有三次以上他离开房间,离开房间之后回到床前时她闻到了若有若无的烟草味道。
他又抽烟了吗?他不是答应她以后再也不抽烟了吗?
她想开口和他说,可嘴巴就像被胶住一样。
再次睁开眼睛时,天已经大亮。
坐在她床前的是昨晚的那位女护工,那位女护工年纪和她差不多,见她醒来时她冲着她笑。
诺丁山也朝着她笑,笑完之后看着那位女护工的脸发呆,到底昨晚来到她面前的脚步声是她因为太想念所导致的迷梦,还是他真的曾经来过。
就当是他曾经来过吧,诺丁山想。
“你需要点什么吗?”女护工问她。
“今天北京天气好吗?”诺丁山反问道。
女护工微笑着走到了窗前,站在厚厚的窗帘前,手一伸。
窗外的光景随着缓缓拉开的窗帘余余展现了出来,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淡蓝色的天空无边无际的延伸着,让人遐想,让人想展开双手去拥抱,让人想如飞鸟般的拥有翱翔的力量,迎着风。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
对着天空微笑,诺丁山想等她日后回想起这一天,回想起这座城市心情一定是那样的:我离开北京的那天天空是淡蓝色的。
若干的年后,如果有人问她到北京来是做什么的,她也许会这样说,我来北京是为了看看我爱的那个人。
她不去夏威夷,她要回到nottinghill,她要努力赚钱,苏珊娜为了给克莱儿治病卖掉了祖母给她的房子,诺丁山要把苏珊娜的房子买回来。
然后,她要在房子门前布置一小块草地,绿色的草地上演放着一张白色椅,白色长椅上写着那么一行字:
这里安息着苏珊娜一家,如果您走累了想坐在长椅上休息一会的话,请和她们轻轻的打一声招呼,好吗?
她相信一定会有很多的人愿意和她们打招呼的,因为住在nottinghill乃至来到nottinghill旅行的都是可爱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