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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阿翎被伊雷送回去的时候,顾熹微正坐在定国公府的花厅中哭呢。弄丢了阿翎,顾熹微自责得很。定国公府三个大老爷们,谁都不好劝,只好去请纯仪和沈婉兮来,一并派人去通知萧清晏。
只是转头,就见一身男装的阿翎被伊雷送了回来。在场的又有几个是傻子,当即便知道定是伊雷着人掳去了阿翎。见阿翎脸上那样大的伤疤,纯仪只觉得心胆俱裂,忙揽了女儿,抚着她脸上的伤疤:“果果,这是怎么了?”
阿翎抚着脸,看了眼伊雷,低声道:“是女儿自个儿不当心……”又看一眼伊雷,“多谢王子送我回来。”
伊雷看着阿翎,又见萧清晏快步走下来护着她,更是心中怅惘,面上还是端着笑容:“王姬客气了。”说罢,又深深看一眼纯仪,暗道这母女二人果真相似,还是转身,勒马去了。
夏侯辕看着妹妹的脸,叹道:“唉,怎的遇上了你这样的妹子?少不得我又要熬夜给你配药了。”又摇头,“丑女人,别这样出去被人说了我夏侯家尽出丑女。”
阿翎也不理这哥哥,只是牵着萧清晏的衣袖,一脸的“你看我多坚定还不夸我”,惹得萧清晏笑起来,捏了捏她的鼻尖,又看着那几乎看得见皮肉的伤口,心疼不已,还是调笑道:“又添了道疤,现在可是丑了。”
这话戳到阿翎痛处,当场就没给他好脸色,又见顾熹微哭得伤心,忙不迭宽慰道:“微姐儿,可别哭,可别哭。不晓得的,还以为我如何了你。”
顾熹微哪里肯依,捂着脸哭得伤心,却被拍了拍肩。她拂下那只手,哭道:“还不兴我哭一会子?要是你真的丢了……”她一壁说,一壁抬头,却见夏侯辕一脸坏笑的看着她,爪子毫不客气的向她下巴而来,“梨花一枝春带雨……”
顾熹微红了脸,定国公见小儿子实在不像话,咳了一声,大手硬生生把夏侯辕的手摁下来:“既然果果已经回来了,熹微便也待上一会子吧。”
顾熹微红着脸,转头看了一眼正拉着对方的萧清晏和阿翎,还是决定不当蜡烛,低声谢过后,便要回去了。
上回阿翎伤了脸,还剩了些药膏,萧清晏给阿翎细细的涂在了脸上,疼得阿翎双眼一翻,差点晕过去。末了,才将她捞在怀里:“今日怎么了?”
“倒也没什么。”阿翎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萧清晏,见他脸色在听到那陌生人抓伤自己蓦地变黑了,再到伊雷火热告白,那脸色黑得好比沉沉夜幕。阿翎顿时得意了,抱着他的脖子就不撒手:“闷葫芦吃醋了。”
萧清晏抱着她,翻江倒海的酸意因为阿翎的投怀送抱稍稍熄灭了些,又想到那不问青红皂白就出手的男子,眉头不觉拧了起来:“果儿,你可看到那男子的脸了?”
摇头:“看着了,那人生得倒是好,我却从没见过。看样子,怕是爹爹的仇人。”
定国公一生驰骋沙场,仇人说是不计其数也不为过,实在没有查的地方。萧清晏只是抱着她,道:“日后可得小心些,伊雷并非好人。”
“我省得。”冲冲说完,又在他脸上香了一个,这才算是完了。
未过上几日,便听说戈雅伊雷王子向皇帝求亲,说愿娶一身份高贵的女子回戈雅,效仿德勒克汗与大齐结为秦晋之好。
戈雅民风彪悍,但凡是男子皆是马背上的好汉,大齐刚建国之时没少吃戈雅的苦头。况且伊雷是德勒克最为器重的儿子,只怕等德勒克合眼,这便是下任的戈雅可汗。
能用和亲解决自然就是最好的,但这和亲,必然是需要人去的。一时之间,京中宗室人心惶惶,要皇帝的亲闺女?拉倒吧,唯一年龄合适的庄和帝姬还在重病卧床,总不能真选个宫女儿叫她嫁过去,只怕还没等嫁,戈雅那头兵马已经入关了。
各宗室纷纷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订了亲的赶紧将女儿嫁了,没定亲的大多对外宣称闺女卧病,只盼能躲过这一劫。
阿翎即将及笄,虽是不用进宫念学,但皇后养了她那么多日子,倒也常进宫去看皇后。这日一到凤栖宫,便见柴贵姬坐在左下首,阿翎心中微微不虞,还是乖乖向两人请了安。
柴贵姬像是完全没注意到阿翎脸上戴着的面纱,笑道:“臣妾才说起元熙王姬,果果便就来了。”又转向皇后,“常说女儿是最贴心的,娘娘养了果果这样多年,倒像是嫡亲的闺女儿了。”
皇后微笑,招手命阿翎坐在身边,叹道:“此话倒也不假,如今宫中那样多帝姬,没一个比翎姐儿更得我心的。”眼角似乎有几分疲倦,还是看着柴贵姬笑得温和,“妹妹倒也是了,好好将息着身子,来日为皇上诞下麟儿。”
柴贵姬面色如常:“愿借皇后吉言。”低着眉头,娇美的侧脸好比白玉般光洁,看得人想入非非,“臣妾虽在深宫,但上回母亲递牌子进宫,听闻如今皇上还为和亲人选烦恼呢。”
“再烦恼,却也没有一个解决的法子。”皇后一点一样也没有,只是看着柴贵姬笑,“又能如何?现在宗室们,家中有女儿的,谁没有些心思?”
“倒也是了,谁又肯舍了自己闺女去塞北苦寒之地?”柴贵姬一面说着,一面笑道,“有时臣妾真恨不能赶紧生个女儿,来为帝后分忧。”
看着她的笑脸,阿翎只觉得好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她心机深沉,看起来却与世无争,叫人拿不到她任何错处。比起当年的林贵妃,这才是个玲珑心思的人,别说这些小辈找不到她一点错处,便是在深宫多年的妃嫔们见了她也没一个说不好的。
皇后在心中默默的翻了个白眼,面上还是笑容盈盈的模样:“妹妹这话可是了,哪个当娘的舍得?若是谁要这样讨了我的温惠和长安去,我也是不干的。”
柴贵姬秋水一样的目光一转,脸上笑容更是重了:“臣妾倒是觉得,事在人为,总会有人愿意的。譬如,若是庄和帝姬好起来了,未必不肯做这事。”
见她提到庄和,皇后目光微微一变,虽说宫中讳莫如深,但谁又不知道庄和是被皇帝圈起来了?柴贵姬如今说这话,实在叫人不能不怀疑她有什么招数。
见皇后和阿翎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柴贵姬笑容很美,看不出一丝虚伪:“臣妾愿劝说庄和帝姬。为人子女者,自然该为父母分忧,何况此事,除了庄和帝姬,再没人能做了。”
阿翎差点冷笑出声,她原本想的人就是庄和。上次庄和划花她的脸,这事阿翎可没忘。叫自小骄纵的庄和去尝尝塞外苦寒的滋味,倒也是最好的惩罚了。
柴贵姬当日便到了庄和的寝殿之中去,庄和被圈禁了这么多日子,也是憔悴多了,只是靠在床上默默的哭着。生母死在自己跟前,更是为自己死的,又如何能叫她不伤心?
富丽堂皇的寝殿却是另一座囚笼,是父亲为她修建,用来关她一辈子。
柴贵姬立在她面前,淡淡问:“帝姬怎成了这样子?叫人见了未免心疼。”
对柴贵姬,庄和一向是没有好感的,也不看她,口中倒是生硬:“与你什么干系?要是来看我笑话的,你不如趁早死了这心思。我再不济,也不是你这样一个小妇能看笑话的。”
柴贵姬也不恼,转头令人下去,拿过妆镜前的篦子梳着庄和的头发,心情抑郁久了,她的发梢都有些枯黄。柴贵姬轻轻梳着她的头发:“帝姬这样作践自己,林贵妃在天之灵未免心疼了。”
听到母亲,庄和还是不争气的红了眼眶,狠狠挥开柴氏:“与你什么干系!”
“的确与我无干。”柴贵姬偏头笑得玩味,“我可没有逼死自己的母亲。帝姬可想清楚了,贵妃是为谁死的,她用自己的性命换了你活下去,你就是这样对待你母亲的苦心?”
想到林贵妃一头触死的场景,庄和还是忍不住,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柴贵姬见状,心知自己的激将法有了作用,重新执了篦子,轻轻说:“你怕还不知道吧,前些日子,佟家哥儿娶了平阳伯府裴家的姑娘,如今正是新婚蜜里调油的时候。嘻,连裴家姑娘都是果果选的。”
听到佟明远成亲了,庄和一颗心好像被刀狠狠剜着,又听到是阿翎选的人,如何也淡定不了,跃下床几乎就要冲出去,被门前嘴紧的粗使嬷嬷拦住,还在不住的挣扎:“她明知道明远哥哥喜欢她,怎还能这样狠绝?亲手要断了明远哥哥的性命吗?”想到阿翎亲手将佟明远推出去,不知他会懊恼到什么地步。想到佟明远会伤心,庄和就跟吃了烙铁一般,再也坐不住了。
柴贵姬立在她身后,看着庄和不住的挣扎,脸上神色淡然得好像在看一出戏。庄和渐渐没了力气,柴氏方才给粗使嬷嬷们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将庄和推进门中,又将门关上了。
庄和坐在地上哀哀哭着,一双眼睛通红。柴贵姬缓步走到她身边,俯视着她,好比看着战利品的德胜将军,眼中满是怜悯:“你恨她是不?为了佟家哥儿,你倒是什么都不想要了。”
“我只后悔没能杀了她!”庄和抬头看着柴贵姬,一双含着泪的眸子满是恨意。柴贵姬退了一步:“帝姬这样看我作甚?莫非是我做了那些子事?”
说到这里,忽然又抿紧了唇,笑出声来:“我若是帝姬,先要做的,便是出了这牢笼。她与萧家哥儿已经互换名帖,只怕过不了许久就要成婚了。”
想到自己的落魄,母亲的惨死,阿翎却活得风生水起,庄和心中的不平衡再次加重,握拳,长长的指甲几乎陷进了肉里。
此状落入柴贵姬眼中,简直是正中下怀,当下抿着唇就笑起来,绕着庄和缓缓走动:“现在有个机会,可以叫帝姬出了这牢笼。”
庄和脸色顿时苍白:“你说父皇愿意放我出去?”说到这里,她的目光忽然又失去了光华:“不对,父皇已经不要我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帝姬比我清楚。”柴氏蹲下身子,拨开她散乱的刘海,“如今戈雅伊雷王子向皇上求亲,愿娶一身份高贵女子回戈雅去。这是帝姬唯一的机会,试问若是帝姬愿嫁,谁能比得过帝姬身份高贵?”
“你骗我!”庄和虽说伤心,但脑子还没傻,“戈雅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若是去了那里,这辈子再也回不来京城了!若是回不来,我如何找夏侯翎算账!”
“谁说算账就要帝姬亲自去了?”柴贵姬吃吃的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嘲笑她,“帝姬且想,对于大齐和亲的帝姬,戈雅敢不给情面吗?退一万步讲,德勒克汗对于长乐帝姬情根深种之事人尽皆知,帝姬可是长乐帝姬嫡嫡亲亲的侄女儿,德勒克会不给你情面?有他在上面压着,谁敢给你脸色看?况且若是伊雷王子做了可汗,只要帝姬笼络了人心,未必不能翻身做主子。”说到这里,柴贵姬眼中闪现一抹妖冶,“帝姬只有这一次机会,如今京中宗室都恨不能对外宣称自家女儿没了方能躲过这个劫数。我听闻当年长乐帝姬就是自请和亲,先帝到死都觉得对这女儿有愧,帝姬为何不能效仿长乐帝姬?”轻轻附在她耳边,“别忘了,长安帝姬才六岁。”
庄和身子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想到那自己一直看不过眼的妹妹,那真的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了。“长安……还好么?”咬了咬下唇,她还是颤抖着问出来,“我……对她不住。”
“老样子罢了,如今她在守孝,我也不得而知。”柴贵姬盈盈含笑,“帝姬好生想想吧,毕竟,你也只有长安帝姬这唯一的妹妹了。”说罢,转身出去,屋外一地雪白,阳光穿过她的缝隙洒在庄和脸上,那样刺眼。
庄和呆呆的坐在地上,忽然笑了。柴贵姬并没说错,这是自己唯一能拜托圈禁的机会了,唯有出了圈禁,才能说得上与阿翎清算这件事。更何况,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叫父皇厌弃了长安,只怕母妃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柴贵姬出了宫室,忽然扬起笑来,叫身边的竹雨莫名其妙:“小姐笑什么?”
“不拘我是什么由头,只要为皇上劝说了庄和帝姬自请和亲,便是解决了一个难题。”柴贵姬微笑,“宗室们也会感激我的,如此一举两得的事我做什么不做?”
次日,卧病的庄和帝姬得知父皇为难之事,自请和亲,愿嫁戈雅伊雷王子。皇帝得知之后,亲自派遣御医前去诊治,御医诊后禀明,说是庄和康复得很快,大抵在年里就能痊愈。
德勒克和伊雷对于人选是庄和也没有任何的异议,像是根本不知道庄和那些“壮举”。与此同时,纯仪上书求皇帝下旨命阿翎与萧清晏完婚,皇帝欣然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