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擂台之上,柳钦言特意等待秦钟平复因为先前那一剑而有些翻涌的劲气,这才缓缓后退几步,提剑指向了他。
擂台下方,两人的下属纷纷聚集,红衣黑甲的镇南军与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中间却依然隔了很长一段距离。
他们目光炽热的看着自己的统领,振臂高呼。
尤其以锦衣卫喊得最热烈,多少年以来,自从北镇抚司被安上皇家鹰犬的名头之后,这等属于军人的荣耀便也渐渐远离了他们,历年军演,在徐太历刻意的安排之下,锦衣卫只是陪衬,从不会在其中争取成绩。
即便争,也是自取其辱。
与那些刀与火历练下来军人相比,金陵城的春风与粉黛早就把锦衣卫的骨头都泡软了,根本不是那些百战之师的对手。
而就在今天,一个初入锦衣卫不久的年轻百户,用手中那柄斑驳的铁剑,向在场的大明朝精锐们发出了讯号。
你大爷,永远都是你大爷。
被拔了牙的锦衣卫,依然是你们这群人的祖宗。
秦钟向柳钦言点头致意,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柳钦言收敛了笑容,率先出剑。
擂台下的镇南军顿时高举手中长戟,眼神狂热,台上那位年轻的士子,十三岁开始跟随霍明渡将军,参与大小战事不下十场,尤其是前阵子对西齐的战事中,表现得极为出彩,已经让镇南军对他开始刮目相看。
柳钦言的那柄剑,是霍明渡将军当年提着上战场的利器,却没想到被送给了他。
奉天殿前的陇国公双眼微微眯了起来,他自然认得那柄剑,含笑道:“没想到,霍明渡那老小子竟然如此大方,刘大人,想来这可不仅仅只是稍微有些器重而已。”
兵部尚书刘元尚微微一笑,摇头道:“老夫也很久没看过大明朝的年轻人们了,陇国公,计较这些小事,可有失你的身份。”
陇国公不再说话,把目光放回了擂台。
这必定是场艰苦卓绝的较量,陇国公心中清楚,即便霍明渡与他相比,在武道一途不占优势,尤其是这些年来,更加不会亲自披挂冲锋陷阵,可即使如此,他亲手培养出来的人,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龙椅之上,皇帝陛下撑着下颚,却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擂台上,而是看着远处殿宇上那隐藏在瑞兽后的一道身影。
皇帝陛下心想,这是你的学生,便让朕看看,他到底有几分能耐。
柳钦言的剑法飘逸,脚步坚定,那柄雪亮长剑折射着阳光,仿佛浴火,从远处袭来。
秦钟倒提着剑,身子微微一侧,身后铁剑游龙而出。
叮-
两柄长短相仿,威势却截然不同的铁剑碰撞在一起,双方劲气让各自衣摆迎风,猎猎作响,只一个对决,看不出高低。
柳钦言却没有停下脚步,紧逼而上,却不知道用了什么身法,出剑角度极其刁钻,让已经习惯鲜瑜卑教导的大开大合之势的秦钟忽然之间无所适从。
但毕竟有着深厚的功底与经验,沙场之上秦钟还未去过,比不得柳钦言的那股金戈铁马,单论气魄,秦钟从不会向任何低头,剑身上的铁锈又剥落了片,露出里面的晶莹剔透,秦钟反手一勾,刺向胸口的铁剑便朝上,柳钦言的劲气在空中留下一道虚影,破了上方的一面龙旗。
柳钦言眉毛微挑,有些诧异为何秦钟竟然能挡住自己这一剑。
一个拳头正大光明的袭向他的小腹,柳钦言身子急速掠回,飘在擂台一角,他低头看去,那里的衣料以为秦钟拳头上的磅礴劲气,已经破烂不堪。
短暂的接触,秦钟越于半空之中,如天外流星砸向擂台。
威势不可挡,柳钦言自知绝对不可能快过秦钟,索性沉下身子,提剑挡去。
轰的一声,擂台之上尘烟大作,无数木屑犹如柳絮般飞上天空,奉天殿前响起了阵阵惊呼,无数年轻的小姐公子们在征得长辈同意后,跑到栏杆前,探头望去。
秦钟的身子依然滞留在半空之中,剑尖抵在柳钦言的铁剑上,行的是倒挂金钩。
柳钦言此刻显得十分狼狈,半跪在地上,一小半的身子陷阱了擂台,那里被轰出一块凹陷,这位潇洒士子终于忍不住大喝一声,愤然而起,撕开秦钟的攻势,抬脚踹去。
这一脚的力道极重,秦钟仿佛觉得是万金重石砸向自己。【零↑九△小↓說△網】
捂着胸口直起身子,柳钦言也跟着从凹陷的擂台越出,重重咳嗽几声,嘴角隐有血丝。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的百户,竟然能够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
但还好,依然能赢。
台下的镇南军将士太了解柳钦言了,当他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时,便代表着胜券在握,百余名将士振臂高呼:“镇南军,威武!”
一浪高过一浪的怒吼响彻奉天殿前的广场,无数小姐们欣喜的看着擂台之上的那两位清秀俊美的年轻军官,什么时候金陵城出了这么多青年才俊,怎么家里的爹爹娘亲,从未提起过?
那些各家府邸上的年轻公子一个个说话轻声细语,恨不得跟个娘们似的,而眼下擂台之上的那两位年轻军官,才是真正的男人。
长得俊俏,又能文能武,这不就是女孩们最梦寐以求的意中人选么。
也不知多少深宅内院的大小姐们当下便对秦钟与柳钦言芳心暗许,可眼下,她们更为期待与好奇的是到底谁会胜。
秦钟揉了揉发疼的胸口,低头看着下属,问道:“我锦衣卫建立之初,是何宗旨?”
吴春等几名总旗官最先反应过来,大吼道:“公义!”
近百名校尉跟着呐喊起来“明心,惩奸!”
公义。
明心。
惩奸。
太祖陛下亲自提笔,那两块铁碑已在昭狱和北镇抚司的大门口矗立了两百余年,今后,也必将继续存在下去。
秦钟看向柳钦言,笑道:“他们其实跟我一样,很孤独。”
柳钦言没明白秦钟话里的意思,这世上也没能明白。
孤立于大明朝堂,不容于朝堂,却也没有办法被这些正规军们以同等目光看待,作为曾经叱咤天下的锦衣卫,当然算得上孤独。
秦钟同样孤独,因为没有任何人可以理解他心中所想。
他抬头看向西北方向的一座大殿,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个男人,正在仰头灌酒。
能以一人之力,抗衡天地,他,想必也是孤独的。
秦钟豁然开朗,自出生开始到接触武道,直至今日,方才明白自己始终无法越过的那条线到底是什么。
是内心啊,就是他一直不敢直视的内心。
前世要为了师父和武馆,要为了师妹着想,要努力被人认可,要努力让师妹爱上自己,以至于迷失了自我,练武是为了功利,对人好,是为了让别人爱自己,这本就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来到大明朝之后,秦钟想要放荡一生,不管不顾,才活得疯癫没个正形,却依然无果。
顺心顺意,也得首先明白自己的心意。
低着头缓缓抬起,秦钟脱胎换骨,焕然一新,他看向那些激动不已的锦衣卫,挺直了腰板,继续问道:“我锦衣卫的宗旨,是什么!”
百名锦衣卫拔出鞘中绣春刀,高举过头,形成一片钢铁刀林。
“公义!”
秦钟出剑,一剑仿若深渊潜龙觉醒,高吟凯歌,擂台之上四杆龙旗仿若嘶吼。
柳钦言只觉得眼前一片光亮,清秀的面孔急剧扭曲,提剑迎上。
“明心!”
秦钟一剑斩下。
“惩奸!”
柳钦言手中那柄霍明渡亲赐铁剑断裂,秦钟收剑。
他从半空中落下,衣摆微杨:“现在要加一条。”
“知己。”
柳钦言看了眼自己胸前破烂的衣裳,有些颓然的摸了摸额头上的细汗,无奈一笑,整个人便仰躺而下。
他愣愣的看着碧朗天空,有些疑惑,自己为什么会输。
但是,输便输了,大丈夫立于世,岂有百战百胜的道理,要的,是百战不殆。
“大人赢了!”
吴春等总旗官见状,激动得涨红了脸,使劲捶着胸膛,多少年了,锦衣卫多少年没有这般扬眉吐气过,多少年没有向世人证明,他们才是真正的无敌,他们才是真正的帝国柱石。
邸朗从座椅上直接蹦起,欢欣雀跃,拉着含山公主跑到广场前方,高喊道:“秦钟,今夜我必与你不醉不归,你给我记住了,本太子今天晚上一定要跟你喝个昏天黑地!”
含山公主再也掩饰不住喜悦,快乐的看着擂台上那个提剑少年。
西北处大殿之上,鲜瑜卑苍白的脸上浮现了道浅浅的笑容,随即越下大殿,消失不见。
坐在皇后娘娘身边的宰父旻,冷哼了声,没有任何人发现。
陇国公捏着栏杆的双手负在了身后,那根玉石栏杆,出现了几道裂缝。
徐太历拽断了几根胡须,疼的龇牙咧嘴,却笑得无比开心。
当时招揽这个少年进锦衣卫时,他何曾想过,会有今日之局面,又怎么可能想得到,秦钟能够凭着这场军演,把麾下那百名锦衣卫,彻底拧成一股绳?
从今往后,那些总旗官对秦钟,只会有个念头。
为他效命,为他誓死效忠。
秦钟跳下擂台,下属们把他围住,看着这群老爷们一个个跟吃了春药般兴奋,他急忙制止这群人要把自己抛到空中的想法,说道:“还有行兵布阵,我们可能会输。”
谁还会管,谁还会管这些。
输了又如何,今后还能赢回来,而秦钟今日的表现,才是这群下属最看重的。
自己的上官赢了,也就代表锦衣卫赢了,要让这帮狗眼看人低的正规军们悄悄,咱们锦衣卫也不是纸糊的老虎!
皇帝陛下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拂袖回了大殿。
太监尖利的嗓音响起:“第二场,转至宫外,陛下有命,设宴,犒劳诸将士。”
......
三个时辰后,皇帝陛下在宫内大摆筵席,西齐使团,各部主官一应聚到,而皇后娘娘在后宫之中,招待女眷,太子与公主二位殿下随行。
场外的军演,最终由柳钦言率领的镇南军拔得头筹,龙骧铁骑紧随其后。
然又让兵部各位大人们瞠目结舌的是,排在第三的不是意料中的御林军,竟然是由秦钟率领的锦衣卫。
徐太历得知此事后,端着酒杯笑吟吟看向陇国公:“国公爷,这是您教导有方。”
陇国公仰头灌了口酒,看着殿外那些狼吞虎咽的将士们,见秦钟竟然已经和所有人闹成了一团,不禁摇头冷笑:“拉帮结派倒是厉害,真是个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