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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王家可不是前两年了,本来这五亩番薯也轮不上碧青一家子伸手,王兴爹娘跟他两个哥哥就包圆了,可碧青觉得,她娘说的是,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根本,哪怕如今富了,也还是个庄稼人,就算不指望种地活着,也不能不会干地里的农活儿。
所以,碧青全家都来收番薯,婆婆,她爹娘,小海,碧兰,加上一个陆超,家里的丫头小子婆子都不让插手,就她们一家子干。
番薯刨出来堆在地头上就成,衙门一早就贴了告示,直接到地里来收,除了留下自家吃的,根本不用往回拉,在地头上就换了钱。
杜子峰老早就来了,不过就来王家村打了一晃就走了,今年间河县的第二茬庄稼种的都是番薯,相比已经有经验的王家村,杜子峰更担心其他村的收成。
小海找了一圈才把人找着,杜子峰过来的时候,太子慕容湛正在碧青家的地里帮着挖番薯,碧青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位,慕容湛不是崔九,他是这个国家的储君,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大齐未来的君王,却拿着挠子刨地里的番薯,尤其,配上他这一身簇新的粗布衣裳,实在诡异。
碧青捉摸了半天,该不该跟他说话,不说话貌似不妥,说吧,真不知道说啥,碧青抬头看了看,快晌午了,越发热上来,立了秋也不凉快,秋傻子的劲儿头上来,甚至比暑天还烤的慌,碧青真怕这位太子爷再干一会儿,晒晕在番薯地里了,那可麻烦了。
尤其,这位今儿连斗笠都没戴,给这么烤的日头晒一会儿,就是庄稼人都受不了,更何况,这位金贵的太子爷,琢磨着是不是叫人给他们送两顶斗笠过去,又觉不大妥当。
正想着,就看见自己老爹过去了,见自己爹伸手拍着太子爷的肩膀,一副相淡甚欢的样儿,碧青眼睛都瞪的老大,琢磨她爹要是知道这位就是太子,会不会直接吓晕过去,去年杜子峰来,可都把她爹吓的不敢靠前呢。
沈四平已经习惯家里有生人帮着干活了,总是如此,有大郎营里同事,也有杜子峰那样的县太爷,还有那位崔九,有时,碧青的师傅也会来,所以,忽然又蹦出来两个生脸儿的,也不觉得惊讶,见两人没戴斗笠,就主动过来:“今儿日头晒,你们没戴斗笠,晒长了可受不了,不如,跟我去地头的树荫里歇会儿,喝碗荷叶茶解解热,咱家地少,这活儿不用着急,一会儿就能干完。”
慕容湛也没想到,这都立了秋,冀州的日头还如此毒辣,。官场上欺上瞒下不算什么新鲜事儿,为了升迁,地方上的官儿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以前就有过这种事儿,而,此次干系到深州,还有番薯这种新物种的推广,若是让底下的官儿欺上瞒下的糊弄过去,就不是一个官儿升迁的事儿,干系深州的数万灾民,甚至整个大齐,后果不堪设想。
故此,慕容湛这次来冀州,一路微服,从京里出来慢慢走,进了冀州地界,连冀州城都没进,带着苏全直接奔着间河县王家村来了。
王家村是第一个种番薯的村子,老百姓相对比较有经验,更何况,王大郎家就在王家村,慕容湛没见过王大郎,却见过碧青。
碧青给了他很大冲击,以前他也曾见过那些村姑农妇,却没有一个跟碧青一样的,她让慕容湛觉得,原来女人可以如此聪慧。
慕容湛很清楚,她那天一见自己就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不然,也不会那么匆匆的走了,慕容湛看得出来,她非常不想跟自己牵扯上干系,却能跟老九合着伙做买卖,而老九的性子,自己相当清楚,之前可是京里有名儿的纨绔,来了一趟王家村,整个人都变了,甚至不大喜欢京城了,总想着往冀州府跑。
慕容湛实在好奇王大郎家到底有什么吸引力,让他如此,所以,慕容湛没去冀州,也没进间河县县城,更没去如今已经传到他父皇耳朵里,大名鼎鼎的武陵源,而是来了王家村。
一进王家村给慕容湛的感觉就极好,村里的人很是朴实,大概见自己跟苏全是生人,直接过来个汉子问:“是不是找人?”
一听是找王大郎家,汉子更热情起来,满脸都是笑:“若是想去王大郎家,可得去武陵源了,他家上个月就搬过去了,这边儿的老房子也都推了,打算着过了秋翻盖呢。”
慕容湛一愣,倒是没想到搬家了,又听那汉子道:“不过,你们今儿来倒没扑空,正赶上大秋,大郎媳妇儿带着一家子,一早过来收地里的番薯了,这会儿都在地里呢,就在那边儿,顺着这条道过去,地头有颗大槐树的就是,您二位过去就能看见,别看她家地少,可数着她家的收成多,得了,俺领着你们过去吧。”
一边儿在前头引路,一边儿跟慕容湛叨叨:“今年王青山家帮着大郎家拾掇了一年地,可是跟着占了大便宜,这收成跟大郎家一样呢,那两口子嘴巴都乐歪了,说起来也怪,大郎媳妇儿才多大个人儿,就算打娘胎里就种地,也没俺们这些人熟啊,俺们可是祖祖辈辈地里头刨食儿,咋种出的庄稼就是不如人家呢,回头可得好好跟大郎媳妇儿问问,光这番薯的收成,一亩地就能差一半,如今衙门里就在地头上直接收,差一半可不少钱呢。”
慕容湛道:“问有用吗?这可是诀窍,要是你们都学会可就不算诀窍了。”
那村民呵呵笑道:“一瞧您就跟大郎家走的不近,如今可不是前两年,大郎家娶了这么个本事媳妇儿,哪还会受穷,大郎媳妇儿有本事,外头做着大买卖,哪还用指着地里的收成啊,人家武陵源那宅子,俺前些日子帮着送了趟东西过去,可是见了,哎呦,那个宅子啊就在莲花山的山脚下,比城里最富的人家都体面,好几进的宅子,不知有多少院子呢,看门的,扫地的,喂鸡喂鸭的,还有内院里头伺候的丫头,来来往往的十几个人呢,莫说我们间河县,就是冀州府,王家也是数着的人家,大郎娘也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份,这往后还愁个啥啊,都是好日子了,人家种地可不是指望着收成,不过是个乐子罢了,您瞧见没,地头上那几个收拾茶水的小子丫头,就是她家的下人,大郎媳妇儿发话,不让下地,就在地头上伺候茶水,不光伺候大郎一家,俺们这些乡亲渴了过去,也会递过来一碗,俺哪婆娘常说,要不怎么就人大郎家富呢,一家子都是好心人,就没把种地的法子当成啥诀窍,谁问了都告诉,跟您说句心里话,大郎家这样人家,俺们心里盼着他家兴旺呢,他家兴旺了,俺们一村的乡亲们都能跟着沾光。”
慕容湛不禁有些出神儿,《论语季氏》里曾言: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就是说,想国家安定就要尽量让财富平均,穷人多了,就会起别的心思,秦有陈胜吴广揭竿而起,汉有黄巾军,西晋有流民李特……这些都是因为老百姓穷的吃不上饭,才起了推翻朝廷之心,老百姓天生就对富人有成见,看见别人比自己日子过得好,大都不会舒坦,可为什么王家村的人不一样呢。
慕容湛甚至感觉到,这汉子说的是实话,他真盼着王家过得更好,更兴旺,这样他们才能跟着沾光,何以会出现这种状况?
沈碧青跟老九为了卖房,打造一个武陵源,慕容湛却很清楚,世外桃源并非有桃林就可以,在于人心,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说来简单,想找到这样的一个地方何其难哉,可王家村却让自己有了这种感觉。
不过,看到地里刨番薯的碧青,慕容湛还是忍不住想笑,不是苏全提醒,自己根本就没认出来是她,头脸甚至手。都裹得严严实实,头上还扣着老大一顶斗笠,正在那儿拔番薯藤,拔了放在一边儿,就开始刨土里的番薯,刨出来的番薯堆到一边儿,等堆的多了,旁边两个拔番薯的小子,就会把她堆起来的番薯运倒地头的筐里。
地头上一字排开,放了一溜大筐,筐里的番薯满了,地头的小子,两人一个就会抬到一边儿摞起来,慕容湛不禁好奇的问:“为什么把这些番薯分两处放着,这边儿几筐晒着不是要晒坏了吗。”
抬番薯的小子没说话,旁边一个机灵的小丫头答应了:“番薯哪会晒坏,我们姑娘说了,刚下来的番薯水气大不怎么甜,得晒了才好吃。”
慕容湛更纳闷了,指了指那些番薯:“那怎么只有这些放到日头下晒着,那几筐却放在阴凉处。”
冬月笑道:“一会儿间河县衙门里就来收番薯了,晒的时候长了,水少了,自然份量也会减一些,这边儿都是要交给官府衙门的,自然要放到阴凉处,那边儿几筐是跳出来最好的,预备着家里吃,当然越甜越好。”
慕容湛愕然片刻,忍不住笑了。
冬月眨眨眼,心里琢磨这两位是谁?一看就不是庄稼人,虽穿着粗布衣裳,可一见就是刚上身儿的,更何况,庄稼人哪有像他们这样问东问西的,想起九皇子前些日子跟姑娘说太子殿下要来冀州,冬月目光划过苏全那张白净的脸,顿时就明白了。
本来还有些慌,可一见这位太子爷拿了地头的挠子下去刨番薯,再看姑娘根本当没这俩人,心才定下,就眼巴巴看着这位贵极天下的太子爷,蹲在地里刨山药,直到沈家老爷把他们拉过来,才忙招呼冬时给两位端荷叶茶。
冬时是自己挑的丫头,原先叫招弟,姑娘给她改了叫冬时,家里的丫头大都改了名儿,原先的名儿不是招弟,盼弟,就是望男,有男,这种俗到不行的名字,家里父母盼着生儿子,举凡生了丫头的,都会取个这样的名儿,意在下一胎得子生男。
碧青实在看不过去,就征询了她们的意思改了,自己跟前的,就顺着冬月往下排,以后再来也是如此,碧兰的两个丫头是她自己起的名儿,没用冬,取了夏,叫夏至,夏半,说以后再要来了丫头就叫夏晚。
婆婆跟前的叫春麦,春花,娘亲院子里的叫秋枝,秋叶,外头的小子也都用了顺字,顺明,顺心,顺和,顺安,都是问了他们,自己乐意改才改的。
碧青不会强人所难,原来的名儿再不好,也是人爹娘取的,倒是没想到都愿意改,这样也省事多了,自己实在记不住原先那些名儿,叫刘先生写了花名册,以后顺着点名字也方便的多。
冬时是个挺机灵的丫头,手脚也勤快,跟冬月没几天就熟了,两人好的什么似的,最听冬月的话,让端茶就忙舀了三碗茶端了过去。
沈四平接过就喝了半碗,这两年养的身子骨好多了,干活儿也不当回事儿,就是太热,让着慕容湛喝茶,苏全刚要接,慕容湛已经拿在手里喝了,不禁颇有些意外,还以为是寻常的井水,不想却有荷叶的清香,还有些甜丝丝的味儿,很是好喝。
沈四平笑道:“这是我那大丫头叫熬的荷叶茶,鲜荷叶撕碎了放在水里熬开,抓几把糖霜,晾凉了就成,简单呢,村子里的人要是不舍得放糖霜,就这么喝,最是解暑败火,热的时候喝最好,还有麦子茶也好,村子里的人都学会了,家家户户都照着样儿熬,搁在之前肚子填不饱,谁家有空折腾这些啊,这两年年景好,地里的粮食收的多了,日子就好过,今年更是眼望着好日子呢,地里这些番薯换了钱,家家都能过一个丰年,瞧乡亲们脸上的笑就知道,心里不定多欢喜呢。”
慕容湛不由看了过去,果然,地里收番薯的乡亲们虽给日头晒的汗流浃背,辛苦非常,一个个脸上却都透着满足的笑,把一筐筐番薯搬到地头上,有的会摸摸,傻笑一会儿,有的会发捧着番薯发呆,一会儿却也忍不住傻笑了起来,这才是丰年呢。
自己也到过不少乡屯,可王家村这些乡民给他的触动最鲜明,那种真实无伪的满足,令慕容湛动容,他不禁想,若所有州府县的老百姓,都能跟王家村的村民一样,那就是大齐的盛世了,可惜只能想想,王家村不过是一个村,再大些,间河县也不过一个县,便是冀州府也才一个州府,大齐有多少州府啊,更何况,还有赤地千里的深州呢。
想着,不禁有些叹了口气,忽听身边的沈四平道:“不知我们深州种不种的了番薯,要是番薯在我们深州能活,乡亲们就不用饿死了。”
慕容湛一愣:“您是深州人?”
沈四平点点头:“我沈家祖祖辈辈都是深州人,祖坟还在呢,背井离乡的来到冀州,实在是深州没法儿活人了,也是得了我那大丫头的继,姑爷人好心善,不嫌我们一家子累赘,亲自去接了过来,跟着亲家一处过活,不是姑爷,我们一家四口早饿死了。”
慕容湛倒没想沈碧青竟是深州人,忽想起那天碧青去东宫临走说的那句话,若想大批种番薯,不用挨个生苗,只需找块地儿先种上,等番薯藤长起来,剪了插在土里就能活。如今想来,这句话莫非知道自己要在深州推种番薯,难道世上真有如此聪明的女子。看见匆匆赶来的杜子峰,慕容湛忽觉得,或许杜子峰真可以救深州百姓与水火。
杜子峰很是狼狈,大热天的穿着厚重的官服本就是受罪,可今儿收番薯是正经事,不穿官服实在不像话,也幸亏自己穿了官服,这会儿才能以最快速度赶过来拜见太子殿下。
杜子峰是知道太子要来的,碧青早就知会他了,杜子峰知道碧青是让自己有所准备,其实根本不用准备,因为番薯,因为武陵源,今年过去,间河县再不是冀州的穷县了,人多地少却种了产量奇高的番薯,还有武陵源那一百多亩桃林,安置了深州大量灾民,那些灾民在武陵源组成了间河县的新村,离临山屯最近,却俨然已是间河县最富庶的村落。
王家村守着王大郎家,聪明的都跟着碧青学,番薯的产量最高,就看这一路走来堆在地头的番薯就知道,王家村今年是何等的大丰收了。
自己在间河县这三年,人口增了,田税多了,老百姓富了,就这三样儿,吏部考评的优已经顺理成章的攥在了自己的手里,太子殿下来,不过是给自己的升迁添把火,毕竟想跳级晋升,除了出色的政绩,也得有贵人相助。
天太热,杜子峰又跑了一路,汗水把官服都浸透了,整个人跟水里涝似的,下头半截官服下摆都是黄土,脚下的官靴早不成样儿了,后头还跟着衙门六部司的主事。
到了跟前,杜子峰整了整帽子官服刚要下跪,慕容湛却先一步道:“这位是?”
沈四平忙站了起来介绍:“这位我们间河县的县太爷杜大人。”
慕容湛也跟着站了起来:“原来是杜大人,失敬失敬。”
杜子峰愣了一下,心里就明白了,太子殿下这是不想戳破身份,若不戳破身份,自己这么赶过来,不是有些奇怪吗,更何况,自己后头还跟着间河县的六部司主事,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应付。
碧青过来的时候就见如此诡异的场面,杜子峰领着县衙六部司的主事站也不是,跪也不是,慕容湛虽跟自己老爹站着,脸上的表情却甚从容,仿佛没看见杜子峰为难的表情一般,碧青甚至觉着,如果这会儿他手里有把折扇,一定会挥两下。
自己老爹就是最平常的老百姓,虽说如今跟杜子峰也算熟了,仍有些拘谨,碧青倒是也没想到,这时候了,慕容湛还不想公开身份,眼珠转了转道:“远来就是客,眼瞅就晌午了,不如就在这儿吃碗凉面,也尝尝我们的农家饭。”说着叫人支桌子做饭。
做自己屋家具的时候,碧青画了个样儿叫木匠做了几张能折起来的桌子,因家里人多,今儿又要在地头吃晌午饭,就叫定富带了两张过来,这会儿支开就是两张大桌子。
凉面是一早就擀出来用油拌过,装在大桶里的,两个板凳中间搭上个木板,就是现成的菜板子,黄瓜是王兴娘特意摘过来的,这边儿的菜园子今年种了一架黄瓜,入了秋,黄瓜拉了秧,有些不顺溜,可秋黄瓜却比夏瓜更甜一些,。
家里的厨娘没叫过来,也用不着碧青动手了,切菜成了冬月的活儿,用水把菜板过两遍,不一会儿就切了一盆细细的黄瓜丝儿,鸡丝儿早就撕好了,用冰块震着,冰块是老爷子哪儿的。
碧青一家子搬到武陵源转天,先生就从桃花村搬过来了,就在碧青家旁边儿,两家中间有侧门通着,说是两家,跟一家差不多。
碧青家左边是老爷子,右边儿是崔九的房子,崔九不知怎么看见碧青家跟老爷子中间通着侧门,也叫人凿了一个。
凿门的时候崔九不再,也没跟碧青家打招呼,那边儿墙咚咚的响,小子们还以为怎么了,忙去找大管家,沈定富过来的时候,已经凿开了个大窟窿。
一见旺儿,不敢得罪,去请了碧青出来,旺儿这奴才见了定富鸟都不鸟,见了碧青,忙着低头哈腰说:“那个,九爷走前吩咐了,说绕正门太远,不如就在这儿开个门,回头爷来蹭个饭啥的也方便。”
碧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崔九的脸皮还真是越来越厚了,碧青知道,不让崔九开门他也得开,开就开吧,等以后叫人在门上加把锁,看他怎么过来。
话远了,说冰块呢,师傅在桃花村的时候,就挖了个冰窖,崔府送来的好多食材短不了冰,武陵源的房子盖得时候,也留出了冰窖,不仅武陵先生的房子有,自己家也有一个,只不过自家那个是空的,没来的急储冰。
碧青琢摸着,今天冬天多存点儿,到了明年入夏就不用愁了,冰块放到屋里能当空调,砸碎了放上鲜果碎,就是一碗鲜果刨冰,荷叶茶里扔几块冰,也能起到更解暑降温的作用,总之好处多多。
不过,今年的冰却只能从师父哪儿弄来的,天太热,用来镇着鸡丝,免得变质,酱料汁儿早就调好,装在一个罐子里,这会儿打开上头的油纸,用勺子搅合匀了,浇在放了鸡丝黄瓜丝的凉面上就成了。
县衙六部司的主事热哈哈的跟着杜子峰跑了过来,本还以为来了京城的钦差到了,却谁也不是,嘴上不说,心里都有怨言,不想能在王大郎家蹭顿饭,顿时满心的不满都散了。
去年收番薯的时候,就是在王大郎家吃的,熬的白白的大骨汤,汆了圆滚滚的肉丸子,配上黄澄澄的发糕,那个香的,这都一年了还记着呢,馋的狠了,叫家里的婆娘照着样儿做过几回,可就不是那个味儿,现如今,谁不知道大郎媳妇儿做的一手好吃食,家常的饭食到她手里也变得别样香甜,故此,没一个嫌弃凉面简单的,迫不及待的端着碗吃了起来。
慕容湛格外新鲜,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吃饭的,更没见过这么做饭的,还在地头上就支开了桌子面板,那边儿切着黄瓜丝,这边儿面条已经挑在了老大的粗陶碗里,两个丫头挑面,两个丫头放鸡丝儿,那边儿切菜的是刚才那个机灵丫头,旁边儿一个差不多大的丫头往碗里放鸡丝儿。
支桌子,搭板子,搬搬抬抬的力气活儿,都是几个小子干,不用人指挥,一个个都知道自己干什么,丝毫不乱,不一会儿,一人手里都端着一碗冒尖的面条西里呼噜吃了起来,自己眼前也有一碗。
慕容湛有些发愣,老大的粗陶碗,都赶上东宫的面盆了,韭菜叶宽的面条,擀的颇匀实,雪白的鸡丝,青青的黄瓜丝,上头浇了老大一勺酱料,也不知拿什么调的,红亮好看,香气扑鼻,没尝光看着就觉着好吃。
慕容湛试着夹了一筷子,竟然比想象中味道还好,一碗凉森森面条吃下去,立马汗意全消,不知是不是赶路的缘故,一碗面条下去,竟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招手叫过来个小丫头道:“再给我来一碗。”
小丫头也不吝啬,立马就给他端过来一碗,吃了两碗面条的太子爷,终于饱了。
杜子峰却连一碗都没吃下去,不是面条不好吃,是没心思吃,太子殿下就坐在正对面,自己吃得下去才怪,心里也在琢磨,一会儿吃了饭怎么办,太子殿下在这儿呢,自己横是不能回去吧,可留在这儿,不能接驾,貌似也不成。
为难的时候,不禁看了碧青一眼,碧青跟家人坐在另外一张桌子上吃面,杜子峰看了碧青半天,发现她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太子殿下就是个最平常的客,招待顿面条就成了,没有任何慌张的情绪,甚至,她一家子从老到小,包括下人也都如此。
杜子峰不免有些汗颜,既太子殿下不想揭破身份,自己就跟碧青一样,当他是个平常人就成了,纠结个什么劲儿啊。
这么想着杜子峰平静了下来,碗里的面条吃了,就跟慕容湛告辞,领着人接着去收番薯了,一个县里的番薯呢,今儿一天可有的忙了。
碧青也没怎么理会慕容湛,吃了饭就接着干活去了,冬月带着人收拾东西,沈定富指挥着小子开始往回拉东西,先拉零碎的,最后再把地头挑好的番薯拉回去,交代埋到地窖的沙土里,这是姑娘吩咐的,说这么着能放,一两年都不坏,等吃的时候,刨出来放到日头地儿里晒两天,又甜又面,甭提多好吃了。
慕容湛什么时候走的没人理会,还是小海低声在自己耳边说了一句,碧青才看见慕容湛主仆远去的背影儿,瞧方向估摸是奔着武陵源走了。
陆超小声道:“我见过他,他是太子殿下,爹在大牢的时候,我跟着娘给爹送饭的时候见过。”
碧青嘘的一声:“小点儿声儿,记着,他不说他是太子殿下,就不是。”
陆超眨眨眼:“可他明明就是啊。”
碧青笑了:“他是,可他不承认,咱们就只能装糊涂。”
小海道:“我知道了,这就是戏文里说的,什么微服出访对不对,太子殿下是来为民做主杀贪官来了。”
碧青拍了他一下,没好气的道:“叫你多看书,谁让你听戏去了,戏文里大都是胡说八道,禁不起推敲的。”
小海挠挠头:“不是杀贪官,太子殿下干嘛穿成这样,还跑到咱家的地头上刨番薯,不是太奇怪了吗。”
碧青道:“自古贵人多怪癖,没准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就喜欢刨番薯呢,别说这些没用的了,赶紧把活儿干完,家去洗澡,天太热,衣裳不知拿汗浸了几遍,都馊了。”
碧青一说,小海跟陆超也觉得浑身不得劲儿,忙着加紧干活,五亩番薯都刨出来堆在地头上,日头也快落下去了。
收番薯也轮到了王家村,杜子峰本说先收碧青家的,别的村民也是这个意思,都知道王大郎家如今不在村子里住,还得的回武陵源,再说,偏了大郎家的荷叶茶,这点儿方便算啥,往后还得指望着人家帮着种地呢。大郎家可不光番薯的产量高,那麦子也一样,同样的地,人家的收成硬是能翻一翻,这不服不行啊,所以,得跟着学。
“
杜子峰带着人,刚要把碧青家地头的番薯过称,桃花娘就过来了,伸手一拦道:”我说几位差爷,这官府收番薯,怎么也得有个章程吧,俺家男人是这个村的里长,俺家的地也最多,怎么也该头一个,怎么会轮上大郎家呢。”
那些衙差听了,颇有些不耐烦:“先收谁家的不一样,你男人是里长,更应该先让着别人,事事都出头拔尖儿,叫别人怎么看。”
桃花娘却不依:“俺男人这个里长当的憋屈,当了还不如不当呢,没人大郎家本事,能靠上京里的贵人,又是打井,又是盖房,买卖做的大,银子赚了,还没忘了邀买人心,如今,这个村谁还还拿俺家男人当回事儿啊,不都瞅着大郎家呢吗,一个个都恨不能往上巴结,虽说大郎家如今成了冀州府的富户,可这个村的里长还是俺家男人,乡亲们不拿俺男人这个里长当回事儿,你们是官府里的差人,总得给俺男人这个面子,去年番薯就是从俺家收的,今年还得从俺家开始才成,要不然,俺就不走了。”
说着,一屁股坐在大秤上,一副不讲理的坐地炮样儿,碧青倒是没想到,桃花娘会干出这样儿事来,早在打井的时候,两家就撕破脸了,不过,自己要是在外头遇上桃花娘,还会主动打个招呼,叫一声婶子,说到底,两家没什么深仇大怨,当初王富贵家也算帮过自己,这点儿情面还是要讲的。
可自己打招呼,桃花娘根本就不搭理,脖子一扭,当没看见,碧青也没当回事儿,终究得各过各家的日子,她怎么想,自己管不着,自己礼儿上不差就成了,这不是忍让,是礼数。
碧青始终念着当初那点儿好,不想跟桃花娘计较,可桃花娘今儿这事儿干的可有点儿缺心眼儿,这不是明摆着要把王家村的乡亲们都得罪了吗,而且,还说自己邀买人心,这话实在有些过分。
碧青正皱眉,碧兰不干了,跟桃花娘道:“邀买人心怎么了,你家也这么干啊,谁也没拦着不是,没得自己干不来,还嫉恨别人干好事儿的理儿。”
桃花娘一听更恼了,尖着嗓子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碧兰啊,哎呦,可是出息了,当年来我们这儿儿的时候,可是连街上的要饭花子都不如呢,如今是长了底气,这嗓门都高了。”说着嘀咕了一句:“真当自己是大小姐了啊,走到哪儿也是深州吃不饭的花子。”
本来碧青没想跟她计较,可她这几句讽刺碧兰的话,可真让碧青动了真气,脸色一沉:“我敬你是长辈儿,叫你一声婶子,你要是口出恶言,侮辱我妹子,那可就对不住了,既如此,我也跟你说,就算我妹子是深州的花子,也比你家的丫头强万倍,说句你不爱听的,你闺女给我妹子提鞋都不配,你不是嫉恨我家事事站先儿么,今儿就站先了,来人,把她给我扯一边儿上去,别耽搁了咱家交番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