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由暗及明

朴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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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不好看?”曲小亥瞪着自己黑洞一样的眼睛,一脸的委屈,“我可是在最好的香粉铺买的最好的胭脂,人家说梅兰芳,马连良登台就是用的这个,我花了十块大洋买的。”

    “那是唱戏,唱戏,大姐。”牛戴弯腰把地上的牛肉捡起来,擦都不擦便塞进了嘴里,顺便把满手的油擦在桌布上,“你这弄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出来吓人,我们几个好说,别被几个老头子看见了,当成刺客给枪毙了。”

    “好了好了,你们也别说她了,十块大洋,你也真舍得,小亥,你去后面厨房找点水好好洗洗,别闹出事情来。”我赶紧把她往后院方向拖,“王三炮脑子不好,别把他吓崩溃了,倪娜找你拼命。”

    “真的不好看?”曲小亥这下真的急了,眼泪都含在眼睛里,我看她当时守丹阳被打成那个样子都没这么着急,“别是你们几个审美太差把,人家香粉铺的人说,西洋人都是这么打扮的。”

    “陈基业,你过来。”我都懒得再和她磨嘴皮子了,向着远处和文忠说话的陈基业挥了挥手,“你说话比较中肯,你评价一下,曲处长这个妆容怎么样。”

    “曲~~~,处长?”陈基业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不过他还是见过世面的,马上便换了一副笑模样,“小亥是吧,哈哈,这个,怎么说呢,很特别,从上到下,透着那种特别。”

    “你看,还是陈师长不一样,高官后代就是见得世面不一样。”曲小亥这下仿佛有人为她撑腰了,立刻笑了起来,“我说么,就是要有个懂得……”

    “你是马上有节目?”没等她说完,陈基业便一本正经的问道:“滑稽戏还是京剧花脸?”

    “你们——”曲小亥一时语塞,气的本来就像猴屁股一样的脸蛋,更是涨的像个现世关公一样,一拳头砸在陈基业的肩头上,便匆匆的朝厨房后院跑去了。

    “也就是她会出十块大洋把自己打扮成这个样子,还沾沾自喜,唉。”王三炮还一个劲的数落着,“以后这皮蛋的日子,不好过啊。”

    “诸位,正好大家都在,给大家介绍新的同僚。”陈基业正好有话要说,便岔开了曲小亥的话题,“李芳,叶飞,你们正好也在,一起来认识一下。”

    陈基业招着手,把不远处正在聊天的李芳,叶飞都喊了过来,“本来是要在明天的军事会议上宣布的,但是我和军座商量了一下,还是由我在酒会上只会一下更好些,这样明天的会议就不开了,可以好好休息休息,反正他们高层的将军们都知道了,便好了。”

    “屁话真多,快说,谁?”王三炮和陈基业从不客气,他们师兄弟从前打闹就习惯了。

    “不用老陈说话,我自己出来,给大家批斗,哈哈!”陈基业还没开始说话,冷不防从右边斜插进来一个高个子,我定睛一看便和陈基业相视一笑,这便是化龙堂的堂把子文兴泰,也许,现在可以叫他安文了吧。

    “师兄,许久不见!”我主动走了上去,向安文敬了个礼,今天他穿了一身军装,中校军衔,煞是潇洒。

    “他妈的,你们早就认识?”王三炮笑了起来,“石杨你个小气鬼,早知道来了个大人物,却不告诉我们。”

    “其实,我们都合作过。”我回头笑道,“三炮,牛戴,李芳,江镇灭伊藤的任务,要不是安文师兄把焦山码头那边的日军中队总部连带恒顺醋坊一起给炸了,我们几个,可是凶多吉少哦。”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不要多提了,文兴泰做的事情和安文无关。”安文笑着给每一个人的酒杯里添了一点红酒,举起了酒杯,“诸位,第六军物资筹备处处长安文,请大家以后多多提携和关照,来,干——”

    “干——”大家轻轻的碰了碰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喜悦和开心。

    “李处长,军座和金东将军的意思,金陵和戚州粮道已通,我化龙堂便直接转入明处,不再偷偷摸摸的了,仙鹤粮行所有粮库全部并入军需处管制,吴锦心和罗丹二人都是算账管库的一把好手,都归入你军需处协助你,余日三你就不要和我抢了,我身边需要这么个高手。”

    “咯咯咯咯,哪里哪里。”李芳已经是笑的满面桃花,“天上掉下来一笔大生意,一下子我的军需处便连人带粮赚的盆满钵满,我还能说什么呢。”

    “叶处长,化龙堂的骨干都是江海军事学堂的学生兵,大部分看个日子到你那边报道,你的新兵营大部分战后都补充到各单位去了,他们正好成为新的骨干。”

    “那敢情好,哈哈!”叶飞更是乐的合不拢嘴了,大战之后,压力最大的就是募兵处,戚州这两年的青壮,符合条件的大多已经征召的差不多了,正愁着着这个事儿呢,没想到今天收了这么一份大礼。

    “行了行了,就你话多,安排好了没有?”陈基业似乎很看不惯安文在众多女军官面前抢了他的风头,急急的打断他的话,“物资筹备处黄莺一朵花,你立刻就把自己手下两个女将给送人了,怪不得听裘强说过,整个S集团军最不要脸的就是物资筹备部的人了。”

    “放屁。”安文嘴上骂着,脸上却满是笑容,这个时候,他也知道陈基业在开玩笑,便拍了拍自己的嘴巴,轻轻的打了个哈欠,“你他娘的不是一样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副官,我说什么了,我羡慕你了么,真是的,都一把年纪的人了,看看石杨吧,有什么好的给他留着。咳咳咳,我不说了,妈的,烟瘾犯了,先出去过过瘾,你们说话,说话。”

    “你们这几个男人能不能嘴上把着门?”李芳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这么多女士在这里,能不能不要肆无忌惮的说些男人的段子?”

    “就是,就是!这帮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曲小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转了回来,脸上的妆基本上被洗干净了,估计花了不少的力气,本来白白净净的脸蛋被擦的红扑扑的。

    “说正事,呵呵!”陈基业放下酒杯,轻轻的拍了拍手,“正主儿,可以出来啦,都是老熟人了。”

    随着一阵皮靴的脆响,一个娇俏的女中尉便款款的从后院走过过来,这附近不少男人的眼光都被吸引了过去,连二楼倚着栏杆说话的刘文和余浪都微微的斜了斜身子,朝下面看了看。我们几个更是瞪大了眼睛,王三炮和牛戴嘴巴长得老大,但并不是因为那女军官过人的容貌,而是因为,这个人便是我今天一直在找的,德泰恒的老板娘——姬云燕。

    “玩大了吧?”牛戴用肘部轻轻的捅了通我的手臂,“这姬云燕到底哪个身份是真,那个身份是假?”

    “诸位长官!”说话间,姬云燕已经走到了大家的面前,向着这一堆长官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第七师第一机要秘书,陈副师长的副官,特战队成员姬云燕向诸位问好。”

    “这是怎么话说的,哈哈!”我们几人都觉得姬云燕这个身份的转变有些不适应,再加上她今天虽然一身戎装,但依然不改从前的巧笑嫣然,端庄沉静,反倒让我们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姬老板,你这角色的变化,我们措手不及啊。”

    “哈哈哈哈,石杨,你确实是小看了姬云燕了。”陈基业也发现了一众人的尴尬,忙补上两句,“江镇一战,不要以为只有你的江盼雪去了焦山,如果没有姬云燕的一手漫天花雨,蘸了鹤顶红的银针直取敌军咽喉,哪有无声无息的灭了睡梦中的两个排的守军,让你和李芳叶飞这么容易得了焦山?”

    “你是说?”我、李芳和叶飞异口同声的呼叫起来,那声音把边上的曲小亥吓了一小跳。

    “对,就是她,哈哈。”陈基业非常得意的笑着,“你们三人带的部队是明线,暗地里,我和申银已经商量好,让她的宝贝外甥女和江盼雪,凫水从最近的路夜袭焦山,在不惊动山下驻军的前提下,把焦山交给你们,毕竟你们人不多,如果在夺取焦山上消耗过多,也很难守住那里。”我陈基业一向计出两条,一明一暗,一虚一实,石杨和王三炮两位应该是了解的很了吧。

    “外甥女……外甥女……”牛戴自言自语的琢磨着,突然很惊恐的抬头看着姬云燕,“那就是说申旅长是你的,你的……”

    “舅舅!”姬云燕笑的很温柔恬静,“牛旅长,你不用这么惊讶,你以前在德泰恒说的那些话,我都不记得了,真的。”

    “我都是开玩笑,对于我自己的上司,我尊敬还尊敬不过来呢。”牛戴像泄了气的皮球似得,说话声音都小了许多,“过两天到阳山去钓鱼,吃饭,摘桃子,我做东,这里的兄弟,听者有份,哈哈,带着申旅长,嘿嘿。”

    “姬老板,你现在是不怒自威啊。”我忙上前打个圆场,就怕姬云燕把牛戴的在德泰恒吃饭那大嘴巴的老底给抖出来,“一个中校见了你个中尉都吓成这个样子,别的不说,就凭你和江盼雪的焦山杀,我佩服的五体投地,什么漫天花雨?抽空教教我?”

    “石副官,您是君子,这点大家都清楚。”姬云燕笑道,“我并没有吓牛旅长的意思,只是为他争取了一次做东的机会,请请大家。至于银针的活计,是祖传的,非我族人,概不相授。”

    “那就做族人呗,这么简单的事情。”一直呆呆的没说话的曲小亥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让聚在一起的这一圈人瞬间就没了声音,姬云燕还是淡淡的笑着没有任何不适的表情,而我却已经脸涨的通红。

    “怎么,我又说错话了?”曲小亥一脸懵懂的看着我们,“做个族人不行吗?”

    “曲处长,这个咱们不提了,今天我不是主角,我们的武艺多偏阴柔,男子学习反而很别扭。”姬云燕走过去用右手挽住曲小亥,表现的特别亲昵,“石副官更适合与江盼雪切磋枪法和一些拳脚。我现在只是陈长官的副官,以后有些不懂的,还要诸位教我,多多提携。”

    “对,不说这个了,不说这个了。”陈基业乘机把话接了过去,姬云燕也顺手帮几个人把酒添上,“今天是大家最高兴的日子,我第六军终于收的云开见日出,完成了这些年的夙愿,最重要的是,大家都没有在江镇把命丢了。今年只要敌军没有大的动作,我们便会以休养为主,大家可以休息休息,养养膘,来年,我们便可大干一场。”

    “干——”十几只酒杯一下子碰在了一起,发出一连串而清脆的玻璃响声,殷红色的酒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特别的绚丽和柔美,这一刻,大家的心里都充满了舒爽和激动,昨日的硝烟和伤痛在这一刹那,都如云散去了,积留在心中的,便是无穷的欣喜和干劲。我轻轻的呷了一口浓香的酒,便觉得些许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人生能与众知己在此相遇,共立大业,真是老天的眷顾,回首种种,便是经历了再多的苦难,也是值得的。

    二楼上,一众高级将领端着酒杯,倚着栏杆看着我们,元紫衣和凌娟会心的笑着,同旁边过来的邢仇与申银轻轻的碰了碰杯子,大家都没有说话,那种感情,便已经寄托在了每个人的一饮而尽中了。夏龙似乎喝的有些多,靠着栏杆坐着,眯着眼睛在打瞌睡,解良也显得疲惫不堪,用手撑着下巴,没有任何表情的望着前方。刘文和余浪满面笑容的在和龚雪蓓说些什么,看他们一脸骄傲的样子,应该是在向龚雪蓓介绍他们的精兵强将,我正好抬起头看到了他们,便朝着楼上举起了我的酒杯,刘文他们也笑着和我遥遥的敬了一下,我便仰起头把杯中的酒喝光了。在还没有放下酒杯的时候,透过玻璃杯,我突然捕捉到了龚雪蓓的一丝诡异的笑容,那种笑容,看上去没有什么,但总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甚至于后脊背一阵阵的发凉,心里燃起了莫名其妙的恐惧。

    “难道是这个女人的气场太强大了?”我不禁有些发愣,呆呆的坐在了沙发上。

    “怎么了?”姬云燕坐在我旁边有些关切的问道,“是不是喝多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那个龚雪蓓不简单,有的时候,我的目光都不敢和她交锋。”我悻悻的说道。

    “现在她是军部的红人,和S集团军的上峰又有极深的关系,还是陈基业,王三炮他们的校友,你要相信自己的直觉,但即便是怀疑,在没有确切的证据去证明之前,也只能在心里,这对于第六军,对于你自己都有好处。”姬云燕微微的皱了下眉头,“我和海燕都试探过几遍,依然没有破绽,也许真的是我们多想了。”

    “希望吧。”我轻轻的把酒杯放到了茶几上,“你的身份为什么要明的这么快,我觉得并不是好事。还有,德泰恒现在交给谁了?”

    “这是上峰的意思。”姬云燕依然板着脸,我从来没有姬云燕这么长时间脸上都没有笑容,“也许,他们过于乐观了,你没见到,连安文也都明了身份么。似乎上峰认为江南大部分已经在我军控制之下了,戚州和金陵已经连成了一片,许多情报,辎重的传送,不必要这么遮遮掩掩了,便把大部分以前暗处的人,都明了身份,而陈基业又需要一个可靠的人作为助手,便想到了我。至于德泰恒,便不用担心,申旅长的宝贝女儿申喜儿今年从沪上大学毕业回来,这里以后便交给她了。”

    “受恩深处宜先退,得意浓时便可休,取城之日虎归林,得之易时失之易。”我面无表情的嘟囔着,心中不免掠过一丝惆怅,江镇会战,历时二十天左右,集团军东西两边纠集了16个步兵团,2个炮团,5个骑兵营,总兵力达到了三万人。虽然取得了全面的胜利,但是却在最后让敌军近六个团的主力从容渡江脱逃,况且自己这边的损失并不能说是小,宪兵队,执法队,21旅,第二炮营基本上没有剩下多少人。现在江都的江北大营,依然有三个整师的兵力在对江南虎视眈眈,我实在不知道,他们有多少值得骄傲的资本。

    “有些事,不是我们可以考虑的。”笑意又一次浮现在了姬云燕的脸上,“我们终究是别人的棋子,刘文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他们是车,我们是卒子罢了,各自做好自己的事情便是了。”

    “你说的对。”我默默的点了点头,“你现在身份明了,海燕知道么?”

    “她早就知道。”姬云燕一边微笑着摇手拒绝了过来邀请他步入舞池的一个军官,一边为我和她自己慢慢的添了些酒,“海燕早就说过,人与身份是两回事,她结交的是人,人对人是无价之宝,身份只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今天是元帅将军,明天也许就是阶下囚,无头鬼,但你终究是你自己,我和她之间有没有这身军装一样是知己,就和柳映梅江盼雪一样,他们两个略小些,可能比你们还要不成熟,但是我们待她们如自己的亲妹妹,并不是因为其他,而是人心。”

    “很通透。”我突然间释然了,“我对于龚雪蓓的怀疑在于我自己的直觉,就是她这个人,没有来由的怀疑,而对于她的身份只是个壳子,不能因为她的来头和光环,我就可以无理由的相信这个人,就是你刚才说的,相信自己的直觉。”

    “不错,悟性很好。”姬云燕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恢复了她一如既往的那种恬淡温暖的笑容,“雪蓓香粉铺,虽然刘文让你撤去所有的监视岗,但是海燕那边依然会盯着,一旦有什么动作,第一时间通知你,所以你不用太过担心。你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协助刘文做好对目前局势的分析。现在的第六军,已经不是两年前的第六军了,兵跨江镇戚州地,地连金陵徽州界,在金生的心目中的地位,也许可以与金陵的第一军,南中国的海南兵团并驾齐驱。就是在这个时候,我们的刘军长最不容易冷静啊。记得当年YS师也是在最强悍的时候,认为自己所向披靡的时候,被打的体无完肤,龟缩到了戚州一地。如果不是金陵方面对这里进行了大量的辎重和军需的支援,也许在三年前,这个部队就散了。”

    “你——”我有些惊讶的看着姬云燕,“似乎很了解这支部队。都是申旅长告诉你的?”

    “十年!”姬云燕微微的闭上了眼睛,很难得的没有正襟危坐,而是把自己整个人儿都置到了沙发靠背上,“我在这支部队里,十年了,许多东西,你是无法想象的,只有经历了,才能够明白。也许一辈子都遇不到,也许就在不远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