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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千代来到厨房时,玉川纪子和薰正在整理每个人的餐具。藤原家除了一些普通的餐具之外,还有六套特殊的餐具,分别属于藤原一家与玉川一家。
藤原周作的‘兰纹’,藤原绿的‘菊纹’,玉川纪子的‘竹纹’,藤原绘理的‘梅纹’,雪千代的是‘松纹’。后来薰来到玉川家,藤原绿也为她准备了一套‘雪纹’的餐具。两家人在一起吃饭时,就会使用这些餐具。
“雪千代、绘理,下个月的一号,你们就要开始上学咯,有做好心理准备了吗?”席间,大人们自然会提起今年最重要的事情——雪千代与绘理的进学事宜。
“雪千代的话自然不用别人担心,倒是绘理这孩子,让人不怎么省心啊···”藤原绿看着自己的女儿,有些沮丧地说道,“听幼稚园的老师说,这孩子学习功课做得不怎么样,倒是热心于打打闹闹那一类的事情。真是···”说着,有很是幽怨的看向了自己的丈夫,藤原周作。藤原周作自知理亏,装作没注意的样子,专心于自己眼前的食物。
绘理鼓起了小脸:“欸?母亲,为什么雪千代就可以让人省心,绘理就不可以!?”
“上个月,你是不是又把千叶君欺负哭了?还有,上上个月,听说你把邻班的伊藤君打哭了,还不让人家告家长····”
“那是因为千叶聪光那家伙欺负同班的女生,我是为了伸张正义才出手的。至于伊藤健太那件事情,说好的是‘武士’之间相互切磋技艺的,没想到他那么弱。而且输了还告家长,真是太没武士风范了···”
藤原绿叹了一口气,再次看向了自己的丈夫:“所以说,从小就给绘理这孩子买那种男孩子才玩的玩具,就是个错误啊····”
这次藤原周作再不能装作没听到了,只能频频点头:“嗯!嗯!孩子他妈说的对,以后再也不会买那种玩具了。”其实绘理的玩具有很多,除了那些刀剑之外,也不乏洋娃娃,绘本、和一些精致的小物。但是,她对那些娃娃一点兴趣都没有。连三岁那年,从玉川纪子手中收到的《源氏物语》绘本,都没翻过一次。
藤原绿有些头疼地扶了扶自己的额头:“唉,也是我没有管教好···要是绘理能有薰的一半娴静就好了,那样我也满足了。”藤原绿很羡慕玉川家的两个孩子,雪千代是他们从小看到大的,他的努力、行止都是藤原夫妇所欣赏的。然而,实际上,雪千代所能所获得的,比如离染轩的训练、清泉寺道义的指导、玉川纪子的教养,绘理都可以得到,但是两人的轨迹却完全不同。
而薰,虽然是三岁之后才来到玉川家。但是这两年的时间,也改变了她很多。言行举止、气质能力,都在向玉川纪子靠拢。至少,从表面看来,薰就是一个在渐渐成长的,超小号的玉川纪子。
看到藤原绿无奈的神情,玉川纪子也笑了:“绘理的话,活泼一点也挺好的啊!这孩子在襁褓之中的时候就很有生气呢,元气少女不也很受欢迎吗?
“活泼一点倒也不是不好,但是这孩子好像有些过头了····稍微有一点女孩子的温婉才好啊。现在她不但是行为,连说话的方式都在朝着男生靠拢···”藤原绿看了看自己的女儿,见她对两人的对话无动于衷,还在自顾自地和雪千代兄妹咬着耳朵说悄悄话,又是一阵头疼。
不同于当事人对自己风评的无动于衷,作为旁观者的雪千代却为自己的幼驯染操着一份心。‘确实不能让白君这么一直男孩子气下去了,幼驯染什么的,还是温柔一点好。’
“可以的话,以后白君多来我家吧。以后我可能要经常往外面跑,要是白君能来我家多陪陪薰就太好了!”雪千代突然一脸期待地看着绘理。
“欸!?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绘理有些猝不及防,看到雪千代那火热的眼神,有些受不住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真是的,别搞得自己想个大忙人似的···薰那边的话,不用你说我都会去的。而且左近也没有其他的同龄小孩可以做伴的····喂,雪千代,别用这种眼神,看得人不舒服!”
雪千代也发现,自己的眼神有些太火热了,讪讪一笑,不过目的已经达到了:“这样的话真是太好了!”
让绘理与薰作伴,固然有不想让薰孤身一人的意思,但是,更重要的是,想要给绘理带来一些改变。之后的闲暇时刻,不出意外的话,薰是要跟着玉川纪子学习一些日常礼节和家事技能的。如果这时候能够让绘理也参加进这种日常的教习的话,应该对她有所改变的吧。如果说一两天看不出效果的话,那一个月,一年,甚至十年呢?潜移默化的力量是很强大的。
“哥哥,之后的话哥哥也会在外面吗?”相较于其他,薰更关心雪千代刚才所说的话的字面上的意思。似乎考虑了许久,薰才下定决心“···既然哥哥那么努力,那薰也不能给哥哥拖后腿呢···在家里,我也会努力的!”
其实,薰更希望能跟着雪千代一起去后山,一起去学习。只是,之前已经与母亲约定过了,要跟着她学一些东西。而且,她自己也不想落在母亲和哥哥的身后。有母亲和哥哥在,她大可不必要求自己为这个家庭做出什么贡献。但是,她知道,无论母亲和哥哥怎么爱护自己,如果自己不学会前行的话,终将会跟不上家人的步伐,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出自己所珍视的世界。
“嗯,之后的话,道义爷爷,离染轩爷爷那边,都还是要去的。另外,还有剑道和尺八两个地方,暂时还没有决定。”雪千代看看有些沉默的薰,摸摸她的小脑袋,“唔···那么多要学的东西,想想就头疼。到时候,又没有可爱的妹妹在旁边鼓励,真是无趣啊···如此看来,只有晚上一起上母亲的国语课时,才是最有趣的时候吧。”
薰笑了笑:“偶尔我也可以向母亲请请假,来看看哥哥你哦!”
“嗯,这样的话,我也有继续学下去的动力了!”
三月底,樱前线已经越过了畿内地区,朝着关东和北陆地区挺进。这就意味着,畿内各县的樱花均已盛开,甚或有些地方已经是满开与凋落并存的状态了。比如京都,就是如此。
“唔····紫竹竹殿町、四町目、第二个小巷子进去第三家······一、二、三,嗯,应该是这里了吧!”顶着满头落樱的雪千代好容易,终于找到了纸上写着的这个神奇的地址,“话说,这种地址,还真是抽象啊····也亏得我找到了。”
雪千代手中所拿的地址,是佐竹敬宣昨天打电话给的。上面写着某位尺八奏者的居所,他希望雪千代能够得到这位奏者的认可,拜在他的门下,学习尺八的吹奏。
“不过,这地方还真是和这个地址一样,唔,抽象,清奇不羁啊。”看着四周倾颓的圮墙,雪千代还是有些惊讶的,“没想到京都还有如此斑驳破败的地方啊。小巷如此的逼仄,墙面也是残缺不堪,建筑也相当沧桑古旧。嗯?那些人家院子里种的植物的藤蔓,都已经跑到外面来了···额,连卫生状况也出人意料地···让人印象深刻。”
“要说比较有京都风韵的,大概就只有这些樱花树了吧。轻扬,绮丽,柔和···还有,这份更应该说是荒凉的寂静···”雪千代轻轻地拂去自己身上的樱瓣,整理了一下着装,敲了敲面前的小木门。木门旁边有一个木牌,上面写着‘山势’二字,正是此间主人的姓氏。
‘笃笃笃’,大概是木门历史太过悠久的缘故,雪千代敲下去,只发出了沉闷声音,根本不能引起屋内之人的注意。
‘没办法,只能用喊了。’几次敲门无人应之后,雪千代放弃尝试,“不好意思,有人在家吗····我是来找山势老师的!”连续喊了几遍之后,房子那里终于传出了点动静,似乎是有人从里间走出,准备来开门了。
“啊啦,啊啦,是谁大中午的在外面喧闹的···就不能让老人家好好睡一个养生的午觉吗?嗯,没人?”沙哑而低沉的抱怨声中,那扇木门终于被打开了,雪千代仰起头,看到了一位身量颇高,双鬓有些斑白的妇人,身着简单的家居和服,大概五六十岁的样子。
雪千代个子比较小,老夫人刚一开门时,视线所及之处,只是虚无的空气。
“那个····不好意思····”雪千代有些尴尬地发出了声音,想要引起对方的注意。
老妇人有些惊讶地低下头,这才注意到雪千代的存在:“咦?小妹妹你是?刚才敲门的就是你吧,抱歉,一时间没看到····”看到对方是可爱的小孩子,老妇人的语气也和缓了许多。
雪千代点点头:“嗯,打扰你们了,真是万分抱歉!我是玉川惟之,来拜访山势老师。嗯,是佐竹敬宣先生推荐我过来的。”
“唔,老头子是有说过今天可能会有人过来呢···”老妇人微微点头,朝着屋内唤道,“老头子,有一位小客人来拜访你了!玉川小朋友,先进来坐吧。”
老旧的木门内,是一条看起来有些‘深邃’的廊道,大概是因为廊道上的木材都有些年头,显得历史味十足的缘故吧。走在有些狭长的过道里,雪千代这才意识到: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刚才,这位老奶奶好像说的是小妹妹····想到这里,雪千代有些郁闷地摸了摸自己已经过肩的马尾。‘回去得跟母亲说说,上学之前,头发要稍微剪短一点了····’
廊道两边有几扇门,跟这座屋子一样,窄小而古拙,而且都紧闭着。终于,经过了四扇门之后,老妇人推开了左手边的门,带着雪千代走了进去。
房间里除了几个座敷和一个几案,以及墙面上的几幅字画之外,什么都没有。一位穿着深蓝色和服的老人正坐在一个座敷上,一只手支着头,靠着几案闭目养神。
“所以说,你就是佐竹推荐过来的人了?”雪千代还没看清老人的样子,对方就已经发话问询了。
雪千代急忙跪坐在老人面前,向其低头行礼:“小子玉川惟之,有幸得到佐竹敬宣先生的推荐,前来拜访山势老师。”
老人微微点头,眼神在雪千代身上扫了几圈,最终定在了雪千代腰间的锦袋上:“先吹几首你擅长的曲子吧。”
“咦?那么直接就考核吗?”见对方连基本情况也不问,也没有日常的寒暄,雪千代对对方的行事风格有了初步的了解。依言从腰间取下锦袋,抽出里面的尺八,便要开始吹奏。
这时,一旁的老妇人抬抬手,制止了雪千代:“等一下,真是不好意思,家中的这位老头子不会招待客人。”说着,从房间的角落拿来一个座敷,在雪千代的感谢声中,放到了雪千代的身下,然后便离开了房间。
见对方离开,雪千代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重新把尺八放到唇间。刚想要呼气,对面坐着的老人又抬手制止了雪千代。“等一下,等荣香回来再开始。”
“荣香?那位妇人的名字吗?山势荣香······”雪千代再一次放下了尺八,见对面的老人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便不去打扰对方,开始观察起了四周的字画。
“哦!那好像是狩野画派的画作啊,也不知是什么年代,谁的作品,还挺有意思的·····嗯,那个写着‘宫、商、角、变徵、徵、羽、变宫’的书法,好像也挺厉害的啊!肯定是用很大的毛笔写出来的吧。”
雪千代的观赏没持续多久,很快,山势荣香就拿着一个白色的陶罐和一个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盒子进来了。当陶罐放在雪千代与老人之间时,他这才看出来,原来那是一尊香炉。与此同时,雪千代的神情也很快变得郑重起来了。
山势荣香揭开香炉的盖子,小心翼翼地用木制镊子从盒子中夹取一小片薄薄的香片,放置在香炉的‘银叶’上,然后在香炉的底部加热。做完这一步之后,房间里的三人都注视着地面上放置着的那尊香炉。
所谓‘银叶’,指的就是香片与火种之间的隔板,其实是一层云母板。香片不能直接用火种点燃,而是要让它均匀受热,渐渐燃起烟气。云母板,起的就是隔断火种的直接接触,以及均匀供热的作用。
未几,袅袅烟气缓缓升起,阵阵异香直抵观者的嗅觉神经。三人看了好一会儿的烟气,期间都没有言语。“玉川小妹妹,感觉怎么样?”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山势荣香。
雪千代依次向两人伏身致谢:“轻烟纤柔,异香沁脾;薄衣香片,蝉羽薄衣;褐纹隐隐,南藩沉木;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体验。今日能得两位这等招待,真是感激不尽!”
雪千代确实很感激对面的两位老人,居然会自己这个小屁孩准备这样一场香道体验。作为‘三雅道’之一的香道,雪千代平时也有接触。家中的母亲虽然主要擅长的是花道,但是对于其他两种雅道——茶道与香道,也涉猎不少。不仅如此,之前在秋田的时候,佐竹宣和之妻,佐竹嘉子,就是出生于京都香道世家——三条西家的支族。
三条西嘉子(佐竹嘉子)自幼学习家中的御家流香道,嫁入佐竹家时,有一份嫁妆就是一小块‘春山风’的沉香。是从京都三条西本家收藏的敕命‘铭香’——‘春山风’中割取下来的。这种珍贵的香木,雪千代也只体验过一次而已。这还是佐竹嘉子招待玉川纪子时,雪千代刚好随侍一旁才有幸得闻。佐竹嘉子本人还常常为本地的居民制作熏香,开展一些香道的小课堂。
受惠于此,雪千代在佐竹家上汉学课程时,也常常能补习一些香道上的知识。有了自己母亲与舅母的教导,雪千代对于香道里的基本常识还是清楚一些的。比如:‘香道十德’、沉香的‘六国五味’、‘御家流与志野流的历史与特点’、‘闻香、品香、猜香的基本流程’、‘比较著名的‘铭香’’。
山势荣香点头笑道:“呵呵,玉川小妹妹是客人啊,当然要好好招待了。不过,你能喜欢,就再好不过了。”
雪千代面前的老人倒是不置可否,只是微抬起头:“趁着香没燃完,先吹几首来听听吧。”说完一只手撑着额头,靠在几案上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