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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之一——便是唯一的儿子遭人加害而惨死。
九年之前,那个从小就痴迷铸剑,满怀着对父亲崇拜的男孩,第一次来到了璀阳铸剑厅。那个时候,他是那样激动地奔过去,不眨眼地看着炉中的啸锋剑,兴奋地在心中一遍遍回想着父亲许诺过的事情——一年之后,神剑铸成,父亲便会正式收他入门,将一身绝技倾囊以授。
那个男孩日夜不停地期待着,他拼命地练习起剑法与法术,为入门做着准备。更一天一天数着日子,计算着那好像永远也数不完的三百余日。
渐渐地,他的剑法与法术一日千里,甚至达到了令璀阳派中的师长都吃惊的地步。可是听到惊叹与赞扬,他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追问,父亲的剑究竟什么时候可以铸成,什么时候才可以收他入门,教他铸剑之术。
他一直瞒着父亲日夜修习——他要在剑成那日,给最敬爱的父亲一个惊喜。
终于,他盼到了那一天,盼到了一年后,啸锋剑铸成的那一日。
但是那一天,他却被人在距铸剑厅不远的地方发现,如一只被弃置的布偶般倒在地上,带着胸口一道贯穿整个身体的可怕伤口,全身的鲜血已将近流干。
最后一丝生命正在自他体内逝去,但双眼却仍大睁着望向铸剑厅所在的山壁——那双原本如水般清澈的眼眸那一刻是空茫而惊骇的,仿佛之前发生的事情,是他至死也无法相信,无法接受的东西。
大概,那个孩子本来是想赶去铸剑厅寻找父亲,或者是遇险后,拼命地跑去向父亲求援——可是,他最终却倒在了离铸剑厅一步之遥的地方。
有发现他的璀阳弟子嘶喊着上前抱起他,试图紧急施救时,却震惊得变了脸色——那个孩子的情况,竟比他之前想象得还要可怕许多倍。他全身的经脉,居然已被某种强悍而凌厉的力量震得尽断——再回天乏术。
那个男孩本来想告诉父亲,他已经熟习璀阳剑法的根基,甚至已掌握了驾驭蕴灵之剑的繁复法术。这一切,是他那个资质出众的沈师兄都无法做到的。这一来,父亲一定会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儿子而骄傲欣慰。
那个男孩本来想告诉父亲,自己,还有母亲和妹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父亲,是那样地想念他。父亲一直忙于铸剑,已很多天都没有回家。他们母子,只想在剑成那日,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团聚,一起吃上一顿热腾腾的饭。
然而......然而.......
“究竟是什么人所为!要怎样残忍,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会对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下此毒手!”那一刻,许多目睹的璀阳弟子都悲愤地咆哮起来。
是那些闯入的外界人,那些“赛孟尝”手下的门客么?可是难道那个只知享乐的贵族手下,竟然会秘密潜藏着具有如此超群力量的高手?
又或者是本门弟子嫉妒夙兴长老的才干,暗下杀手?那么,那必是一个实力不凡,堪与其比肩,且与夙兴,以及这个孩子关系密切的人。
那么,那个人会是谁!又有什么人符合这几点?
有不少人的心中,不自觉地冒出了这样一个名字——夙兴掌门的小师弟,惊才绝艳的璀阳剑仙,曾协助师兄铸剑的少年天才——商岳瀛
男孩的手足失去了最后一丝力量,软软垂落,双眼却还不瞑地大睁,空洞,含恨而不甘。他微微启唇,似乎是想指出凶手的名字,或是说出刚刚遭逢的惨剧。但是,他已无力再吐出一个音节。
男孩年仅九岁的妹妹恰好目睹了哥哥濒死时的惨状,受到惊吓而昏厥,留下了极深的阴影,从此的八年之中,那个娇弱的女孩每隔几日便要因梦魇惊醒,彻夜哭泣。
三日后,商岳瀛忽然在没有知会任何一人的情况下秘密离山,不知所踪,数月后方才返回。有人问起他这些日子的行踪,他却闪烁其词,不留痕迹地推脱掩饰过去——这异乎寻常的行为,让许多人更加坚信了自己的推断。
然而,夙兴掌门居然对这个小师弟深信不疑,不仅不理会旁人的纷纷议论,反而委以重任,任其为门中五长老之一——自此,商岳瀛便成为了璀阳派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长老。
那之后,夙兴正式执掌璀阳派门户,啸锋剑无匹强大的剑气贯通地脉灵气,成为门人修习的重要源泉。门中弟子依靠啸锋剑充沛的剑气修习,进境一日千里。从此璀阳派在这位英明掌门人的带领下欣欣向荣,如日中天,而那位暗受众人非议的小师弟,依然在夙兴掌门的坚持下备受重用,身居高位。
然而,三年之后,璀阳派中又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震惊的变故——数百名弟子似乎是心生嫉妒或不满,忽然大举反叛,与夙兴掌门公然叫板为敌。
而其中带头之人,便是掌门人的小师弟商岳瀛。
这一次,夙兴再不手软,使出了强硬手段镇压,门中一场内乱终于平息。商岳瀛反出璀阳,彻底与师兄决裂,寻机而逃,自此再不知去向。
然而很快便有人发觉,当年铸剑所用的秘宝“冶灵石”,竟也在同一刻时不知所踪——谁也没料到,那个背叛了门派的叛徒,竟是暗中身携这件宝物而逃!
——冶灵石是璀阳派绝无仅有的秘宝,当年曾在铸剑中用以牵引稳固啸锋剑的剑气,使澎湃的灵力如百川归海般平息驯服。即便是剑已铸成,过于强盛的剑气也有难以驾驭的风险,或许会在那一日需冶灵石导引稳衡。
掌门与众长老心急如焚,立即遣人四处搜寻那名叛逃之人的下落,却数年一无所获——除了一条并不确凿的线索。
——有依稀的蛛丝马迹,显示在这些年中,那个人曾经涉足过某一个偏僻而普通的小镇。
而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里,唯一可能为外人所知晓的东西,只有两样——那家在江湖上还算有名的兵器铺“对月坊”,以及在数年后声名鹊起的神医郝医仙。
此外,关于那个叛逃者的一切,都如狂风过后的水面般湮没无痕。
昔日里铸剑厅中白衣翻飞,长剑青光如练的人中龙凤,就在这一刻起变为了被人唾弃的本门叛徒。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实际,被从所有的卷轴与史册中干干净净地剔除,连他的名字,都被列为禁忌,不屑被任何人提起。当年那个惊才绝艳的璀阳剑仙,就这样彻彻底底地从人们的视线之中消失。
而数年后,却终于有这四名奉命秘密下山的璀阳弟子,重行依照那些虚无缥缈的线索,来到这个小镇寻找那个被几乎所有人遗忘之人的踪迹。
“掌门人日日为璀阳派殚精竭虑,我等必须尽力为其分忧。然而,关于那个人的线索,这一次到底是一无所获。看来这个小镇之中,的确并无什么异常之处。流言之类,全不可信。”
小镇郊野外纵横的树影之中,四人中为首的大师兄沈长松负起双手,蹙眉开口。
身旁一直酣睡着的少年姚天擎在这时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来,正听到师兄说到关于“那个人”的事情,一双本来睁也睁不开的眼睛顿时瞪得大大的,像被浇了盆冷水般一骨碌跳了起来,凑上前去凝神细听。
听三位师兄低声谈起关于“那个人”的种种,仿佛对那个始终不被正面提及名字的人有着极度的好奇般,姚天擎终于按捺不住而插嘴:
“喂,到底那个商岳瀛小师叔,为什么要和掌门人决裂,离开璀阳?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有没有人清楚前因后果?”
此言一出,沈长松等三人的谈话顿止,一齐转头冷冷望着他,气氛一下子凝固。
姚天擎抱着双臂,却还在自顾自地继续:“那个商岳瀛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大家一说到他就不说话了?都说他是杀害掌门人儿子的凶手,有没有确切的证据?有没有人知道,当年掌门人的儿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住口!”刘珩一声厉喝,打断了姚天擎喋喋不休的疑问:“要我跟你说多少次,这不是你该问,该好奇的东西!”
“为什么?凭什么不该问不能问?平白无故就骂一个人是叛徒,却连他究竟做过什么都不知道,这公平么!”
看到刘珩向自己怒目而视,他伸指直戳过去:“哼,又是你,处处跟我作对!怎么,想打架吗,来啊,来啊!”
“天擎,够了!”就在璀阳小弟子撸起袖子便要冲上去揍人的同时,沈长松只是淡淡开口,伸出手臂拦在他面前。那是一个彬彬有礼的阻拦手势,却有一道无形无质的力量瞬间散开,将猛然冲上的姚天擎撞得倒退三步。
姚天擎不禁一怔,甚至顾不上发作,诧异非常——这个一向只会装模作样的深师兄的修为,何时突然进步了这么多?这就是他一直以来凭借啸锋剑剑气修习的成果吗?难道借助那把剑修炼,效果真的是常人的数倍?那么其余这么做的人,也是如此吗!
然而才没心思多想这些,他随即怒道:“喝,挺厉害啊!你要怎么样?啊?”
“天擎,你入门时间尚短,有些事不明所以,也属正常。然而有些东西关系重大,不是只言片语解释得清的。现在,我们眼下要做的,是寻找掌门铸剑手札,顺便寻访那个人的下落,为修复啸锋剑剑气的缺陷做好准备——这是门派中的大事。”
“门中弟子凭借啸锋剑剑气修炼,剑气有缺,难免对修习有所影响,必须尽早找到妥善的解决方法,这才是我们如今的重任。至于背后的各种原委,不妨日后再行谈论。”沈长松微微含笑道,劝解。
姚天擎一时不做声,他甩过头去,愤愤开口:“切,不就是仗着自己是大师兄,修为又比别人厉害么?就一副不得了的样子!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这句话说出,龙束月与刘珩都深深皱了眉——沈长松借啸锋剑修习已有整整五年,功力极其深厚,甚至已可以和当年的绝顶人物商岳瀛相提并论。其余如他们等入室弟子,也已如此修练数载,皆是出类拔萃。而方才这一晚的专注修习,他们依靠运藉体内的剑气灵力,已再一次把修为提升至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
然而,这个吊儿郎当的小师弟,一直以来甚至连碰一碰啸锋剑的资格也没有——啸锋剑乃璀阳至宝,只有修为精进到一定境界,或是资质过人得到师长看中的弟子,才有资格借助其剑气提升修为。而姚天擎,既根本没机会依靠镇派之宝提升功力,也不像其余弟子般日夜用功,入门时间更是最短,居然还好意思问沈长松“有什么了不起”?实在荒谬至极!
但姚天擎都懒得理他,自己晃晃荡荡地走远,吹着口哨——实际上,他并非像师兄想象的那般,根本没有资格凭借啸锋剑修炼。其实,早在一年前,他的师父百炼长老,便已为他争取到了借助璀阳镇派之宝修炼的机会——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多数人都对这个顽劣少年皱眉的时候,他的师父,璀阳五长老之中年事最高的那位老人,却出人意料地对这个小弟子偏袒爱护。
但是,不知为何,当感知到啸锋剑那股凌厉而奇诡的剑气时,原本兴奋莫名的璀阳小弟子忽然有了几分犹豫。他甚至说不出原因,只觉得那种力量诡异难测,似乎是某种不祥之物般,令他忍不住退避反感。
看着周围日夜不休,废寝忘食淬炼着剑气,试图将啸锋剑的灵力与自身的修为融会贯通,化为更强大力量的同门,他的那种犹豫甚至更加深了一层——自己为什么要拼命修炼?为何要不惜一切争取那种无匹强大的力量?争取到以后,又能得到什么?
而那些拼命修炼,甚至为此不顾一切的人,在得到那种巅峰般力量的同时,是否——会相应付出什么难以预料的代价?
刘珩并不知他脑海中的念头,冷笑一声,语气中满是嘲讽:“哦?这么说来,师弟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呵,厚颜无耻,难怪柳姑娘一向对你如此厌恶,连话也不愿意多说几句。”
师兄口中的“柳姑娘”指代的是谁,对姚天擎来说再清楚不过,他像被一根粗棒当头打了一棍般愣住,黝黑的脸上刷地通红,瞬间成了一副暴怒中混着扭捏的奇怪模样——夙兴掌门本名柳青璇,而所谓的柳姑娘,自然指的是掌门人十七岁的爱女柳晞云。
自从哥哥惨死,那个美丽娇弱的女孩便成了父亲恨不得倾尽所有爱护的珍宝。而顽劣璀阳小弟子弟姚天擎对其私下的爱慕追求,已早就传得开了,成了许多人调侃时的笑柄。
谁都知道,夙兴掌门的大弟子沈长松,那个儒雅俊逸,风度翩翩,能力出众的青年,与柳晞云可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在她的哥哥去世后,一直取代着那个珍贵的位置,被她视作这世上除了父亲最依恋的人。而掌门人的女儿柳晞云,也无疑是沈长松的心上人。
因此,姚天擎的这种一厢情愿,在沈长松的映衬下,可谓是颇为滑稽的。
被戳痛了最脆弱的心事,姚天擎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表情彻底僵住,脑海中瞬间浮现了那个素净纤弱的女孩,一恍惚间,又仿佛看到她和那个沈师兄并肩而立,正亲密无间地絮语嬉笑。
他忽然感觉胸口如要窒息般一痛,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