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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你...你唤小的前来,有何贵干啊?”
董大林一步一顿地走到萧暄面前,低着头,欠着身子,哆哆嗦嗦地问道。
“哼!董大林,且问你一句,可是想活命?”
萧暄仰坐在木椅上,抚摸着一把精致的匕首,面色郁结,不见丝毫笑意。
言讫,但听得“扑通”一声,董大林狼狈地跪了下来,喉头上带着一丝哭腔,哀求道,“当...当然!这位爷,小的真不知哪里冒犯了你,还请饶了我性命吧。”
这一个中年糙汉子,活了几十载,也还算有点见识,眼下却直突突地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求饶,把那凉冰冰的板砖撞得砰砰直响,面子里子的全给扔了。
“哼,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下午我问你要茶盐司的账目,你推三阻四,不肯交出,我耐着性子对你晓以大义,好容易逼你松了口,我原以为你灵醒了,却转手给我个假的。呵呵,董大林,我是该夸你聪明呢,还是该骂你蠢呢?”
萧暄冷冷一笑,上掀的嘴角缓缓凝住,带着一股淡淡的杀意。
听了这一席话,董大林便是再蠢,也该是明白了,下午拿出的茶盐司假账本压根就没能糊弄住这位精明的爷,人家现在就等着自己把真账目乖乖奉上。
可这真的账本要是交出去了,别说朝廷法度容不下,就是那些顶在头上的官也得想方设法地弄死咱,指不定,连着一家老小都得摊上这祸事,下地狱去。
然若是不交,面前一关就过不去,这坐在椅子上的爷瞧着年轻稚嫩,骨子里却是有一股杀伐狠劲,真把他惹急了,自己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那到底是交还是不交?董大林想了又想,夹在中间,两相为难,也没个周全的法子,整个人仿若置在碳上烤,额上冷汗一滴滴地往下淌,把胸口的领子浸湿了大片,本就不灵光的脑门生生作疼,也不知是不是刚才磕得太猛,给碰坏了。
“怎么?还在那瞎琢磨呢?”萧暄咧开嘴,直直地瞪向地上跪着的人。
“额,这位爷,你说笑了,下午给你的那几本,就是咱茶盐司的账目。上面记载的各条各款,都确凿属实,没有一点虚的,还望爷能高抬贵手,放小的离去。”董大林一咬牙,反正横竖也活不了,索性一条道走到黑,也不至于累及家人。
“呵,好一个确凿属实。董大林,我看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啊”,萧暄轻轻放下手中的匕首,语气不咸不淡,有些瘦削的脸庞似笑非笑,面色阴沉得像把戳人的刀子,令人不寒而栗。
一旁的萧黎瞧着这形状,微微叹了口气,这董大林也太不识好歹了,到这节骨眼上,还死鸭子嘴硬,这不是把自个儿往那火坑里推吗?
主子现在是越来越能忍了,拿捏起人的本事愈发炉火纯青,表面上虽未大发雷霆,实则已是杀机渐生。再这般耗下去,这董大林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果然,下一刻萧暄站起身子,踱了几步,立在董大林跟前,把手中的假账目摊开,往他面前一挤,“既然你说这账本无假,那就请睁大你的眼好好瞧清楚!上面记载,‘洪光十四年七月,得盐二百三十斤,如数上交官库;洪光十四年八月,得盐二百五十斤,如数上交官库’。呵,一个人口不算少的县城,好几个盐作坊,近百位亭户,一个月产出的盐竟还不到三百斤,你当我是傻子吗?”
言讫,萧暄将账本狠狠地摔在地上,伸出右手定定指着董大林颤巍巍的背脊,“董大林,你...你造假也得有个限度吧,这般明晃晃、□□裸!先不说这数目上全是纰漏,就连那运往户部盐业司的额度和税款也是错误百出,这样的一个账目,你还口口声声说没假!敢问,你眼里可还有我大梁的刑律章法!”
这账本送到萧暄手上,她压根就没信过,只是没有进一步的证据,才隐忍不发,前去暗查那董县县尊,孰料碰到了萧剑,倒是省了点功夫。
董大林跪在地上,心中叫苦不迭。自己怎么就碰上这么个爱管闲事的神秘人,州官都不过问这盐业之弊,他还一个劲地纠缠,真是狗拿耗子,闲的慌!
“董大林,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讲?”
一个不入流的小吏都敢这样肆无忌惮,随意篡改重要的账目,还掩饰得这般拙劣,说明了什么?说明他根本就目无法纪,也不惧上面来人审查。
唉,官员们行事无法无天,我大梁已是坏到了根骨,难以医治啊!
“哼,像你们这样沆瀣一气、刁顽不逊的恶吏,真该除之而后快!”
萧暄不想不气,越想越气,怒火交织,浸了一腔。
却不料,人逼急了生反骨,狗逼疯了胡乱咬。
董大林本就憋屈害怕,又被一通斥责,反而激出了久抑的火气,直起身板,斜着眉眼,歪着一张大嘴,道:“这位少爷,我敬你身手了得,是个人物,这才对你低三下四,屡屡退让。可你也莫忘了,捅破了天,你也就是一介草民,飞不上枝头,还能变凤凰不成?我承认,我董某人不是什么好鸟,可也分的清轻重,知道什么人惹不得。奉劝一句,别仗着一点武功,就自诩了得,还想着管天下的不平事?!实话告诉你,牵扯进这盐业行当的人,可不只一两个,其中有些人名头还真不小,不似我董某这般的芝麻官,他们若是跺跺脚,那永京城都得震一震!”
董大林半举着手,微昂着头,鼻孔上翻,都快朝到天上去了。他虽不知萧暄是个什么来头,听口音倒像是京城里的,许是有些家底。但管盐的那些无不是达官显贵,在家钱财堆成山,出门三步有人抬,可不是平头百姓能够着边的。
“呵,还有这等事,不知你口中的那些能让京城震动的人,都是谁啊?”
萧暄微眯的眼闪过一阵幽光,面沉如水,整个人变得分外冷冽。
董大林浑然不觉眼前的人已是怒不可遏,却似找到了出路,越说越有底气,“怎么,你想知道?呵呵,这位公子,不是咱瞧不起你,便是说了,你也不认得。你若是识相,还是收手吧,这盐业的水千丈底——可深着呢!自古民不与官斗,你对付不来的,何必与自个为难?不若放了我,再留下些银子好相与,我不会追究。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俩之间,算是清了,何如?”
不得不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董大林贪财的毛病算是刻到了骨子里。这时辰,还想着跟萧暄谈价钱,说些不着边的调调,也是蠢的可以了。
“哈哈,真是可笑!董大林,都到了这份上,你还想着跟我要钱,谈条件?简直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萧暄冷冷一笑,双目寒光乍现,“如此,我也撂下话,云中飞龙山中虎,我尚且见过,还会被你这小小胥吏的一番话,给吓退了不成?这盐业一事,我还查定了!甭管这后面站着什么人,我都要会会他!”
言讫,萧暄转身抄起匕首,右手一拉,银白锋刃显现,寒光凛凛。
“董大林,我给你了诸多机会,你却毫不珍惜,一味地跟我胡搅乱扯,真是冥顽不灵!而今我耐心耗尽,留你无用,且用这利器结果了你!”
萧暄举起匕首往董大林的脖颈一架,冰寒的触感令后者毛骨悚然。
“啊,别别别,爷,饶了我,饶了我!有事好商量...账本我给,我给!”
董大林被吓个半死,连声告饶,差点当场失了禁,尿了裤子。
听了这一句,萧暄嘴角微微上翘,这老狗终于识相了...
永京城,元朔宫,修政殿。
夜幕已至,不是上朝的时辰,大殿内却灯火通明,百官俯首,跪成一片。
“啪”一声巨响,肃宗皇帝将手中长达十几页的奏折狠狠摔在御案上,双眉倒竖,满目怒意,腮边胡须抖了三抖,“哼,是可忍孰不可忍!”
殿内一干文武官员吃这一吓,纷纷叩首,嘴中连道,“圣上息怒。”
“息怒?!呵,叫朕怎么息怒?!真没想到冀州之事已是恶劣到这等地步,你们这些个大臣每日就会跟朕说,太平盛世盛世太平。这雪灾一发,什么祸事都一起涌了出来。陈元稹递的折子里写的明明白白,整个冀州,雪患严重,赈灾无力,政务法纪都乱成了一锅粥,百姓冻死、饿死的,不计其数!”
言讫,肃宗一拍御案,猛地站起身来,俯视着在地上跪得整整齐齐的臣工,当看到大部分人眼神涣散、哈气连天、心不在焉之时,又止不住满腔火气,“都给朕提起精神来,一个个恹头搭脑,哪有一点为官之样!朕看你们就是平日里山珍海味喂饱了,夜夜笙歌累瘫了,腾不出心思来为国为民操劳了。”
“臣等惶恐,请圣上恕罪”,大臣们听了这声闷雷,振作些许,又齐声告罪。
“恕罪恕罪,又是这两字,朕都听腻了。朝廷养着你们,是让尔等持国之事,解朕之忧,不是来这大殿上当人云亦云的磕头虫!”
肃宗狠狠发了一通脾气,又瘫坐在龙椅上,身心俱疲。
他初逢训政,整饬国务,也曾想让梁朝能有中兴之象,岂料遭阳九之运,百六之会,府帑空虚,百姓匮乏。外强要盟,内孽竞作,奄忽一纪,遂无一日之安。
“唉,朕即位之时,曾立志匡扶河山,以复祖宗荣光,赋民首杜烦苛,治军慎持驭索。而今几十年过去了,作用甚微,无所建树,奈若何乎?罢了罢了,朕没有经天纬地之才,扶不起这大梁的基业啊”,肃宗摆了摆手,愈加失望,“算了,多说无益。萧煜,你且先把这冀州之灾跟大臣们好好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