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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渐散,淡淡月光从天际洒落,透过浓密树枝的层层遮掩,稀疏的照在小院里,拉出道道长影,单薄冷寂。
萧暄快走几步,拾起黄浪在福源酒家抢来的包裹,行至石桌侧,伸出右手,轻点几下,解了被束缚女子的禁锢。
“咳咳...”女子捂着胸口,急促地咳了几声,惊魂未定,坐起身来,蜷着双腿,双手抱膝,神情木讷地盯着远处,呆呆愣愣,低声呜咽,时断时续,人见犹怜。
静立的萧暄眼底闪过一丝同情,女子通常在遭受巨大打击时,才会如此形状,方才想必是被黄浪那厮吓得不轻。
黄浪奸贼着实可憎,身负血案,不知道迫害了多少妙龄女子,把其生吞活剥,千刀万剐,碎尸万段都不为过。
“唉,夜里冻得紧,快把衣服穿上,仔细害病”,萧暄放缓了语气,一句话里尽是关心,又默默转过身去,她清楚自己眼下着儿郎装扮,男女授受不亲,不能直盯着陌生女子。
女子闻言,这才抬起头来,红肿双眸直直看着萧暄背影,眼底闪过感激、庆幸和一丝惧怕,百感交集,怔怔出神,遭遇如此凶险之事,转危为安之际哪能不恍恍惚惚。
“谢谢”,良久,微风拂过,冰冷的气息使得女子躯体一颤,心思收敛,嘴唇蠕动,吐出微不可闻的两字,低头一看,自己□□在外的细腻肌肤已是冻得发紫,面皮微红,动了动酸麻的手臂,忙捡起四处落下的凌乱衣衫套上。
一阵悉悉索索之声,女子穿戴整齐,直起身子,绕到萧暄前面,弯身半拜,“方才多谢这位小哥搭救。”
“无妨,你且放宽心思,莫要自扰”,萧暄摆了摆手,温和劝道,她怕这位女子对此事念念不忘,徒增伤感。
“我丁璇可不是养在深闺的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被男人碰一下,就要死要活的。说到底,那淫贼并未要了我的身子,既没得逞,又何必钻牛角尖?”女子点了点头,她明白萧暄的一片好意,她本是江湖儿女,心绪已是平静许多。
“姑娘有胆识,在下佩服,只是你一个女子为何独自行走?要是遇着了危险,连个能帮衬的人都没有”,萧暄剑眉一皱,毕竟在男尊女卑的古代,很少有女孩在外抛头露面。
不过萧暄此刻却全然忘记自己也是个女儿身。
“我出门原是带了几个随从,后来归家的路上遇到了麻烦,与他们走散,偏生祸不单行,丢失钱袋,身无分文,只得去店铺当了宝玉,欲换些盘缠,赶回家中,岂料遇到了则个一肚子坏水的登徒子,被掳到此处,幸蒙小哥出手,逃过一劫”,丁璇性情直来直去,没有心机,打量了萧暄几眼,见这个风度翩翩的少年眼神清澈,举止有度,方才又及时相救,是个可相与的,也不掖着藏着,把事情道了大概。
“原是如此,丁璇姑娘不可大意,日后须得多加小心。在下这里有张二十两银票,应该够姑娘返家,且拿去吧”,萧暄想了想,掏出一张对折的票子,递上前来。
二十两,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这如何使得?你我非亲非故,我怎能承此大恩?”丁璇一惊,慌忙摆手推脱,不肯收下。她读书识字,不是街边小巷的媳妇婆子,见钱眼开,心底里有着为人处世的原则。
“有道是‘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救下了你,正好手中有余钱,算是萍水相逢一场缘吧”,萧暄淡然笑道。
“这...好吧,我且收下,此大恩,铭记于心,他日加倍报答。小哥将来若是有为难之处,可以去咸光郡的聚义镖局寻我,我与爹爹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丁璇幼时习武,不比寻常娇柔女子,骨子里有几分爽利,不再扭捏,轻轻抱拳,行了个江湖礼。
“什么?!你是丁振山的女儿?”萧暄大惊。
丁璇一听,委实一愣,半晌后狐疑道,“你识得我爹?”
“不,不认识,只是听路人提及过聚义镖局和令尊之事”,萧暄摇头,收起外露的情绪,面色复杂,真个无巧不成书,谁曾想不经意间救下的女子竟是前些时日惨遭灭门祸事的丁家之女,看这模样,她怕是不在家中,才侥幸躲过一劫,尚不明家族变故。唉,今番该不该告知于她呢?
“哦,家父掌管聚义镖局多年,仗义疏财,信誉颇佳,在江湖上有些名气,你听到他的事迹,不足为奇”,丁振山黑白通吃,又不贪利,结交了不少朋友,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丁璇也不怀疑萧暄的说辞。
“不知姑娘近日可曾听闻镖局有何大事发生?”
萧暄犹豫少顷,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一月前就去了豫州,为爹爹办事,中间只通过一两回书信,眼下还未到家复命,当然不知镖局之事了,小哥何出此问?”丁璇满头雾水,不明所以。
“也罢,有件事我说与你,只是怕你承受不住。”
萧暄一咬牙,直视着丁璇清秀的面庞,眼神闪烁,难以下定决心。
“何事?男子汉大丈夫,怎的女子作态,婆婆妈妈,但讲无妨。”
丁璇瞧见萧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好笑道。
“我今夜在这宁阳小城歇脚,无意间听着四个从咸光郡过来的男子谈论到聚义镖局,他们说...说...”萧暄有些为难,虽然未曾亲自验证过消息的真伪,但她深知以登州四猛这等凶徒的脾性,不会凭空捏造灭族横祸,十有*是真的。面前的女子才从黄浪的手下逃出,劫后逢生,情绪并不稳,若再告诉她这个噩耗,岂不是把人往火坑里逼吗?
“小哥你到底想说什么?快些讲来”,丁璇被萧暄吊足了胃口,而今见她又止言不语,顿时急得跺脚。
萧暄扯了扯左边衣袖,不自然地撇过脸去,但很快又转了回来,深吸了口气,有了决断,一字一顿,清晰道,“他们说聚义镖局被仇家灭门,无一活口。”
言罢,院子里静默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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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州首府丰榆郡,刺史官邸。
书房之中,凉风全无,炭火旺盛,暖意浓浓,一个身着锦服,留着花白胡子的老者,约莫过了知天命的年纪,来回踱步,着急不已,正是执掌登州军政大权的刺史,齐贯。
他坐立不安,时而叹气,时而沉凝,眉间的皱纹愈发深刻了,只因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登州之乱已是火烧眉毛。
唉,也不知朝廷派的小钦差到哪了,真是搞不明白,皇上和朝中大臣平日里一个赛一个的精明,眼下都是如何想的,竟然派一个毫无政绩的清闲世子爷前来插手州务,到时若是胡乱判政,让自己倒给他擦屁股,岂不荒唐可笑?
远离京师的齐贯自然不知道萧暄的厉害,只道她是专门来混资历,攒政绩,为以后升迁做铺垫的豪门公子哥。
“老爷,田将军来了”,管家轻叩房门,向屋里禀告。
“快,快叫他进来”,齐贯顿时精神一振,急急吩咐道。
随即,一个中年男子大步跨进,乃是登州驻军统领田圭。只见其:头戴一顶熟钢兽头盔,脑袋后顶一颗红缨,身披一副铁叶攒成铠甲,腰系一条金兽面束带,前后两面青铜护心镜,上笼着一领绯红团花袍,垂两条绿绒缕领带,下穿一支斜皮气跨靴,威武霸气,尽显武将本色。
“属下田圭拜见齐大人”,田圭抱拳躬身,恭敬道。
“好了,都这个时候了,虚礼不谈也罢。且说说,你探听的消息,钦差大人行辕到哪了?”齐贯摆手,语气中透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决绝,想来他是极不看好萧暄的。
“这几天京师、冀州皆是大雪封路,官道不好走,钦差仪仗队和护卫队又是浩浩荡荡近千人,这脚程委实慢了些,据官差回报,这行辕刚入冀州,到咱们这少说也还得个把月了”,田圭也是头疼,这钦差大臣历来是京官,自视甚高,瞧不起地方,养尊处优,喜坐轿不愿骑马,一路寻访,跟游山玩水似的,还得沿途的大小官员前去迎送,劳心劳力。
“登州势力复杂,我这刺史的军政大权早就被架空了,眼下好不容易借着这天灾,把事情闹大,上达天听,日日企盼圣上派人来治理,如今倒好,这荣王世子如此慢慢悠悠,等他到了登州,那些人早有防范,还顶个屁用?”
齐贯也是真急眼了,一个儒雅文士无所忌讳地说了浑话。
“大人稍安勿躁,咱们再急也无法子,总得候着世子爷。我已吩咐下去,每日派官差探视,将世子爷的行程及时回禀”,田圭叹了口气,摊着手,好言相劝道。
“权且如此”,齐贯揉着眉心,郁郁寡欢。
田圭见状,也不多留,拱手鞠了半躬,退了出去。
待他刚行至门外,迎面撞上了正欲给父亲请安的齐文姗。
“见过小姐”,田圭微微行礼,以示敬意。
“田大人客气了”,齐文姗亦是盈盈福了一礼,回应道。
“小姐定是来寻大人的吧,田某就先告辞了”,田圭也不废话,转身离去。
齐文姗偏头隔着门楹,望向屋内发须尽白的父亲,一阵酸楚涌上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