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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门外的大钟一下下地响着,平添了一份肃穆的气息。
温萤抬手擦干了眼泪,撑着床坐了起来,床头柜上的熊猫闹钟指针指向十一点十分,正是深夜。
床上有两床被子,被上堆着粉色的棉袄,米色毛衣,灰色的毛线裤,加了一层绒有米妮图案的深蓝牛仔裤。
空中凝涩着寒气,应该是冬天。
温萤的思绪仍有一些滞涩,她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思考自己如今身在何时何地。
房间里干净整洁,床的右边是一张书桌,蓝色的椅子上放着一只橙色的小书包,被子是粉色的小花图案,枕头的一边放着一只棕色的毛绒大狗。
头发很长,一直垂到腰间,让后来为了方便而习惯了利落短发的她有些感慨。
温萤下床去,打开书包拿出一本书来,看见是一年级上册的语文书,书上的笔迹稚嫩却工整,书的扉页上被用铅笔画了一只俏皮可爱的小猫,小猫作出一副安恬的睡态,一看便是温顾尧的手笔。
温萤不由得翘起嘴角笑起来。
一年级,七岁。
温萤忽然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七岁的时候,她的哥哥温顾尧才将将十四岁。
十四岁的温顾尧还没有遇上杨倾艾,也没有受伤,没有和家里闹翻,没有离家出走,没有……命丧他乡。
十四岁的温顾尧还好好地活着。
……
温萤套上毛茸茸的大拖鞋,笨拙地抱住厚重的衣服,再踮起脚费力地关灯,走出门,在客厅的一片黑暗中愣了愣,到底是选了左边的房间,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
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里的人睡得很熟,只听得见他均匀而低沉的呼吸声。
“哥哥——”
低到恍如自语的声音,温萤一步一顿地走进去,开灯,先把衣服放到床边的椅子上。
再爬上床,用小小的一只手摸了摸温顾尧的脸。
那张脸年轻而真实,长长的睫毛垂下,使那张脸显得宁静而平和。
后来她其实也有责怪过温顾尧的莽撞,不负责任,丢下父母和妹妹,最后只有痛心与怀念。
……
她忍不住一把抱住他。
短短的手臂,其实不能把他环绕,这个人近在咫尺,可这个人,她怕他是假的。
在抱住温顾尧的一瞬间,她的身子颤栗了一下,而后,他死后她十二年的慌乱悲怆,重生后的疑惑与震惊,都平静下来。
是真的,她想着,眼泪盈满眼眶。
还来得及。
“谁啊……别动……”温顾尧被突如其来的重压惊醒,身上的重物也像被惊扰了一般仓惶地逃开,温顾尧下意识伸手去抓,睁开眼睛,就看见身边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趴着的温萤,一双乌黑湿润的眸子,正怔怔地盯着他望。
而他正握着她一只肉呼呼的小手。
“哥哥。”
温萤动也不动,嘟囔道:“我想和你一起睡。“
“呃……啊?”温顾尧还处在一片茫然之中,半晌才反应过来,揉了揉自个儿的眼睛,问:“这都几点啦,怎么好好的不睡觉……”
“可是我做噩梦了。”温萤一字一句道。
温顾尧这才发现她的眼睛和鼻子都有点红红的。
于是他摸摸她的头:“什么噩梦啊?”
“我梦见哥哥离开了。”温萤钻到他怀里,久违的温暖叫她不忍离开:“哥哥别离开我们好吗?”
这个“我们”,说的是温萤和爸爸妈妈,现在温顾尧能听懂吗?
没事的,她以后会让他懂。
“……”温顾尧没答话,而是轻手轻脚给她盖上被子,顺好头发,沉声道:“好了别瞎想了,快睡吧,明天你不是还要考试吗?“
室内归于寂静漆黑。
温萤仍然睁着眼睛思考。
她重生前,是一家中等规模的广告公司的部门经理,而今重生来看,这一职业对她来说简直有如鸡肋,早知道当时还不如学学青少年心理……
这样看来,她比这身体多出的二十岁也不过是多些对世态的认识,要么充充神童?呃,可是一个上过大学的人在一群七岁的小孩中做伪神童也未免太不要脸了一些……呃,她都在想些什么……
温萤瘪了瘪嘴巴,抛开这些有的没的,认真考虑起来。
她只记得前世温顾尧是在高二的时候被爸妈发现和杨倾艾恋爱的,后来还因此和爸妈吵了一顿,又在高叁毕业的那个暑假因为受伤的事彻底和家里闹翻,上了火车,去了那个葬送他一生的地方。
说来也奇怪,温顾尧一向爱护家人,怎么会为了一个杨倾艾和家人闹到那种地步呢。前世她和杨倾艾也打过交道,杨倾艾既不算很漂亮又有点霸道,温顾尧却像迷了心一样……难不成叫什么缘分,温萤暗自苦笑,那该是多大的孽缘啊。
她知道温顾尧和杨倾艾在温顾尧上高二的时候就在一起了,却并不知道两人是什么时候认识的。看来她得问一问温顾尧才行,如果他们还没认识,还可从长计议。如果他们已经认识,就要立刻采取行动,把罪恶的苗子扼杀在摇篮里。
或许可以制造一下自己和杨倾艾之间的矛盾?哥哥现在和杨倾艾还没有后来那么深的感情,又那么疼自己,或许会动摇一些吧……
温萤蓦然想起前世自己和杨倾艾的那场争执,温顾尧冰冷的眼神和话语,自己委屈地夺门而出,却不知道那将是自己和温顾尧最后的相见。
再见,就是遗像和骨灰盒了,妈妈在温顾尧坟前嘶哑的哭声,爸爸弯下的腰,自己默默抹去眼泪,却仿佛在一夕之间,体察到人世最深重的痛苦……
那些,而今不会再发生了吧,温萤摸了摸手臂上的花纹。
按那女人的说法,她所需要做的,就是按这花纹上显现的字句的要求,去对某些人提出某些提醒,再对那些人进行长期观察,观察到一个特定时间点,看看在她的提醒下那些人的结果和前世是否有所不同,再将观察的结果通过这花纹报告出去,就算是完成了任务。
这个花纹只有她自己能看见,因此不会被别人发现。而任务听上去也还算简单明了,再说到现在也还没出现过任务,温萤还不想去操那份心。
温萤真正思考的,还是她说的那一番话。
“多少人终日徘徊在悔不当初之中,郁郁而亡。这里——有很多人死前的愿望,悔恨,你去达成他们的愿望,看一看,失败究竟是阴差阳错的结果,还是一个人本性的必然。”
……
听那女人的意思,她似乎更倾向于后一种,这让温萤有些茫然,她重生就是为了改变家人的结局,若真是一切都是注定,岂不是一切都是白费心思?若是悲剧要重新上演一遍,那她的重生还有什么意义……
微微偏过头去,在黑暗中不能看清温顾尧的模样,却令她心中蓦然间产生一种无从抗拒的疲累感……或许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又或许是七岁孩童的生物钟不大习惯晚睡……很累……
现在想这些也没有用,走一步算一步吧……被窝里很暖和……温萤终于舒服地眯起眼睛。
回来就好,别的,明日再说吧……
然后浑不在意地忽略了温顾尧那句“明天你不是还要考试吗”,安然进入了睡眠。
……
刺眼的阳光扑面而来,温萤下意识拿被子捂住脑袋,大声喊着:“再睡会儿,让我再睡会儿……”
话出口她又愣住,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的大胡子男人,看着她睡眼朦胧的样子,笑道:“小懒虫,都几点了还要睡——再不起来就迟到了。”
爸爸!
这时的爸爸还好年轻,意气风发,没生白发,腰也没有弯下,他的眼睛里倒映出的小姑娘,也还是天真无邪的模样。
“爸爸。”温萤还他一个真心实意的灿烂笑容:“爸爸早安!”
“嗯。”爸爸轻轻揪了把她的脸,便起身离开,走时还不忘嘱咐一句:“快点刷牙洗脸,不然早饭冷了,你妈妈又要说你。”
温萤于是飞快地爬起床来穿衣服,冬天的衣服又厚又重,她腿短胳膊短,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穿好衣服,又冲进卫生间里洗漱,给自己随便扎了个马尾(扎头发的时候没忍住再度吐槽自己手短),便去了餐厅。到餐厅的时候,爸爸妈妈正在吃着粥,温萤看了眼空着的椅子,给妈妈打了声招呼,顺口问道:“哥走了啊?”
“你哥上学比你早的多了。”妈妈不以为意,又道:“说起来,你昨天怎么跑你哥房间里睡去了?”
“……”温萤到底是内心年龄奔叁的人,没好意思把应付哥哥的理由拿出来再说,便胡乱扯道:“一个人睡有点冷。”
“那你哥怎么说是你做了噩梦?”妈妈瞥了她一眼。
温萤一愣,慌忙解释道:“噩梦是做了,冷也是冷,又冷又怕就……”
她略心虚地咽了口口水。
妈妈倒没有太在意,只是“噢”了一声,转头嘱咐她爸:“热水袋是容易冷,你回头到超市买个电热毯,小一点的……
那边温萤才吁了口气,跑到碗橱那儿拿了个碗,正准备去厨房舀粥吃,却又听见妈妈笑着开口:“你拿碗干嘛,去舀粥啊。”
“是啊。”温萤没发觉自己有什么不对,仍是朝厨房里走,待到站在厨房里,她才明白了妈妈的笑从何来。
多二十年饭果然不是白吃的啊,温萤对着那比自己个子只矮一个头左右的桌面愣了神,终于叹了口气回了餐厅。
自己表现一定很反常吧,温萤吃着粥时颇有些提心吊胆。虽然爸妈什么也没说,但她就是心虚得厉害,毕竟在朝夕相处的亲人面前扮七岁小姑娘着实有些生硬……
话说七岁小孩是个什么性子来着……
心虚的温萤一直心虚到临出门的时候,妈妈那一声:“你书包呢?”
呃!
温萤被自己蠢到,火速脱了鞋跑到房间里拿出书包跟着妈妈出了门,从家下楼到车库的一路都低着头没怎么敢说话。
“我看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
千怕万怕,妈妈还是发现了自己的异样。
温萤头埋得更低了。
“别是生病了吧。”突然,妈妈弯下腰,摸了摸她的头,发现并不烫,再仔细看看她的脸,虽然有点沮丧,气色倒也还不错,这才放心了些,又问到:“还是因为今天要考试?”
妈妈本是随口一问,温萤却眼睛一亮,点头道:“是啊,要考试了,我很紧张。”
“别紧张,期末考试就和平时考试差不多。”妈妈安慰道:“再说,你课文不都背好了吗,还有什么可紧张的。”
说完妈妈就掏出钥匙,打开车库门进去拿车,空留温萤一个人傻傻站在外面。
妈妈说什么?!
温萤后知后觉地抽了抽嘴角。
期末考试是什么?课文又是什么?可以吃吗……
鬼还记得一年级的课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