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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过后的北京城,被雨水冲涮的皇宫,数以百计的宫殿,像是焕发着光彩,琉璃瓦片波光粼粼。躲在屋檐下宫女、太监,见雨停了,探着脑袋看那天空阴云消散,天色明亮了许多,又开始遵循着各司其职,沿着昔日的轨迹,走动起来。
崇祯躲在御书房,足足憋了两个时辰,见外面的雨停了,内心的愤恨犹如这场暴雨宣泄,终于平静了。也罢,事已至此,只能接受现实,忍一时之气,方能成就万世基业。
曹府上下八十七口,以及户部大小三十七个官员,定于明日午门斩首,消息一经散发,很快就传开了。奔走在京城各条街道,酒楼、茶院,甚至是妓院,皆是人们饭后茶余津津乐道、极为震撼的重大事件!
在古代,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斩首示众。将犯人押在刑场,准许围观的群众评头论足,欣赏这一血腥的场面,既为激动,也很恐惧。斩首示众,斩的是犯人的脑袋,警示天下人不遵纪守法,这就是下场。然而,有很多犯人是冤死的,即便斩了脑袋,又能如何!
被关押在天牢的犯人,只剩下八个时辰。八个时辰后,将被押往刑场,斩首示众。天牢里,两间牢房,关押的全都是曹府的人。可能是离死不远了,这里的哭声很绝望,也很凄凉。因为他们都是有冤情的,牢头不想他们死后化成厉鬼缠着他,特地为他们准备了丰盛的晚饭,好酒好肉伺候着,冲冲他们的怨气。
毕竟是要死的人,哪有什么胃口吃的下。那些电视剧里的送行饭,敞开肚皮吃、要死也要做个饱死鬼,都是骗人的。
牢头送来的饭,曹家的人没有一个人吃。胆小怕死的哭得昏天黑地,陷入绝望的含着泪,有冤屈愤恨的咒骂朝廷,在这将死之际,把天牢闹得不可开交,打也不行,骂也不行,由他们哭去。
终于闹了八个时辰,关在天牢里的犯人,还不知道,昨日的夕阳西山落下,今日的阳光东山再起,一眨眼功夫就过了昨日,到了今天。时间对于那些不懂珍惜的人来说,总是觉得生活平淡过得很慢。可是时间对于这些犯了死罪,将要踏上死亡之旅的人来说,一分一秒都是难能可贵的。然而,越是珍贵的东西,等到珍惜时,总会觉得造化弄人,遥不可及。
牢头也是受够了这些死刑犯,临死时的夜晚,像是阴魂不散,断断续续的哭啼声。等到翌日天明,传来监斩官的命令,牢头打着哈欠,道:“时辰已到,押他们赴刑场。”
牢头一句话,顿时引来牢房里的恐慌,他们尖叫着,不愿意走出天牢,走出天牢就是死。然而,到了这个份上,是死是活就不由他们了。
牢头打开牢房,监斩曹家的监斩官已派十几监斩卒,采取强制性措施,押他们去刑场。一些胆小怕事的当场吓晕,是被拖出去的。还有几岁大的孩子,直接用手提出去的。顿时,一片凄惨的哭声,喧闹起来,就连天牢里关押在其他牢房的犯人,也为曹家人被押往刑场,感到惋惜、感到愤怒。
终究,曹家上下八十七口,以及户部大小官员三十七人,被一个个强行拖拽,押往了位于京城菜市场北门方向的午门。听说曹家人和贪污户部的官员要被斩首示众,这一大早从京城各个地方涌来的民众,将这午门围得水泄不通,早早地来看热闹。
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以致于斩杀犯人的刑场难以空出地,监斩官高坐刑台之上,特令几十个官兵划分警戒线,不许民众闹事。在监斩官生杀如虎的肃穆之下,那些嫌看热闹不够的民众,全被鞭笞了几下,很快退出警戒线,再也不敢闹事了。
等到午门利于视线观察,所有的地方都被围观的群众占为己有,已达人山人海之境。在这众目睽睽下,那一条被官兵划出的道,押着一百多个身穿死囚白衣的囚犯,连着一条长长的铁链,走了过来。
紧接着,犯人们被押上刑场,整齐而有序地跪在地上。在他们面前放着一块矮小的木桩,方便他们把头颅搁在上面,露出颈脖,方便侩子手不留痕迹的一刀切。
当犯人们跪在地上,面对手持阔刀的侩子手喝完一口壮胆酒,提步走来。那一刻,空气仿佛凝聚了犯人极为紧促的呼吸声,以及心脏快要跳出心坎、四肢极为软弱无力,面目因恐惧产生了眸光无神的呆滞。就在这一刻,监斩官抬头看了看时辰,阳光刺眼,时辰差不多了。
只见监斩官府身,来取放在刑台的斩杀令牌,取在手中,面无表情丢在地上,喝声道:“午时三刻已到,斩!”
一个“斩”字说出口,先是十几个犯人吓晕,还有那些孩子不知犯了什么错,跪在刑场因身边的亲人哭泣,也跟着哭,却不知道他这一哭,只能下辈子投胎做人了。斩杀牌丢在地上,在场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这一刻是,生与死的道别。这一刻,是亲眼目睹,这些人死在侩子手的刀下。
大清早跑来,凑热闹找刺激的民众,在这一刻,也是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双手捂着脸,十指缝隙遮着眼,看那刑场上的侩子手先把犯人的脑袋摁在木桩上,轻轻地,像是安抚犯人的情绪,这一刀下去,快如闪电不会觉得痛,很快就会没事的。接着,就是侩子手举起刀口锋利、明亮的大刀,以极为狠毒的手法,咬着牙,对着那个把脖子露出来的脑袋,狠狠地劈了下来。
这一刀,就把脑袋砍了下来,被砍掉脑袋的犯人,随后就是身子发软,向一边倒下。接着,就是鲜血如泉涌,染红了一片。
刑场上的犯人分三批被砍了脑袋,倒下的尸体很快被收拾干净,只留下一片血迹,触目惊心得令人作呕。围观的民众,目睹了这一血腥的场面,几度失控,魂牵梦绕般在脑海里荡存着一个个滚圆的脑袋,死不瞑目的眼神,像是受了很大的冤屈,怒瞪着。
在这人山人海、拥挤不堪的画面,一辆囚车格外显眼,徐徐走来,囚车里关押了一个犯人。原以为,这犯人也是要被押上刑场斩首示众,却没想到经过刑场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是继续前进,经过了午门。
李宗明押着罗罡,即日起前往陕西。他接受的任务,一是以罗罡为人质交换任光弼,按照魏忠贤的意思办,等到人质交换事成之后就杀了任光弼。二是,以交换人质为幌子,暗查天下帮,寻找合适的机会通知魏忠贤,将天下帮核心逆贼高迎祥等人一网打尽。
李宗明骑着高头大马,刚好经过午门,见那刑场上的犯人,一个个哭天喊地,咒骂魏忠贤不得好死。接着,侩子手一刀人头落地,鲜血如注,成了一具无头尸体,瘫倒在地。
如此血腥而残酷的场面,一遍又一遍重复在李宗明的脑海中。等到过了午门,离开京城,李宗明这才心有余悸、惴惴不安,想要忘记曹家被满门抄斩的画面。
和李宗明同行的有赵刚、马忠、孙越等六个武技高强的锦衣卫,以及十几个官兵,押着一辆囚车。囚车里装了一个犯人,此人双手双脚被锁着铁链,黝黑的肤色,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连那身上的囚衣也被划出十几道口子,魁梧的身子蜷缩一团,耷着脑袋像是在沉思什么,被乱发遮盖的脸庞,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
李宗明时不时回头看了看,先前罗罡有自杀的念头,他要确保交换人质之前,千万不能让他死去。见罗罡耷着脑袋,便要查看他是死是活。
第一天赶路出了京城,远离京城的繁华,踏上万草枯木、风干荒凉的荒山野地,偶遇面黄肌瘦的柴农,以及不知从那里四处漂泊无家可归的游民,还有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乞丐。李宗明久居京城,何曾见过这种场景,因干旱抛荒的农田,方圆百里一望无际。昔日在那山头、平原,集中起来的农家庄户,如今只剩下破顶草房,长满了野草,再也不见那河流清唱着小曲,依稀可见那年轻漂亮、俏皮可爱的村妇三五成群在溪边嬉笑打闹已是昨日的光景。
找不到人家落脚,在这山涧野外,前不搭村后不着店,距离下一个县城还有几百里路。眼看天色将黑,李宗明吩咐下去原地休息,过了今晚,明天接着赶路。
李宗明找了一个干净的地,铺上毡子,就当是个狗窝,勉强凑合着将宿一晚。
赵刚打开行李,取了几块干粮,殷切地奉上。
李宗明吃了一块,看了看被装在囚车里的罗罡,见他气虚无力地靠在那里,从眼神中流露出的生无可恋,对赵刚道:“赶了一天的路,他也饿了,给他吃点。”
赵刚点了头,提着干粮,走了过去,对囚车里的罗罡,不客气地说:“这是给你的,快吃吧!”
罗罡冷了赵刚一眼,侧着身不理他,冷哼道:“给狗吃的东西拿回去,老子就算饿死也不吃。”
赵刚见他不识抬举,怒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罗罡听他的语气充满了威胁,又侧回身,瞪着他,一字一顿道:“老子说,这是给狗吃的东西,老子不吃。”
“我看你是活腻了!”
赵刚被他这么一激,拔出刀来,便要活劈了他。
罗罡索性把脖子伸出来,一根手指,横眉冷眼怼着他,冷笑道:“来呀,你有种把老子杀了。”
“你以为我不敢吗!”
就在双方进入炽热化,闹得不可开交,谁也不肯松软泄气时,李宗明跑了过来,喝声道:“住手!”
罗罡蓄意挑衅,很快引起锦衣卫的不满,马忠、孙越也跑了过来,像是壮大声势,威胁罗罡识相的,就给我老实点。谁料,罗罡一点也不老实。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怕不要命的。现在的罗罡,就是不要命的。
李宗明问清楚状况,被罗罡骂他是狗,也要忍气吞声地,把赵刚、马忠几人支开,对罗罡好言相劝,道:“你这是何苦呢,到了陕西,只要高迎祥肯放钦差大人,我们就放了你。”
罗罡不以为然,冷笑道:“你们这些狗官,早就失信于人,你以为老子会相信你吗。老子就算是死,也不会答应你,别再做梦了!”
李宗明笑道:“我敬你是条汉子,常言道,你敬我一尺我教敬你一丈。你我之间,各为其主,朝廷讲究的是效忠,江湖行走的是道义。你和高迎祥是拜把子兄弟,走的是江湖道义。你为了兄弟,不惜铤而走险,绑架沈千万。如今,你落到朝廷手里,高迎祥是否愿意交换人质,救你一命还是一个未知数,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你为兄弟所做的到底值不值?”
罗罡陷入了沉思,他是江湖儿女,不重财不重色,只重一个“义”字。他为高大哥所做的一切,出自兄弟间的义气,即便上刀山下火海,也是无怨无悔。只是,他不知道高大哥是怎么想的,高大哥还会像以前那样,义气行事吗!
见罗罡保持着沉默,李宗明趁热打铁,道:“你连死都不怕,莫非害怕高迎祥不会待你如兄弟,愿意交出钦差大人,救你一命。所以,你害怕面对,你想一死了之,因为你很清楚,高迎祥不会因为你冒这么大的风险。”
“你住口...”罗罡像是被人洗了脑,从一开始的坚定,相信高大哥是个讲义气的大英雄,渐渐的,因为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联系了,不知道人心会不会变,而变得猜疑。
“被我说中了,你想死不是因为你不怕死,是因为你害怕面对,你想逃避。你以为你逃避了,你和高迎祥的兄弟情义还在吗?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这份情义有多深,有多重。或许,从一开始,你们之间只是利用关系!”
“够了,够了,你别说...”罗罡抓着头发,瞪大了眼珠子,他的思维乱成一片,越往深处想,越是头痛脑涨,痛得他拼命地摇晃脑袋,情绪激动得,猛然撞击囚车。
见他如此疯狂,失去了控制,李宗明缓和了语气,道:“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好好想想,你若想通了,肚子饿了想吃东西,随时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