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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延庆下午回到家里,忠叔便迎上来笑道:“小官人,喜鹊的手续已经办好了。”
“钱给了吗?”
“给了,不过没有给张平,我直接给他浑家了。”
李延庆摇摇头,没有用的,如果喜鹊娘能管住丈夫,他们家就不会把两个女儿都典卖,李延庆懒得再过问,便快步向自己房间走去。
忠叔在后面道:“不过喜鹊哭了一个上午。”
“为什么?”李延庆停住脚,不解地问道。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菊娘和我老伴劝过她了,都没有用,不过中午便没有哭了。”
李延庆心中怜悯,这小娘子想到自己被父亲典卖了,心中一定很难过,这一卖就是十年,没有了父母的疼爱,也罢!以后逢年过节给她放假回家就是了。
明天李延庆和几个伙伴要去县里,特地向师父请了一天假,师父倒是很痛快地答应了,但条件却不含糊,他们必须补全请假耽误的功课,今晚他又得熬夜了。
李延庆刚取出纸笔,却见喜鹊将一盘已经研好墨汁放在他面前,这小丫头倒也乖巧,知道替自己节省时间,李延庆心中顿时喜欢起来。
“我听忠叔说,你哭了一个上午,为什么?”
“没什么,是我自己不好。”
喜鹊低声说:“我没有服侍好小官人,心里难过。”
李延庆心中愕然,“你不是.....因为父亲把你典卖才难过吗?”
“才没有呢?”
或许是感受到了李延庆对自己的关心,忠叔和菊嫂对她都很好,喜鹊渐渐没有了昨天的怯意,偶然也会露出小女孩特有的天真。
她嘟起小嘴,气呼呼对李延庆说:“爹爹每次喝酒发酒疯就开始打我和娘,哥哥也动不动抢我的吃食,让我挨饿,我....我早就想离开家了。”
“原来是我想多了,那你哭什么?”
喜鹊立刻想起了自己今天上午的失职,万一主人把自己送回家怎么办?她要被爹爹打死的,她心中又是害怕,又是焦虑,眼睛又红了,哽咽着声音道:“小官人早上走了我都不知道,我....我第一天就没有服侍好小官人,心里难过。”
李延庆哑然失笑,敲敲她的小脑瓜笑道:“这不怪你啊!我每天早上五更就要起床跑步,其实也没什么事情,不需要你服侍,你就多睡一会儿。”
“这样不行的!”
喜鹊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阿姊对我说过,早起伺候主人是最重要的,否则丫鬟就没有用了,是....是我太偷懒,小官人,明天我一定改正。”
李延庆有点无奈,这小丫头胆子太小,说多了也没有用,慢慢适应吧!李延庆也只得由她了。
李延庆便开始全神贯注写字,考县学他在五年前就没有问题了,他现在全力以赴为年底的发解试做准备。
师父不止一次给他们说过,发解试难度不大,就是量大而杂,需要长年积累,而且对书法要求很高,他的积累已不是问题,多做做题目就是了。
关键还要书法过硬,他的行书很漂亮,但楷书稍欠火候,而考试大多要求用楷书,所以他准备这几个月多练练楷书,把自己这个弱项补上去。
.........
半夜里,主堂内忽然发出‘咣当!’一声,顿时将李延庆惊醒了,他起身披了件外套,快步走到门口,却见一个人影在房间里慌慌张张收拾什么。
“是谁?”李延庆问道。
“小官人,是我?”黑暗中传来喜鹊怯生生回应声。
李延庆奇怪,不睡觉在客堂里做什么,他回头点亮了油灯,举着油灯走出房间,却只见一张椅子翻倒在地上,把门口一筐萝卜碰倒了,萝卜滚得满地都是,喜鹊正在满屋里拾捡。
李延庆见她衣服穿得整齐,和昨晚没有区别,便惊讶问道:“你一直就在这里?”
喜鹊红着脸小声说:“我怕今天又睡过头,就坐在这里打盹,结果不小心翻倒了。”
李延庆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知该怎么说她,李延庆只得安慰她道:“你别这么急,慢慢会适应的。”
喜鹊却低头不说话,李延庆一时无语,只得挠挠头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四更已经过去好久了,估计快五更了。”
“那好吧!你会不会束发?”
“我会的,我每天都要帮爹爹束发。”
李延庆的头发已经长得很粗很密集了,每天束发是他最大的苦恼,他总是胡乱打个结,结果打结不牢,经常在学堂里披散下来,被大家哄笑,喜鹊会束发倒免去他的一大烦恼。
李延庆坐了下来,喜鹊拿着梳子和发簪,站在李延庆身后给熟练地给他梳发拧发。
束发不难,将头发在头顶偏后甚至脑后拧成一条,拧紧时会自然盘曲,然后顺势一圈圈盘起,藏好发梢,把发簪下压上挑地贯入发髻,最后再戴上头巾便完成了。
不过束发虽然简单,但束好却不容易,李延庆感觉到了喜鹊小手的温热,便笑问她道:“喜鹊,你哥哥多大了,在家里做什么?”
“我哥哥和小官人一样大,本来外公让他去读书,但他读几天就不想读了,整天在家里玩,准备再过两年去京城帮舅舅做事。”
“那你呢,你想不想读书?”
喜鹊低低叹了口气,“小官人说笑话呢,小娘子怎能上学堂?”
李延庆笑道:“没说要上学堂,以后你给我研墨,我顺便教你认识几个字,将来总用得着。”
喜鹊惊喜万分,读书识字可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但她又想到上午忠叔说的话,小官人要参加科举了,那他教自己会不会耽误考科举?
她有点担心地说:“要不.....还是等小官人考完科举。”
李延庆笑了起来,“教你认几个字还不至于耽误我,回头再说吧!我要走了。”
喜鹊连忙给主人戴上头巾,李延庆摸了摸头发,扎得非常结实,他满意地去井边洗脸刷牙了。
去县城这种美事怎么可能少得了王贵和汤怀两个家伙,跑完步,四人便骑上毛驴向县城去了。
一路说说笑笑,中午时分,他们抵达了汤阴县城。
“肚子饿瘪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王贵摸摸肚子建议道。
王贵的建议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赞成,李延庆笑道:“去顺风楼,我请大家吃羊肉包子!”
顺风楼的包子是汤阴县一绝,薄皮大馅,汁水充足,尤其羊肉包子做得鲜美无比,再来一碗用十三种配料熬成的胡辣汤,在这春寒料峭的时节简直是最大的享受,四人食欲大振,催动毛驴向城内奔去.......
县城今天热闹异常,到处是孩子们欢声笑语,远处隐隐传来鼓声,街头巷尾的流动小贩也悄然增加,人们步履匆匆,互相打着招呼,脸上洋溢着笑容。
这一切征兆都表明,一个重要的节日即将到来。
“你们都忘记了吗?”
王贵忽然激动得大喊起来,“再过几天是什么日子!”
三人对望一眼,都兴奋得一起大喊起来,“春社!”
春社就是社日,二月二土地公公节,是华夏这片土地上最古老也是最欢乐的传统节日,它给人们带来的欢乐甚至超过的新年和上元节。
想到春社即将到来,四人甚至将二月初五的县考都抛之脑后了。
“社日要给师父送礼物的,我们正好可以买点什么回去!”
李延庆给众人提议,这次却是岳飞第一个响应,他举手笑道:“我给师父买册书,他前天还说唐诗精选被翻烂了,需要买新的。”
“你当然知道师父最需要什么,那我们怎么办?”
王贵嘟囔一声,他想了想说:“师父最喜欢吃羊肉包子,我给师父买三十个回去。”
“老汤你呢?”李延庆又笑着问汤怀。
汤怀故弄风雅地摇摇扇子,“师父的衫子旧了,我给他买一匹上好的青布。”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王贵涎着脸,上前搭着汤怀的肩膀笑道:“老汤,要不咱们换换,你买包子我买布!”
“去!”
汤怀一把推开他,“谁象你那样没品位,自己喜欢吃包子,就要给师父买,你觉得不好,那也买几本书吧!”
“老李,你买什么?”王贵又回头找到李延庆。
“我早就想给师父买套文房四宝,正好遇到社日。”
“那我买什么?你们给我出出主意啊!”王贵有点急了。
这时,岳飞吞吞吐吐道:“其实我倒有个建议,你可以听一听。”
“什么建议?”王贵连忙回头。
“你们家那头大青驴不是要生了吗?生了小驴子,送给师父一头,师父的老驴骑了二十年,已经快不行了,师父年纪大,走路又不便,没有脚力不行。”
王贵狠狠拍打自己的脑袋,“我这个蠢货,居然把这事忘了,好!我就送驴子。”
王贵家在汤阴县开了最大的牲畜行,全县一半以上的驴子都是他们家卖的,那年童子会的奖品,四头毛驴就是王家友情赞助。
“先吃包子,然后买礼物!”
李延庆振臂一挥,四人热烈响应,催动毛驴争先恐后地向顺风楼奔去.......
四人几乎在县城逛了大半天,不仅好好犒劳自己,同时也给师父买了礼物,李延庆买了一套京城九芝堂出的文房四宝,虽然不是天下最好,但在京城也是上品。
岳飞买了一本精装本的唐诗精选,虽然只要两百文钱,但也耗尽了他的全部积蓄,汤怀在福州老店买了一匹上等的青细棉布,王贵则从王记牲畜行牵了一头两岁口大青驴,他家的大青驴还有两个月才生,但他已经等不及了。
不过今天对于李延庆还有另外一件重要之事,他要去士林源书坊交最后一次稿,便完成了他和士林源延续了五年的契约。
士林源的掌柜已换人,原来的罗掌柜升职去了大名府,现在的掌柜姓赵,安阳县人。
赵掌柜和李延庆已经打过几次交道,相比罗掌柜,他的热情明显降低,但礼数还是很周全。
他安排伙计招呼岳飞等人,便将李延庆请到二楼。
“这是最后一部!”
李延庆把最后一部书稿递给赵掌柜笑道:“总算完结了。”
“小官人这几年辛苦了。”
赵掌柜翻了翻书稿,便将它放进匣中,准备过几天派人送去大名府。
“上次单州那个官司打得如何?”李延庆问道。
赵掌柜摇摇头,叹口气道:“和其他地方一样,官司虽然赢了,但找不到刻板,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这几年大圣捉妖记虽然在大宋各地卖得很火,但盗版太严重,书坊根本赚不到钱,也严重影响了李延庆的收入,李延庆便和士林源签了协议,交了最后一部书稿,他们的合同就全部结束了。
李延庆见气氛有点凝重,便岔开话题笑道:“听说士林源在京城开出了第四家书坊,可喜可贺啊!”
赵掌柜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还是多亏了小官人这部书,鄙坊才能慢慢打出名声,上月京城书行评比,鄙坊排名第七,比去年又进步一名,东主还说有机会一定要当面感谢小官人。”
“你们东主太客气了。”
赵掌柜从柜子里取出五十两银子,递给李延庆,“这是最后一部的稿费,请小官人收下。”
李延庆也不客气,欣然收下,他心中仿佛一块大石落下,便起身告辞,这时,岳飞他们已经买了一大捆考试书籍,正准备付帐,赵掌柜连忙道:“这些书就不用付钱了,就算小店的一点心意。”
众人连声感谢,拎着书走了,出了城,王贵得意洋洋道:“今天可大赚了,买这么多书居然不要钱,过几天我再来。”
汤怀摇了摇折扇讥讽道:“得了吧!你那张脸不值钱,老李的脸才值钱,不信你去试试看,老李不在,你再拿一本书不付钱?不把你当小贼乱棍打出来才怪!”
王贵扬起头哼了一声,这时,李延庆发现少了一样东西,急忙问王贵道:“老贵,给师父买的羊肉包子呢,你放哪里去了?”
王贵一摸驴袋子,顿时大叫一声,调转驴头就城内狂奔而去,远远听他大喊:“我忘在书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