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婚宴

亚森特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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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智先学门里传来的声响答了三遍,在众人的吆喝下,房门才慢慢打开。

    只见新娘穿着丝质的黑布衣裳,领口是粉红的,看便知是僚人衣裳的样式。头上被一块金丝红盖头盖着,上绣着些龙凤呈祥的图样,是交趾国皇帝给的嫁妆。若是僚人的传统盖头,却也是黑色的,上面用彩色的线绣着些鸭子鸳鸯之类的图案。凤莲白细的手上戴着翠玉打磨成的镯子,脖子上戴着银的项圈,细碎的银片吊坠着,看起来光彩夺目。而她的一对玉足则光着,靠在木床边缘交叉。

    姑娘们却依旧挡着迎亲人的道路,笑嘻嘻地发难。

    “阿哥要娶阿姐,还得在房子里找到阿姐的两只鞋子,找不到鞋子,阿姐怎么走路啊?”

    众人又在房子里翻箱倒柜,忙碌了好些时间,却依旧找不到一只鞋子。

    “我看房子里根本没有鞋子,不然智先你直接把新娘子背着去成亲吧。”昌发大着嗓子喊着。

    “哎!你们要是找不到阿姐的鞋子,就要背她一辈子不能下地!”众姑娘打趣,却绝不让开。

    “哎!那个阿婵姑娘,你就告诉我们鞋子藏在哪里了嘛!”昌发痴痴地笑着问。

    阿婵只是不理她,转过脸去了。

    “阿婵姑娘好狠的心呐!”昌发被她的神态逗乐了。

    “昌发啊,这到底是我结亲还是你的歌会?”智先气笑了。

    “智先,如果今天能成就一段我的姻缘岂不是更好?”昌达乐极了。

    “你猜鞋子在哪里?”浩源在阿顺耳边小声说。他把嘴凑到阿顺耳边,呼出的气暖而痒。

    阿顺觉得有些不舒服,这似乎让他想到了昨日的事情。他忙把脸移开,故作镇定地回答他,“其实不难找,鞋子应该就在新娘子身后的被子里。只是要穿过众位姐姐拿到鞋子,恐怕是很困难。”

    “我有办法!”浩源笑了。

    他忽地倒在地上,大叫起来:“啊哟!我的脚好痛啊!”

    阿顺见他如此,心中,明白了几分,于是陪着他演戏起来。

    “浩源怎么了?踩到了什么?”他们倒也是有趣,若是平时赤着脚的时候,还可能会踩到了什么尖锐的东西,可是浩源却穿着刚从交趾买来的鞋子,如何能痛得。

    “怎么了怎么了?”智先忙着赶过来,身后的姑娘们也跟着前来观看。浩源故意对智先使了个眼色,暗示鞋子就在被子里。

    “到底怎么了?”几个年轻的姑娘走过来安慰。智先趁机跑到新娘床边,把手伸进被褥里探寻一番,搜出一只黑布鞋子来。

    “好啊!小小年纪就学会使诈,将来肯定成不了什么好人!”姑娘们见此,都气恼得骂起了浩源。浩源朝着她们做了个鬼脸,一下站了起来。

    “还有一只在哪?”智先思忖着。只见站在一旁的阿婵微笑着朝新娘的脚边点点头,又故作镇定地目视前方。智先忙从床底翻出了另一只鞋。

    “好了,阿哥把两只鞋子都找到了,快给阿姐穿上!”众人又起哄。

    智先捧着凤莲的脚,慢慢给她穿上鞋子。凤莲从未被男人抚摸过,这一般怪异的触碰,让她难堪起来,脚跟着瑟缩了一下。

    “呀!阿姐害羞了!”众人笑着。

    好不容易给新娘子穿好鞋,在众人的要求下,智先一把背起了新娘,一步步向家里走去。

    从新娘暂居的房子到韦家只有短短的一段距离,却簇拥着几乎全村的人群。智先满面春风地在前方走着,阿顺和浩源在后面跟上。

    “快看!是赵家那两个小兔崽子!”浩源看到人群中有一组赵家的家眷,为首的是赵老翁,身边站着赵承、赵飞计和赵飞证,两个小娃娃中间,一个女娃娃嘻嘻笑着,露出黑漆漆的牙。那便是他俩的妹妹,赵雨燕。

    “每次看到他的牙齿,我都觉得有些可怕。”阿顺悄悄对浩源说。

    “你干嘛怕?你看她老是看着你,可能人家喜欢你呢!”浩源笑嘻嘻地回他。

    阿顺不禁打了个战,“要是被她喜欢了,就成了夫妻了,夫妻该干些什么事呢?师父说要行周公之礼,什么是周公之礼呢?或许就是亲脸蛋吧,她那黑黑的牙......”阿顺沿着这思路想着,不免有些背脊发凉。当想到了亲脸蛋,却又想起昨日浩源对自己做的事情,不禁脸上泛起了热浪。他觉得心中翻涌澎湃,似乎突然想要离开浩源,走到一边。

    “哎哎哎!黄筠栩!”浩源似乎没有注意阿顺神色的变化。他看到人群中站立着的黄伟和黄筠栩,却没看到黄老爷的踪影,或许是到韦家宅里会面韦存福去了吧。

    “哎!”阿顺挥舞着双手,对着筠栩打招呼,她看到了他,也兴奋地回应。

    “你怎么那么兴奋啊。”浩源有些不忿。

    “好久没看到她了,都一个多月了吧。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阿顺边说边朝着她跑过去,到了筠栩和黄伟身边,对着二人行了一礼。浩源见阿顺忽地跑开,便也跟了过来。

    “韦少爷和阿顺小兄弟最近可好啊?”黄伟微笑还礼。

    “这不正陪着智先哥接亲呢!”阿顺回应。他请筠栩走进迎亲的队伍里,并向黄伟保证一定把她安全送到酒席上,黄伟想着黄家少爷今日不在村里,便答应了。

    “阿顺,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呢?”筠栩像是在家里闷坏了,见到阿顺竟十分兴奋。他们跟着一路敲锣打鼓的队伍,一边聊起来。

    “我....”阿顺刚想回答。

    “还能怎么样,和师父一起上课呗。”浩源插了一句。

    “浩源和阿顺一起学习,一定是十分快乐的吧。”筠栩回应浩源。

    “那是当然的,我们两个可开心咧!”浩源脸上一副不大开心的表情。

    “筠栩这个月里都看了什么书?”阿顺岔开话题。

    “没什么特别的,都是些《论语》《中庸》之类的。女娃又不能考功名,又不能到四处云游,真不知道学了有什么用。”黄筠栩乌黑的大眼睛似乎一瞬间多了一道阴沉。

    浩源看了她一眼,注意到今日她为了参加婚宴,特意选了一套淡红色的衣裳,头发用红绳子绑扎好,颈子上戴着银的项圈,左手腕上戴着一个银镯子,看起来富贵极了。

    “读些书,想也是好的。”阿顺安慰她。

    “那倒是,若不读书,还真不知道时间如何打发了。”筠栩又笑了,她白皙的脸蛋上映出两弯浅浅的酒窝。

    “待会你到哪里吃酒席去?要不然和我们一起?”阿顺询问。

    “我和你还有师父是要一桌吃的,说好了等我参加完家里的仪式就到家门口的席上,怎么要加人?”浩源满脸的不快。

    “不用了,待会我要和我爹他们一桌吃咧。只是到时候我跑到你那桌上和你们喝两杯茶好了。”筠栩甜甜地一笑。

    筠栩和阿顺在队伍中并排走着,浩源跟在他俩后头,心中老大不痛快。

    “过火盆咯!”礼仪人一声大喊,原来众人走到了韦家门口。

    僚人婚礼是没有太多繁复的礼仪的,只是因为凤莲是交趾人,得按照些交趾的礼仪,而交趾的婚丧嫁娶的礼节却是与汉礼大相径庭。

    只见韦家大门前架着一个火盆,里面烧着柴,在盛夏之中冒着烟火,熏蒸空气热极了。智先背起凤莲,凤莲紧紧地贴着智先宽大的背,二人一跃而过,进了韦家的大门。

    “要过关咯!”阿婵早早站在院子里,身边几个僚家少女端着一盘用水煮过的肥猪肉和几大碗米酒。

    “来吧,新郎官!”阿婵笑着招呼智先。

    院子后的主宅门前站着阿农与存福众人。阿瑶也来了,她笑容满面地看着阿婵拦阻智先的样子,像是想到了当年的情形,她也如这般拦着韦存福,还把存福灌得死醉。

    “阿姐!当年可没有那么多肥猪肉,都是酒多。”阿瑶乐呵呵地在阿农耳边道。

    “你还说呢,要不是你把存福灌了那么多酒,他当时就不会在那么多宾客面前吐了出丑了。”阿农也想起了往事,不禁捂着嘴笑了。

    姐妹两人当年还是美貌如花的两个小姑娘,如今却是时光荏苒,垂垂老矣了。

    “我们来!”昌发等人走上前,开始大口大口吃起肥猪肉来。“这猪肉平时还吃不到咧!”昌发用米酒送肥肉,吃得不亦乐乎,赵承、岑辉等人见肥肉众多。不禁也跑了过来,帮着智先吃喝起来。

    待众人吃完,礼仪人又拿出一个红鸡蛋,剥开了让两人吃。

    “红鸡蛋,鸿运延绵,子嗣昌盛!”

    智先咬了一大半,递给凤莲。凤莲悄悄掀开盖头,却不露脸,悄声把鸡蛋吃了。

    韦家不大的院子里积满了人,不少村人站在韦家围墙外争着看热闹。浩源和阿顺、筠栩三人跑到主宅旁,等着新郎与新娘走进主宅行礼。

    厅堂里高朋满座。有村里黄、韦、赵、岑家族德高望重的老叟,有各个村寨里的首领,有隔壁州县的要人,主位坐的是孙按察使和存福,两人正在聊着话。周家少爷和管家也在。虽然都是些身份显赫的要人,来的却也不少,把宽敞的厅堂挤得满满当当。

    “啊呀!韦少爷进来了!”众人纷纷站起,迎接着进入的二人。

    孙按察使走到一旁,把主位让了出来。阿农笑着走上前去,坐在他的位子上。阿兰一手抱着娃娃,一手拉着跑过来的浩源,满面欣然地站在阿农身边。

    “阿爸,阿妈,给你们磕头了!”说着,智先拉过凤莲,朝着家人跪拜。

    “天地父母,今日既然按察使大人光临我们安德村,那便以按察使大人指代天地,受此一拜吧!”韦存福笑咪咪地招呼着孙按察使。

    “不敢不敢!”那按察使虽然这么说着,却丝毫没有推辞的样子。

    于是智先又拉着凤莲朝着这位父母官拜了。也是那凤莲生性隐忍良驯,她一个交趾国的女儿竟要向汉人的官跪拜。

    “夫妇二人交拜,永结同心,举案齐眉!”礼仪人喊着。

    二人对立站好,深深一拜,在众人的欢呼中,酒席开始了。

    新娘被送到主宅中,由阿婵陪着。智先与韦家众人招呼着各位宾朋入座,韦家请来的帮工也招待村子里所有的人照着位子坐下,于是一阵喧闹过后,数百张光洁的桌子上便开始摆起了菜肴。

    厅堂前的大圆桌是主桌,上面坐着韦家一家人和按察使大人。院子里的酒席上入座着各家显贵。韦家门前最近的一桌坐着阿顺一家和张育德。阿顺娘也少见地走出房子,坐在阿顺身旁,待阿顺给她夹好菜后,便笑着吃起来。

    各家各户的桌子拼成的长桌沿着村中的道路延绵下去,像是没有尽头。众人乐呵呵地挤在一起,互相夹菜碰杯,一派喜气洋洋地热闹情景。

    “舅婆,你看你教他们的酿菜都不对。”阿顺嘻嘻笑了,“酿菜里居然加了酸藠头。”

    “不是咧,是他们自己加进去的,我可没有这么教。”舅婆乐了。原来安德村的僚人实在是过于热爱酸味,不加些酸味蕾竟是极不舒坦。

    “加了酸也好吃的,阿顺别挑剔了。”阿顺娘说他。

    “我可没有抱怨,都是一般吃罢了。”

    长长的酒席不断有人走来添菜,忙碌得似乎从来没有停过。张育德和阿顺不太能忍受过于酸的味道,所以那些酸味拌过的鸡鸭,他们倒是很少碰,反而尽爱吃舅婆教的酿菜。

    “烧猪可真好吃!”阿顺对着刚上的热气腾腾的烧猪赞不绝口。相较于其他的菜肴,烧猪却是罕见地没有酸味的食物。只是这样僚家顶级的食物,阿顺到了此处5年余,竟然从来没有吃过。

    烧猪的猪皮显着赤红的颜色,显得热烈极了。猪皮薄得如同纸片一般,酥脆却不易碎。皮与肉由一层薄薄的油脂联结着,肉是及其鲜嫩多汁的,软嫩得像是豆腐一般。

    阿顺家身边坐着的是赵老汉一家。老汉和舅公似乎是多年的老相识了。两人互交杯盏,热烈地聊着天。赵家两兄弟也走过来,与阿顺打了个招呼,边吃边聊了起来。

    “你们的妹妹呢,怎么不过来?”阿顺问二人,他指的是赵雨燕。

    “嗨!她太害羞了呗!”赵飞计对着阿顺施了一个眼色,看起来怪异极了。

    阿顺忽地脸红了。

    “阿顺你不喜欢吃这个鸭子吗?”他们注意到他们桌上鸭肉的碗中,时常被抢干净的鸭屁股居然还在。

    “不喜欢,你们喜欢吗?喜欢就给你们吃吧。”阿顺说。

    “不行,那我们拿我们的烧猪跟你换吧。”赵飞证看见阿顺桌上见了底的烧猪。

    “好吧。”阿顺回答。

    “不行!那个鸭屁股是我的!”

    忽然从众人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他们回头看,发现是浩源。他似乎刚从主桌上脱身,顶不容易地与院子里每一桌人招呼之后,才到了他们这里。

    原来,韦家人与按察使觥筹交错之中,不断聊着些邕州府里的事务,韦存福不断地迎合着,阿农一边插两句话,一边亲昵地与阿兰享着木女之情。而韦智先在招待好主桌之后,便带着昌发等人到各桌敬酒去了。浩源一人坐在那里觉得甚是无趣,于是趁着不注意,便跑了出来。

    “浩源吃好了吗?”张育德问。

    “回师父,没有咧。主桌甚是无聊,我什么都吃不下,特别跑到这里和你们一起吃。”浩源说着,走到阿顺与张育德中间,挤出一个位置坐下,抓起鸭屁股便啃。

    赵飞计和赵飞证有些尴尬,却碍着爷爷在身边,便与阿顺聊了两句,回到自己的桌上了。

    “浩源,你那么喜欢鸭屁股,为什么不从你的那桌拿几个来。”阿顺小声问。

    “你这桌的好吃。”浩源没有转头,只是继续啃着。

    “浩源,你今天怎么那么奇怪。”阿顺皱着眉头。他把手搭在浩源肩膀上。

    “阿顺,你和他们什么时候那么好了?”浩源吃得满嘴是油,好一会才回答他。

    “飞计和飞证吗?他们......”

    “阿顺,我当时为了你差点和他们打起来,你现在却和他们那么好,而我竟然都不知道。”浩源脸色变了。

    “是这件事吗?可是多两个朋友不是比多两个敌人好吗?”

    “阿顺,你会不会被他们两个带离开我。”浩源盯着阿顺的眼睛。

    “浩源,你怎么说这些。今天是智先哥的婚礼,为什么要不高兴呢?”阿顺安慰他。

    “你就是这样的,你还叫黄筠栩来这里了,你就是想离开我和别人好了。”浩源似乎越说越有些气恼。

    阿顺沉默了。他忽然不知该做些什么。

    “或许是因为智先哥今天结婚?还是因为什么事情。”阿顺自我思忖着。

    张育德没有注意两个徒弟,而是走到远处,和黄伟喝酒聊天去了。

    “浩源,我们能不能有一些隔绝,好像我们走得有些太近了。”

    好久,阿顺才张嘴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