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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季王爷和杜金尊辞行后,陆子白用最短的时间返回杜府的主楼,此时落白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落白跟随陆子白下山快一年了,陆子白远远看着她不禁感慨,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变化真快,短短不到一年里,她竟出落得如此从容大方。
落桃也不再像还在山上时,只知道成天的满山谷疯跑。虽然她有时还是会口无遮拦,但在大多数场合下,确实成长得稳重多了。
想那日,师父命他带上落白和落桃两位小师妹一起下山,他当即便回绝了,理由很简单,他是师兄,身边终日陪伴着两位师妹多有不便。
除此之外,在他看来,落桃下山的时机并没有到。这个孩子入门虽早,但年纪尚小,还未开蒙,他担心以小师妹如此浅的根基,下山后浮华的世界会影响她的修行。
师父房间内的冷香犹绕身旁,陆子白清楚地记得,那日他盘膝坐在师傅对面,说出心里对让师妹们和他一起下山的顾虑后,师父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而是将一碟杏干递给他:“别人都说这是甜杏,你觉得如何?”
陆子白素来不爱吃这些干果,他想了一下直接答道:“既然世人皆称其甜,想必是甜的。”
“世人是世人,你是你。你怎知世人所说一定就是对的?你先尝尝再回答师父。”
陆子白拿起一颗放进嘴里,随即便皱眉道:“好酸。”
“是了,这甜杏虽叫甜杏,但其中有甜也有酸,你不尝又如何知晓?落桃亦是如此,不入世何谈出世?”
陆子白点点头,刚准备应下来,又想到落白,心里仍觉不妥:“落桃尚未成年,弟子可一同带下山去,但落白已满十六,还是与某位师姐相随更为妥当。”
“这个为师也思量过,但是因为师父近来念感不悦,你的几位师姐已各自领命行事,有相当长一段时间都不得抽身,而且落桃再过几个月就是关键时刻,身边还是要跟着有经验的女弟子为好。”
尽管陆子白还是不太情愿,但师父话已至此,他也只得回答:“弟子明白了。”
“落白明年便十八岁了,她是同辈女弟子中灵气成长最快,领悟力最强的一个,但是为师发现她在最近一次进阶的过程中,屡受阻碍,始终无法突破瓶颈,为师觉得她再次提高的契机在山下。子白,你要助她一臂之力。”
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落白仍旧没能有所突破,性子倒是越来越淡然,不似过去那般急于求成了。
陆子白看着迎面走近的师妹,有种强烈的感觉,成就这孩子的时机不远了。
落白停在陆子白面前,青丝上粘着雪,她和师父用的是同一种类型的冷香,不过她的香料里少添加了某样成分,倒显得更加独特纯净。
“师兄,那个女人的身份已经查明了。准确地说,她还不能算是女人。”
陆子白打断了她,朱元尚心仪之人的身份在他看来已不那么非知道不可了,起码此时有更紧急的事情。
“落白,收拾一下,我们即可动身回府。”
落白微愣片刻,随即应道:“好,要叫落桃吗?”
“让她留下。”
“知道了。”落白不多话,转身去办陆子白交代的事情。
只剩下陆子白一人时,他回身朝主楼里看去。走廊那么长,一眼望不到头。
鼓乐齐鸣的声音从宴会厅传出来,他下意识朝大门走去,心里想着,这场热闹却又无聊的宴会居然还在继续?在等落白回来的这段时间里,要不要进去跟杜若谷告别?
陆子白缓步走进主楼大门,音乐声越来越近,他的脚步一再放慢。
今日一别,下次再见不知是何时。那时的她若已身为王妃,住在宫院深处,今日一别可能便是永别了。既然视对方为知己,就用告别剪断二人间的交集吧。
从前陆子白没深刻地考虑过他对杜若谷的情感究竟是哪种,直到他听说皇帝为二皇子指婚后,他承认自己曾经有过一瞬间要阻止此事的想法,但他尽力抛开了这个念头。
人人都道陆子白年纪轻轻,却超然世外,但谁会想到这颗能与鹅毛比轻重的心,竟然也会产生离经叛道的念头?就是陆子白本人都被自己吓了一跳。可这难道不是更加说明在他心里,有多么看重杜若谷这位红颜知己吗?
心事比脚步更加沉重,当他站在宴会厅门外,他彷徨了,仿佛不告别便不会别离,道了再会便永不会再见面了般。
宴会厅里少了几个人,但依旧热闹非常,好像整个北境有权有势的人都来了。
杜若谷坐在不起眼眼的位置,她的周围像是有堵无形的墙,将旁人隔绝开,连二皇子也只顾着喝酒作乐,接受一波一波的恭维奉承,完全没有陪伴未来王妃的打算。
陆子白伫立在门口,没有离开,也不靠近,他静静地看着杜若谷,像是要把她的容貌刻在脑海里。
他恨自己太自制了,虽然也想放纵,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差不多该走了。他在心里道了声珍重,刚要转身时,杜若谷却往他所在的地方看过来。
杜若谷的脸上露出刹那的惊讶表情,马上又恢复平静,她来到陆子白面前。
陆子白的心再也不能似没有涟漪的湖面,因为杜若谷就是那颗掷进湖中的石子。
“怎么不进去?”杜若谷问。
“我马上要回央都了。”
“有事?”
“我父亲发生了意外,一直昏迷不醒。”
杜若谷嘴唇颤抖了几下,最终只说出三个字:“快回吧。”
陆子白本来想说完保重就离开,可是鬼使神差的,他将那只白嘴鹰隼放在杜若谷肩上。
杜若谷的牛皮马甲抵住鹰隼锋利的爪子。
鹰隼被陆子白训得非常听话,它停在杜若谷肩上,歪了歪脑袋,眼珠转了一圈,就像是明白了怎么回事似的,乖乖地停在那里。
“有事,它可以告诉我。”
“嗯。”杜若谷从袖筒里取出件微型触发式火药桶,“紧急时刻,此物可助你摆脱困局。”
陆子白想说你留着更好,但看了杜若谷的表现,他还是把火药桶收了起来。
“吉日选在明年,我还有时间,本想邀你和七妹一起前往聚云峰…具体情况我都告诉七妹了,等她与你细讲吧。”
“保重。”陆子白终于把这两个字说出口了。可他并没有因此变得轻松,反而有一种情绪忽然从心底翻腾而上,梗在他的喉咙里。他的大脑在此刻失去了冷静的控制,脱口而出,“跟我一起走吗?”
话一出口,不止杜若谷,连陆子白都惊诧不已。
看得出来杜若谷很动容,他们谁也没开口,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很慢,几乎要停下了般,但最后杜若谷打破了一切。
她下定决心摇摇头:“这不是一个跑就能解决的问题。一走了之很容易,但那不是担当,是逃避。我不能这样做,你更不能。”
陆子白看着杜若谷,她的懂事,她内在的成熟,她的独立,都让陆子白感到汗颜。
“你也保重。”杜若谷说完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回到宴席上。
陆子白闭上眼睛,周围顿时安静了,再次睁开后,世界又回到了热闹喧嚣中。
他同样转身离开,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他们便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前行了。
他出了主楼。
天完全黑下来后,北境变成了黑与白的世界,界限分明,白的是大地,黑的是天空。
陆子白只希望人也可以非黑即白,那么纯粹就好了。可是在这个世上所有的人都戴着灰色的面具,他自问自己也不能避免。
落白打点好一切,回到陆子白身边。她没说话,静静地等着师兄如同哀悼般与孤风北境的所有告完别。
陆子白收回心神,他很感激落白的没有打扰。
“走吧。”他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