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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其实天已经有点亮光了。
干戈和沈小题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一直盯着那个隆起的沙包,它移动了几米之后,竟然停了下来,又开始慢慢朝干戈和沈小题的脚下移动过来,发出“沙沙”的声音。
干戈快步走到车后,拿出了一支工兵铲,紧紧抓在了手中。地下的那个东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迅速朝远处移动走了。
干戈突然扬起工兵铲,朝那个诡怪的沙包投掷过去——他毕竟有飞刀功底,工兵铲旋转着飞过去,正正地砸中了那个沙包!干戈和沈小题似乎听到了一声沉闷的惨叫,接着沙子快速塌了下去,地面恢复了平整,它钻到了更深处逃走了!
干戈冲到它消失的地方,死死盯着地上看。
那个地方是一堆松散的沙子,中间凹下去。
干戈抓起工兵铲,疯狂地朝地上砸去。他重病缠身,有点趔趄,一边砸一边气喘吁吁地吼叫着:“地下工作者,你他妈出来!出来!”
沈小题走过来,拉了拉他的袖子。她知道,此时干戈已经有些失控了,她小声说:“我感觉它不是敌人。”
干戈停下来,怒气冲冲地看着她:“为什么?”
沈小题说:“刚才它好像在试着接近我们……”
干戈说:“你是说,这些变异老鼠是我们的朋友?”
沈小题就不说话了。
干戈大口喘着气,扶着坑壁坐下来,守株待兔:“等,它肯定还会出现,看我整死它。”
沈小题站在干戈身边,屏气凝神,不敢出声。
过了很长时间,地下再次隆起了一个沙包,慢慢移动起来!
干戈猛地站起来,抡起工兵铲,朝那个沙包狠狠砸下去……一下,两下,三下,沙土中渗出了血迹,受伤的活物疯狂地逃窜,迅速钻到坑壁之下不见了。
干戈暴怒了,他挥舞着工兵铲,拼命朝那处坑壁挖去,但是工兵铲再次撞上了岩石。
干戈泄了气,他把工兵铲扔了,踉踉跄跄地靠在坑壁上,卷上一根纸烟,点着,恶狠狠地吸了一口,呛得咳嗽起来。
沈小题走过来,夺下他的烟,扔在地上捻灭了:“你冷静冷静。”
干戈斜了他一眼,大步走到吉普车前,拿出一瓶水,拧开盖儿,举到头上,“哗哗”地浇到了脑袋上:“好啊,我冷静冷静!”
沈小题看着他,傻住了。
干戈浇完一瓶水,又冲过去拿起了第二瓶——进入罗布泊之后,各种异常,各种危机,队友不断死去,加上小题的永诀——干戈终于崩溃了。
沈小题冲过来,死死抱住了干戈,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干戈!你不要命了!”
她说的不要命有两个含义,一是干戈发着高烧洗“冷水澡”,二是干戈对水的浪费。不管是病情加重还是淡水用尽,都会导致一个结果——没命。
干戈被沈小题推得坐在了沙地上,呆若落汤鸡。
沈小题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眼圈渐渐红了。
两个人就这么待着,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天大亮了,干戈似乎恢复了正常,眼神变得理智起来,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土。
进入罗布泊半个多月了,罗布泊的天一直是圆形的,现在却被坑道切成了方形。他想起了小学时代,父亲干弘常年出差,放暑假的时候,妈妈上班之前会把他反锁在家里,他只能趴在窗前看楼下的小伙伴们玩耍,在他记忆中,暑假的天就是方形的。
他突然问沈小题:“怎么少了一支工兵铲?”
沈小题说:“在坑道里,半夜的时候我出去挖了一会儿。”
干戈沉默了几秒,说:“单独行动,这是最后一次。”
沈小题说:“我想出去。”
他说:“上帝给了我们一双手,那是用来做祈祷的,你却跑去挖土。”
沈小题以为他在开玩笑,并没有接话。
他看了看沈小题,接着说:“我们祈祷吧。”
沈小题的心一冷。她从未见过干戈如此脆弱,一直以来,干戈都是她依靠的一面墙,十分坚实。假如没有干戈,她甚至都逃不出延伸城。现在,她觉得这面墙塌了,砖石还在,但是她找不到重建的水泥。她只能转移话题。
她说:“你觉得那是什么?”
干戈反问:“什么是什么?”
沈小题说:“地下的那个东西啊。”
干戈说:“当然是那种老鼠。”
沈小题看着地面说:“我不这么看。那种老鼠在之所以能在地下钻,那是因为有洞。而我们遇到的这个东西,它好像不需要洞……”
干戈看了看她:“那你说它是什么?”
沈小题没有回答他,只是说:“我觉得你犯了个错误。”
干戈说:“我?”
沈小题继续说:“如果,地下那个东西不是敌人,现在肯定也变成敌人了。”
他们回到了车上,决定继续找出路。
沈小题说:“我们开车去转转?”
干戈看了看他:“为什么?”
沈小题朝车窗外的地面指了指,然后说:“车上安全。”
干戈说:“不要浪费油了。”
沈小题说:“你还在发烧,你走不出多远。”
干戈跳下车去,说:“我比你了解我的身体。”
两个人找到了另一支工兵铲,果然,这里的沙土并不那么坚硬,干戈打算挖出一个斜坡,把车开出去,他尝试了几下,放弃了这个想法——按照这个速度,两个人需要干上一个月。
他们沿着坑道继续朝前走,转了很多弯弯绕,每个尽头都与地面呈90度直角,全是死路。
干戈病怏怏的,走路都开始摇晃了。
沈小题带着水,不停让他喝几口,很快,一瓶水就光了。
这时候快到中午了,太阳位于他们正上方,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在沟壑内居然找不到一丝阴影。跟地下那个活物不一样,干戈和沈小题无处遁形,他们走到哪儿太阳跟到哪儿。干戈发现,无遮无挡的时候,太阳就变成了悬挂高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它的光就可以杀人。
干戈有点撑不住了。他感觉四面八方到处都是大功率空调,对着他疯狂地喷射着热气,他却找不到开关在哪儿。他停下来,弯下腰,双手拄着膝盖,大口喘气。
沈小题也被晒得够呛,脸蛋都红了。她看着愈发虚弱的干戈,情绪变得非常焦躁。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打算找到一处阴凉,把干戈安置好,自己回去开车来接干戈。
她独自朝前走了一段路,果然在坑壁上看到了一个很大的裂缝,她用脚踹了踹,很坚硬,不至于把干戈活埋,这才跑过来,把干戈拽过去,塞进了那个裂缝中。这里终于躲开了炙人的阳光。
她说:“你等我,我马上开车来接你。”
干戈侧身靠在裂缝上,闭上了眼睛。
沈小题很担忧,她挤进裂缝,去摸干戈的额头。裂缝太窄了,沈小题的正脸贴着干戈的侧脸,她听不见自己呼吸,只能听见干戈呼吸,很粗,带着重重的杂音。
他的额头都烫手了,就像干烧的锅底。
干戈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通红通红,转头看了看沈小题。沈小题这才意识到,她凸出的胸部正紧紧抵着干戈的胳臂。
她赶紧缩回手来,朝后退了退。
最尴尬的事儿,莫过于心照不宣的沉默。
沈小题干咳了一下,说:“你烧得太厉害了,心都快跳出来了。”
干戈竟然露出了一丝坏笑:“就算是个死人,你贴这么近,他的心也会……”
他还没有说完,“轰”的一声就瘫在了沈小题身上。沈小题吓了一跳,吃力地扶住他,发现他双眼紧闭,嘴唇白得吓人——他昏过去了!
沈小题慌了,她喊起来:“干戈!干戈!”
干戈一直压在她的身上。
她定了定心神,然后放下干戈,迅速退出裂缝,撒开腿朝吉普车冲了过去。这是她人生中最长的一段路。她的头发已经散乱了,根本顾不上整理它,左冲右突,终于看见了那辆吉普车……
她上了车,手忙脚乱地打着火,直接把油门踩到了底,她甚至都忘了换挡,发动机直冲8000转,咆哮着朝前冲去。
她找到了干戈,发现他竟然自己苏醒了。他半睁着眼睛,嘀咕了一句:“我以为组织把我抛弃了……”
沈小题没空搭理他,她试图扶起干戈,干戈全身软塌塌,没有一丝力气。她转过身,让干戈趴在她的背上,然后踉踉跄跄地走向了吉普车……
干戈终于躺在了后座上。
沈小题拿出一瓶水,浇到毛巾上,再次给干戈物理降温。干戈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沈小题呆呆地看着干戈。
他已经站不起来了,后备箱的饮用水也所剩无几了,而四面八方都是冷酷的坑壁……她陷入了绝望。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此时,仪表盘的时间变成了3:14。沈小题并没有注意到,这时候,时间对于她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她抬起头,无助地看着四周,似乎想从坑壁上找到答案。
突然她瞪大了眼睛——坑壁的尽头居然出现了一个斜坡!
沈小题都不敢相信自己了,她使劲搓了两把脸,眯起眼睛再次确认了一下,阳光照在墙上和照在坡上的阴影是不同的,这令沈小题坚信,前面确实出现了一个斜坡!
她立即爬到了驾驶座上,挂挡,起步,朝那个斜坡冲过去。
干戈感受到了移动,他挣扎着坐起来,问:“你去哪儿?”
沈小题没有回答他。
这时候,吉普车已经逼近了那个斜坡。
干戈朝前看去,一下瞪大了双眼——此刻除了骂人,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我操!你他妈要撞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