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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那把三十湅环首刀就被败家的明溯送到了里口邰铁匠处回炉……原来那把木刀已被梁国尉折毁,明溯复花了不到半日时间便重新做了一把。这把新的样品长度更是增加了七八寸,脊部厚度也增加了寸许。经过将近一个冬天的练习,现在明溯气力明显大了许多,坐在井栏上,明溯轻轻地一探脚,顺势勾起了往常需要父子俩一起抬动的桌案,抑或是锻炼亦抑或最近营养确实是好了点,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明溯觉得自身高度也颇有几分增加。一个绿豆芽与一个小胖墩相比,对刀的重量以及长度要求自然也就各有不同。
当然,再削第二把,明溯已然算得上熟练工了,于是,为这把样品的精致和讲究所震惊的邰铁匠信誓旦旦地当场拍了胸脯:除了那个三十湅的环首刀,其他还缺的材料统统由他来负责补齐,条件只有一个,这把刀必须要由他来命名。看来古人也有收购冠名权的习惯,明溯在回家的路上一边随意选择着参照物练习起来折返跑,一边疑惑地想着:欧冶子…| …的后人?这名字很有名么,我咋就没听说过呢。不过,平素只会打点烂锄头钝菜刀的邰铁匠提起这个名字时,似乎很有些做神棍的潜质哦。
梁国尉一行已离开半月有余,年关将至,喧闹了几日的邑西复归于往日的平静。
自从上次观日有感之后,明溯内功修为开始进入到了一个相对平稳的发展阶段。气息逐渐从若隐若现,不稳固到一丝、一缕,现在已经壮大到约摸一根普通的细香粗细。现在,每每这些气息在身体中游动时,明溯总会有一种痛不欲生的感觉,偶尔还会经脉不畅,头晕目眩。毕竟他是从前世穿过来的,解剖倒是没学过,但是去医院打点滴多了,总归对血管粗细有个大致的了解。说来也怪,那些气息初始从这些细若香径,甚至还略细一点的经脉中穿行时,除了稍有涨感,却也没有丝毫的滞留感,及至后来,气息越来越强,终于开始了不适。
到底自己的修炼方式是否正确,万一一不小心走了火入了魔,那自己岂不悲催得很。没有师傅教导,缺少前人经验借鉴,没关系,这个世上有一个名词叫推理。明溯可以不断地借用外物以实验的方式来推断出正确的练功方式,即便是慢了点,可这却是保险得很。
由走火入魔这个线索出发,明溯第一次全面地梳理了一遍记忆中的武侠小说,发现症状或半身不遂,或疯疯癫癫,或血崩如浆,诸如此类。归纳总结之后,也就是两种情况同一个缘故:血流不畅,或管壁爆裂,原因集中在了血管的粗细弹性,也就是可供容积上。
为此,明溯曾经做过一个试验。
一日,他从后院砧下一根竹子,取了三节,打通一头,然后取二段柳木,一段削成竹子内圈大小,一段削成外圈大小。起始,明溯以水代血,竹管为脉,细柳木为气息,仿照自身感觉,这么一模拟运行,结果木入水溢,木过水回,然木停留之际,与木接触之处,却无水容留,明溯试着驱使了一下气息,自行感觉,发现血液始终在其中停留,似乎与气息毫不相涉。看来用水代是不成的。
明溯回忆了一下过程,排除异己,合并同类,斟酌再三,接下来的实验换了材料。考虑到血液的粘稠度,这次竹管中注入的是稠粥。这段时日,小妇人每日中午都前来送饭于他,今天恰好便是一瓦罐稠粥和一小碟香油。只见细木过处,粥依然滞在木竹之间,似与实情有所接近,然而,随着细木的不断前推,压力越来越大,过节时稍有滞留,强行进入,及半,索性去势殆尽。明溯正想退出细木重新试验,却发现细木却再也拔不出来了,仔细一想,明溯便恍然大悟,这个原理前世初中物理就已然学过,无非张力、压力二者达到平衡而已。
于是,复取一竹管,以粗木试之,则无论水、粥,均不能入,若是用强,必然是竹管崩裂水粥横溢。
后明溯复以香油代木,徐徐注入,最终粥油混合,均能流畅,只不过注到一定数量,超出竹管容量,则会慢溢而出。
由此,明溯终于领会:其实,气息不是一种实体性物质,其于经脉中运行,大致相当于油粥关系,少量则无感觉,稍多亦无影响,等到多到一定程度,如果还不能正确地疏导,或扩充经脉容量,或压缩气息体积,那么就该出大事了。虚竹果然是个强人,灌入了百年真气,竟然没被涨死,委实是猪脚中的另类;石破天也是不要命,太玄经竟然一口气练完……明溯一边乐滋滋地诽谤着幸运儿们,一边试着将气息分散至末梢细小经脉中。毕竟,堵不如疏,连大禹都能想到的道理,自己没理由不知道。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用科学道理来修炼内功,我大概算得上独一份了吧,明溯乐滋滋地将自己归入了宗师一级,正意yin间,他突然神色一变,胸口一阵剧痛,面色血红,接着眼前一黑,竟然生生地晕了过去。乐极生悲,古人诚不欺我。这是晕倒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这一次,可不是装晕。足足半个时日,明溯才悠悠醒转,胸口依然涨痛异常。
却是刚才引导不及,一股气息生生地冲破了末梢神经,骨髓反渗,那种感觉,犹如前世点滴中突然混入一段空气,轻则顿感不适,重则生命危重。所幸,这次冲破的不是脑部经脉,不然,估计胡魁要多上一个痴呆妹婿了。
经过这次危险性尝试,明溯终于醒悟,原来前辈都在哄人,什么冲破经脉限制,三花聚顶,五气朝元,都是讲故事呢,亏得自己却还当了真。
看来,在没有想出完全的法子之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心法,还是不能继续下去了。吃了许多辛苦,才练出点气息,明溯心有不甘,可与小命的重要性一比,想想也只好先放弃了。还是继续锻炼身体,闲时再琢磨点狠招配合上兵器,要来得更实际点。想到兵器,明溯忽然记起中午小妇人带过来的一句话:邰大叔让你下午去一下铁匠铺里。
当时自己忙于实验心法,也就没有在意。现在左右无事,天色还早,索性过去看看,说不准自己那把横刀已经出炉了呢。想了一想,明溯便起身往里口而去。
路上,遇到三五里民,均远远止步,侧身让与道旁,神情恭敬。明溯走过,闻一里民教训娃儿要向自己学习,其子很不服气,抗言明哥儿当初上墙捉瓦如何如何,那里民便厉声斥责:你要是能像明哥儿那样,弄个亭卒当当,再拐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回来,就算翻了天去,我也是认了。明溯心中甚是得意,遂放缓了脚步,将父子对话听得一个不漏,这才志得意满地继续前行。
复前行,又逢一里民,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今日哥儿可用了午饭?”
“啊……却是未用。”都是些没有营养的问题,明溯不是太满意这个里民的表现,却也没有抛弃亲民的思路,随口答了一句。
“难道今日小娘子未曾送饭前往?”里民诧异,又理所当然地问了一句。
明溯不禁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其实,在淳朴的里民眼中,明溯是当了官的人,一举一动,自然与常人不同,那小妇人使是里长遣去示好于他。至于那天晚上回旋在里空的婉转吟声,虽然着实惊人了些,可毕竟明溯今天才14岁,再有出息,在里民眼中也是个娃儿,那小妇人已过双八,且与明溯的上官已有交情,两人之间不可能如何如何。
初始之时,里中也是有着一些风言,左右一传,惹得明家妇人也有些担忧自家娃儿会做出些什么过分的事情出来,于是偷偷跟来看了几回,却发现二人言谈举止,行为端庄,自无逾礼之处,那妇人也是送完即走,从不多言,经常几次,明家妇人亦已习以为常,也就不再行那偷窥之举了。
当然,这娘儿俩的一番故事,落在里人眼中,却更加坐实了里长拍马屁的嫌疑,于是,出于跟风攀附心理,一向门可罗雀,平素除了读书的娃儿,其他再无生人造访的明家突然门庭若市起来,送蛋,挽菜的,几斤谷子,三五尺布头,几捧柴火……尽管都不值甚么钱,明先生每天还是撸着所剩无几的几丝胡须,乐得跟个弥勒绝对有的一拼。
当然,这些明溯都不清楚。这些时日他一直意图在内功修炼上有所突破,连前世的物理实验都拿来借鉴了一下原理,即便是回到了家,也就跟具行尸走肉一样,所思所想所见所闻无不与心法挂上了关系,至于其他,则被自然过滤无视。
明溯听到里民的这句奇怪的问话,心中一愣,突然浮现了那日道上,二位妇人拦住了自己,大妇人与自己的一番交谈。俗话说得好,做贼的心虚。那里民心中坦荡,自然不会觉得自己问得有多突兀,可明溯心中有鬼哪,他还以为那天三人的谈话里民均已知晓,此时正笑话于自己呢。
尴尬,除了尴尬,其他还是尴尬。明溯勉强稳住了身形,什么也没说,故作高深莫测状,就这么头也不转,径直往前而去。
“哥儿架子着实大了。”那里民也就嘀咕一声,自顾自地去了。
不一会,已经到了邰铁匠铺里。只见热浪翻天,火星四溅,邰铁匠瞪大了眼珠鼓足了气,似个捡宝的蛤蟆,正死命地拉着风箱,见明溯过来,邰铁匠忙指挥着过去帮忙,接得自己歇在一旁,咕隆咕隆几大瓢凉水灌下肚去,却仍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不会是在炼我那刀吧?”明溯一边拉,一边奇怪地问道。
“不是……不是你那把破刀……还能……是什么”,邰铁匠气还没顺过来,结结巴巴地回了一句,却突然惊叫起来:“快……快拉,火小了。”一着急,竟然气顺了许多,也不再喘息了。
“呵呵,看来还是我有本事。这不,一下子治好了你的哮喘。”明溯调笑归调笑,手里的动作迅速加了上去,火头却是比刚才进来时还要旺盛,这么多天的锻炼毕竟不是白玩了去的。
“说来也怪,都快炼了半旬了,这刀竟然还没有成型。”邰铁匠白了明溯一眼,踮脚探首望了望炉中。
“应该是缺少点什么。”明溯信口一说,语音未落,却见邰铁匠双眼突然发光。突然想起古人以身投炉名剑出世的传说,明溯不禁一惊,这邰铁匠不会准备把自己也投了进去吧?
“我说邰大叔,你不会是想……”一边试探地问着,明溯的屁股慢慢离开了炉前的木墩,随时准备救人。
邰铁匠没有回答,却反身抄起一把菜刀,兴奋地上下打量着明溯,径直逼了过来。“这是个什么状况?不是铁匠自己投炉么,难道传说有误。”明溯心里更是大惊,迅速起身便欲先行逃离。
正在此时,明溯眼前刀光一闪,直觉右臂一痛,回头看时,只见自己一块厚皮混着血肉径直飞进炉内,火焰顿时冲天而起,血红的光芒四射,直探屋梁。然后是一声亢越的龙嘶,伴随着一连声清脆的咯咯声响,传入了耳中。
“哈哈哈”,邰铁匠兴奋地仰天长笑。真是个疯子!看见其手中菜刀上似乎还残留着自己几分血印,明溯后怕地捂住流血不止的伤口连连后退到门外,与之拉开距离。
“终于成了……”邰铁匠冲到已然布满裂痕的炉前,一把探人,只听“啊”的一声凄厉大喊,邰铁匠将手一抬,一道滚烫的虹影直冲明溯而来,惊得明溯忙伸手一格,却因忘了左手还捂住伤口,一拉一带,慢了半拍,右手伤口正好迎上了那道虹影。
“嘶……”顿时,一阵白雾掺着皮烂肉绽的焦臭味充盈了整间铺子,那道虹影也慢慢地滑进一旁的大水缸内。
半个时辰之后,一个左手缠满了崩布的老男人与一个右臂缠满了崩布的小男人之间有了一段奇怪的对话。
“此刀长四尺一寸三分,其上雕龙嵌珠,刀背镂空,白云笼罩,光华夺目,运之如白驹过涧、银龙摆尾,先声夺人。横刀这个名字太俗气,以后就叫它屠龙刀了。”
“可是我还是喜欢叫横刀。你不知道,横刀可霸气了。”
“当初可是说好了,此刀名应由我定。”
“可是我后悔了……吱……我说大叔,君子动口不动手,不带打人的。”
劈里啪啦。
“你还讲不讲理了?你再打……再打,再打我可就还手了……唉呀……你怎么净往我伤口上招呼撒……我……再打还手了啊……还手了啊……吆,嗦嗦嗦……屠龙就屠龙吧……放手啊!都说了叫屠龙了,还揪住不放。”
“哎呀,忘过水了。”
“不过水会不会影响强度?还是回炉重炼一下吧。”
“……”
“你在干吗?”
“奇怪,一水缸的冰水哪里去了。”
“笨蛋,刚才你不是从缸里把刀拿出来的。”
“是啊,可是那时缸里已经没水了啊……你说谁是笨蛋?”
“明明一水缸的水全都成了水汽,这么明显的事情你都没有发现。笨蛋。”
“我一点都不笨,要不是吸干了一缸的水,那刀身能有祥云?”
“笨蛋,那是水汽。”
“还骂。打你啊。”
“来啊,怕你?”
“……”
“大叔,怎么了?”
“……”
“是我不对,大叔,你说句话啊。”
“……”
“大叔!”
“哎呀!你干嘛揭我的崩带。”
“终于开口了……别藏,让我看看你的手掌嘛。”
……
又是半个时辰,两个男人终于妥协,各自揭开了自己崩布,露出血肉模糊的一片。
“我臂上烫了一个龙头耶,好好威风哦。大叔,你的是什么?”
“……”
“一根,两根,三根,四根,这个短短的算是第五根么?大叔,你手掌上有一条龙爪耶。”
“……”
“这是五爪金龙么?”
……
半响,似乎是想通了什么,老男人长叹一口气,寂寥的看了一眼碎了一地的炼炉,大步走了出去。
若干年后,“邰”字印记的锋利横刀伴随着一支精锐的骑军杀遍雍凉十九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