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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君羡和徐乐打交道时间不长,也就是看他当面怒斥苏威,再之后就是故意把自己带入小巷以求决斗。
给自己的感觉,这人就是个标准的英雄豪杰。
行事干净利落不畏生死,且能信守江湖规矩单打独斗,是个一等一的好汉子。
如果不是自己和翟让相交在先,也就不想着与他厮杀拼命。
可是此刻徐乐表现出来的模样,却是给自己的感觉截然相反。
瞪着眼睛问自己哪里对不起翟让,语气神态于俏皮中还带着几分惫懒无赖模样,让人哭笑不得。
原本做好徐乐翻脸现在就杀了自己的准备,眼下这股豪气已然被徐乐的模样给荡涤了八分。
只觉得既好气又好笑,必须要好好跟他讲讲道理,至于厮杀的事么倒是不必急于一时。
“某的出身乐郎君已经知晓,也知道某的性情”出于对救命恩人的感激,李君羡已经把自己的性命出身以及来历说得清清楚楚,自家一身本领一半来自家中传授另一半则来自于那位老仆。
祖上当日为何会留下这么一个左道之士,已经无从了解。
只知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仆确实不曾辜负祖上的恩情,在家中为奴多年忠心耿耿,也没有显露过自己的本事更不曾收拢信众谋图再起。
若不是眼看自己身体孱弱,哪怕诸般珍贵药材流水价喂将下去也不见改善,怕是也不会显露本领,以沙门手段为自己重塑根基。
也多亏那位老仆的独门药方加上运气吐纳手段,自己的身体才逐渐变得强壮,并且开始习武练功。
不过终归是先天不足根基不稳,寻常武人的道路实际是走不通的。
哪怕把家传本事练到极处,也很难和那些真正的一等斗将相比。
倒不是说李家的本领不精,而是自己的身体存在缺陷。
哪怕是经过药物治疗以及秘法修行,终究是不能和自幼就勤学苦练的武人相比。
短时间内厮杀并无妨碍,可是一旦陷入久战,便会因元气不足导致后力不继。
这就注定了自己不能走寻常路,只能靠老仆那一身令人眼花缭乱的邪门手段,在最短时间内击杀对手,避免体力比拼。
不过那位老仆还是严守着本分,只传艺不传道,是以自家虽然练就满身左道本事,但是骨子里依旧是个侠客而非魔道。
因为身体的原因,家人最早希望李君羡走读书之路做个文官。
以他的聪明才智若是肯用心攻读,也必然有所成就。
只不过李君羡志不在此,熟读经史之后,他发现自己最爱的还是那些秦汉侠士而非饱学宿儒。
夏日清晨,病弱的少年站在书房窗边,小心地将窗纸挖出个小洞。
手里紧攥着书卷,顺着这个小小的孔洞向外望去,便能看到演武场上那些打熬筋骨的族人。
都是年纪相仿的少年郎,自己在房中奉书苦读,他们便得在外面忍着日晒勤学苦练,稍有怠惰便会被皮鞭棍棒招呼。
那些既流汗又流血的李家子弟,心中大多羡慕自己,可以读书写字不用吃苦练功。
却又有谁知道自己的心思。
多希望此刻在外面练功的是自己,可以撒开腿狂奔,可以耍弄沉重的石锁,可以握槊为戏骑马开弓。
自己那时候做得最多的梦,就是行走江湖快意恩仇,如同史记中记载的游侠一样。
一诺千金扶危济困,凭一身武艺纵横天下受世人敬仰。
只不过在李家,这种想法注定只能是梦幻无法成为现实。
就算是自己后来病痛全消,又练就一身本领,依旧还是一样。
外人多以为李君羡是误交匪人自甘堕落才混迹江湖,却不知不管是携财货离家还是入绿林闯荡,都是自己的意思与外人没什么关系。
李君羡其实也很清楚,那几个所谓的朋友并不是什么好汉,上赶着巴结自己,也不过是贪图财货关照。
即便如此,他还是愿意与这帮人结交,只因为他们能实现心愿。
只有通过他们,才可能见到真正的江湖侠士。
只可惜百闻不如一见,书中得来的东西落到实处,往往就如同大隋的政令从朝廷到地方一样,全都变得不成样子。
所谓的英雄好汉,身上看不到半点豪侠气概,大多令人厌恶甚至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尤其是自家的相貌,以及“五娘子”这个乳名,就更是惹来不知多少麻烦。
本就不是个好脾性,再加上练的又是邪门杀人本领,一冲突起来就很难留手,很是杀伤了几条人命。
自己又不是绿林人,这样行事难免激起公愤。
若不是有翟让出现并为自己主持公道,自家怕是早就埋骨荒山。
那是李君羡第一次遇到翟让,也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好汉。
虽说和书中记载的大侠相比,翟让还颇有不及,但是比起其他绿林人,已经是天壤之别。
豪气干云慷慨仗义,在他身上至少可以看到书中侠士的些许残影,对于李君羡来说,这已经殊为难得。
那些游侠的故事支撑着李君羡度过了病弱童年,当他见到真正的游侠时一度幻灭,险些因为信念垮塌而再度病倒。
翟让让他重新燃起希望,也是从那时候起,他才决定留在瓦岗,追随这支草莽大军让天下变个模样。
由于自身的缺损,导致李君羡在沙场上没有太多建树,翟让也尽量不让他冲锋陷阵,更多的时候他是作为翟让护卫跟随左右。
直到翟让让位于李密之后,又把李君羡推荐给李密,护卫其安危。
若非如此,昨日战场上徐乐就得多杀一人才能了结战事。
这次的行刺也是他主动向李密讨来得差事,只求一死以酬知己,是以才在跟踪徐乐的过程中,偷偷服下被老仆称为“禁物”的狂药。
徐乐的武技之强,远超李君羡想象。
哪怕自己绝招尽出,也未曾讨得半点便宜,反倒是败在他的手里。
比起武艺,他更佩服徐乐的为人。
不念旧恶救治仇敌,这同样是豪侠风范。
看着面前的徐乐,再想想瓦岗军种那些头领,李君羡觉得还是面前这位长身玉面的年轻人,更符合书中侠士的模样。
徐乐听了他的讲述,冷笑一声:“两军战场不是小儿做耍,难道只许翟让杀人,不许别人杀他?
世上可有这种道理?
若是因为这个就要报仇,那试问死在翟让手里的人莫非就没有亲朋?
这样杀来杀去,几时才是了局?
你也是将门子弟,这种道理难道想不明白?”
李君羡脸微微一红,也知道这话站不住脚。
徐乐继续说道:“为将者冲锋陷阵死伤难免,无非是各为其主而已,有国仇无私恨。
前朝多少沙场上的对手,日后还不是同殿称臣?
某杀翟让乃是公平较量,其技不如人败亡我手也是情理中事。
如果为了这等事报仇,你就不怕翟让被世人耻笑?
你既然与他乃是生死之交,就该知道此人脾性。
让他落这么个污名,便是你的义气?”
李君羡被这一通质问弄得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样做答。
深吸一口气之后,才勉强还口:“即便如此,那翟氏族人何辜?
为何将翟家部众斩尽杀绝?
纵然两军交战,这等手段也未免太伤天和。”
“翟氏族人?
我几时杀过翟氏族人?”
徐乐的神情也很疑惑,反过来追问李君羡。
得知翟让的兄长以及亲随部众尽数被杀之后,徐乐冷哼一声:“李君枉自练就一身绝艺,却是个愚顽之辈。
你且想想看,某不杀程咬金,也不曾杀翟让身边部众,为何要杀他的宗族?
再说某与翟让交战之时,他们已然退走,我又到何处去杀?
战场之上千军万马,我难道还能专门去问人姓名,盯住姓翟的去杀?”
李君羡一愣,他自从听到翟让死讯再看到尸体就悲愤莫名难以自持,心中只剩下仇恨,于其他的都考虑不到。
已经准备好舍命行刺,哪里还顾得上是非?
如今听徐乐说明,才想起这里面确实颇多破绽。
这个消息怕是颇多不尽不实之处。
玄甲骑不识翟家人,更没有对翟家斩尽杀绝的必要。
那么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必然是和翟家存在利害相关。
他本就出身世家,对于这种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之事最为熟悉,只不过之前未曾往那个方面去想。
如今重新琢磨,登时觉得如坠冰窟。
双拳握紧牙关紧咬,一双眸子再度变得血红。
只不过这次并非因为药力而纯粹是因为愤怒,只听从李君羡嘴里挤出一句:“贼子!某与你势不两立!”
随后便要起身。
他刚要有所动作,徐乐的手掌已经落到他肩膀上,将他牢牢按住。
“李君息怒。
先要保住有用之躯,才能报仇雪恨。
胡乱送掉性命于事何益?”
“此仇不报九泉之下也无面目!”
“报仇之事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