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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其瑞说的没有错,然然终究是要嫁人的。
千古以来,男婚女嫁,从未改变。
二月底,绿尛走马上任,开始管库房。
雪梨忿忿不平。
大概是为了证明职场失意,情场得意。她没事就穿着艳丽的服装,带着精巧的头饰在绿尛面前招摇。
绿尛已经三十岁出头,一辈子没嫁人,也没打算嫁人。
当雪梨抱着孩子从她面前经过时,到底女人天性,忍不住逗弄起来:“真乖啊。这是老几?”
“老二!”雪梨得意洋洋的对孩子说道:“叫绿尛姨姨!”
孩子便奶声奶气叫起来。
绿尛摸了身上,委实没有什么好东西,只能撸了一只银戒指递过去给孩子玩。
雪梨伸手拦住:“哎呀,如今您没有月例了,倒是不用破费的。”
绿尛讪讪缩回手。
自从没了月例,她就举步维艰。
她调到库房,梅姨娘不可能还专门给她送银子来,她自己攒的那些,方其业闯祸时就花的七七八八。
更遑论后面三老爷,五老爷买官时,上下打点,她补贴了许多。
身为奴婢,她更不可能跟梅姨娘要。
但她是方府的大丫鬟,这个叫声绿尛姐姐,那个叫声绿尛姐姐,要联系消息,笼络人脉,什么都要钱。
管库房这一个月来,她就有些捉襟见肘,青黄不接了。
想想接下来的一年都没有月例,虽说吃穿不愁,可她想必,在方府也没什么地位了。
再过一个月,能记得她是梅姨娘身边大丫鬟的就没几个人了。
她不过是管库房的绿尛。
管库房虽然清闲,人人都想来。
可实际上,对于她来说,缺了人吹捧,缺了手中的权势,她并不太喜欢这个“肥差”。
雪梨想来,是因为惦记孩子,清闲的工作能多跟孩子们在一起。
别的丫鬟们想来,是因为自由,只要有人领东西时忙一下,其余的时间都可以做自己的事情。
可她不愿意!
过惯了在梅姨娘身边呼风唤雨的日子,如今这样门可罗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更别说听令的人了,她要憋出病来了!
有些人,天生就宁愿忙碌,也要指使人干活的。
绿尛就是。
宁愿忙的要死高高在上,也不能闲下来一个人独处。
在她第三次没有银子打点,导致连句悄悄话也带不给梅姨娘的时候,她拦住了阿枝。
阿枝看着手中的鎏金灯台,诧异道:“绿尛姐姐,这可是大罪!”
“等我回到梅姨娘身边,有了银子,再赎回来!”绿尛知道何家贤打定主意要针对她,不敢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拦住梅姨娘诉苦。
可偷偷报信,没有人愿意冒这个风险。
她也怕,譬如雪梨,很可能就是何家贤的眼线,一等她诉苦说何家贤的坏话,立刻去报告,她就完了。
只能让人带话。
至少何家贤还没有那个本事,把眼线安插在梅姨娘屋里。
阿枝受过她的恩惠,家里哥哥养伤又需要钱,是最好的人选。
鎏金灯台要等过年祭祀的时候才用,不容易被发现。
果然阿枝犹豫了一下就接了,用包袱包出去当掉。换了七两银子。
“鎏金的,又不是纯金的,七两还是看你是个小姑娘。”掌柜的笑嘻嘻接了:“死当的话,给你十两,当不当?”
死当不能赎回。
阿枝不敢,接了七两给绿尛。她分了三两。
有一就有二。手上有钱的感觉太好了。
雪梨再抱着孩子来的时候,绿尛就给了一枚崭新的银馃子:“给孩子买点儿吃的,好歹叫我一声姨。”
雪梨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连忙接了,对绿尛低声道:“还是梅姨娘知道心疼下人……她一向出手阔绰,姐姐好福气!”
绿尛没有解释,反而更放心大胆的从库房拿东西。
东窗事发的那一日,是端午节,离绿尛管库房已经过去近三个月。
发现问题的是阿秀。
她和阿枝要好,端午节阿枝准备的礼品太过丰富,加上她哥哥的腿也好全,问她哪里来的医药费,支支吾吾不肯说。
阿秀急了,一吓唬一呵斥,阿竹就瞒不过去,如实招了。
阿秀当下就禀告了何家贤。
何家贤令人盘点,发觉失窃的东西居然价值上千两。
而这些东西,却被阿枝不识货的,以七八两,上十两的价格全都当掉了。
统共得利不过一百两不到。
好在都是活期,无非是多花点银子赎回。
绿尛早已经吓得魂不附体。
偷窃库房,可不是上次言语间冲撞就能解决的,那是要见官坐牢的。
更何况,何家贤之前因为她出言不逊,当着很多人的面说过是给她一次赎罪的机会。
可这罪没赎,反倒是犯了新罪。数罪并罚,她死定了!
梅姨娘得知后指着她恨铁不成钢:“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怎么能做出这样偷鸡摸狗的事情来……”
只能去求方其瑞:“能不能不报官,咱们自行处置?”
身边伺候了近二十年的奴婢做了贼,梅姨娘最爱脸面,真坐实了罪名,她在燕州城如何立足?
不管事是一回事,她还是方府辈分最高的人。
可绿尛的事情要是惊动了州府老爷,她就再也抬不起头来!
上千两的东西!胆大包天,恣意妄为!
方其瑞与何家贤商量,将梅姨娘求情的事情说了,何家贤道:“既如此,就依她吧。真传出去,方家也一样丢人!”
梅姨娘这才落了心。
打五十大板,死了一了百了,不死就撵出去。
雪梨念着绿尛出手大方,给打板子的婆子们一些银钱,叫她们好歹留绿尛一条命。
雪梨是何家贤身边最亲近的奴婢,婆子们哪有不给面子的。
五十大板下去,就算留命,也不过是一口气在,活不了几日的。
奄奄一息的绿尛,身上血肉模糊,被扔进了乱葬岗子。
雪梨与和气连夜将她抬了回去,喂了救命的药。
绿尛喘气,对着雪梨惊诧:“为何救我?”
雪梨笑笑:“咱们不过是鱼肉,人家是砧板,若是不守望相助,他日我落难,又有何人救我?”
绿尛仍是不相信,雪梨满脸怒气:“我在汀兰院这些年,不比绿尛姐姐伺候梅姨娘的时日少多少吧?我一心以为我迟早是二爷的人,却将我许给了一个小厮,霸着二爷。这些我都忍了。后来要我做事时,说升我做管事娘子。可如今你瞧,我为她挨了板子,身子骨到现在还是虚的。孩子都生了两个,年岁这样大了,她可曾有一星半点要升我的意思?泥菩萨也有三分血性,更何况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忽悠我?只怕再过一段时间,我的下场,就和姐姐的差不远了。”
绿尛跟着梅姨娘,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见雪梨的神情,还有她这些年起起伏伏的遭遇,倒是信了三分。
曾经,她也以为雪梨一个二爷侍妾的身份是跑不掉的。
后来嫁了和气,她觉得也还行,和气是二爷身边得力的人,她也迟早要管事的。
没想到这些年过去,真的就是如她所说:何家贤一直给她画饼,让她出生入死的卖命。实际上呢,还是个伺候人的奴婢而已。
“为什么?我瞧着二奶奶挺器重你!”绿尛艰难问道。
“还能有什么?我这种半路投诚的,哪里比的上人家一开始跟着的。”雪梨气得两眼冒火:“那个吉祥,人都死了,还三五不时的惦记着,念叨着,若是她还在,汀兰院该是她管事才对。”
吉祥,对哦,吉祥。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绿尛忍下了要说的话。
伤口反反复复的感染,虽然保住命,但是吃药要人喂,翻身擦洗都要人伺候,雪梨抹着眼泪:“姐姐,瞧你这一身的伤,我瞧着都心疼。咱们伺候了方家人一辈子,到头来,空赔了一条命!”
一面给她擦身,一面眼泪掉下来:“我也不过是一日挨一日,哪日二奶奶在物色一个跟吉祥一样的丫鬟,我也就解脱了!”说起吉祥,她恨得咬牙切齿。
绿尛低声道谢:“有劳你了。”
雪梨照例骂骂咧咧的说吉祥,阴魂不散,死了还占着位置,一面给绿尛喂粥。
养了二十多日后,雪梨这天回来,在隔壁屋摔了一个碗,收拾了心情,才过来给绿尛梳洗。
“居然叫我去给吉祥上坟?好大的主子!”雪梨怨毒的咒骂起来:“什么东西!”
随后又自我安慰:“幸好死得早,不死还不压着我永世不得翻身!”
绿尛便虚弱的笑着:“连妹妹都觉得她死得好,那我也没什么好愧疚了!”
雪梨先是一愣,随后诧异的回脸望着绿尛:“你愧疚什么?”
“不过是一点儿雕虫小技罢了。”绿尛自觉得不过是吊着一口气,想要真的康复,非常难,怕是就此瘫了。
她无亲无故,若不是雪梨帮扶,她只怕早就暴尸于荒野间。想到日后还要在这里住下去,便想送她一个人情。
“她本不该死的。”绿尛既然决意在雪梨面前讨好卖乖,便也不怎么隐瞒,将设计让吉祥顶罪,不小心喂食了方老爷砒霜的事情,一五一十全讲了出来。
讲完了这么一大通话,她有些气息不匀,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
没看到,和气快速出了房子,往方府角门那边去了。
没有了绿尛的梅姨娘,开始依靠方其瑞。
要人伺候,要增加月例,要穿上好的绸缎,要吃最好的燕窝。
许是让步,许是可怜,方其瑞都妥协了。
她说:“她一个颐养天年的老人家了,身边最得力的丫鬟都没了,还能干什么?好吃好喝享受生活,然后去死。”
这几句话很有杀伤力。
然后,在某一日,然然跟方宝乾因为一点小事打起来了之后,梅姨娘说她太没有教养,要带到身边养。
方其瑞居然动心了。
梅姨娘再利益熏心,她出身于大家的礼仪规矩,做事情的章程,管理丫鬟婆子的手段,是没得说的。
何家贤不同意。
哪有人能只学优点,不学人的缺点的。
若是学得像梅姨娘一样心机深沉,贪婪妄为,她宁愿然然永远天真烂漫。
只是梅姨娘既然打定了主意要釜底抽薪,以报绿尛之仇,自然不会一击不中就罢手。
不过是时间问题。
和气传来的消息,让何家贤深深松了一口气。
她费尽心思布局这样久,终于有机会收网了。
她不需要绿尛亲口承认是梅姨娘教唆的,方其瑞有脑子自己会想。
只要绿尛承认吉祥是冤枉的,方老爷是死在她手中即可。
她一个丫鬟,无缘无故的,害死方老爷做什么?
叮嘱和气在不经意的时候跟方其瑞提出此事,不要惹方其瑞反感。
那个罪魁祸首,始终是生他的人。
在这世间,除了她和然然,也就是梅姨娘和方其瑞最亲了。
亲娘毒死了亲爹,不知道方其瑞会作出怎样的抉择。
至于吉祥的冤屈,她叮嘱和气提也不必提。
吉祥在她心里重要,在方其瑞眼里,不过是个亲近一点的奴婢,一如绿尛。
他若是选了梅姨娘,吉祥冤枉不冤枉的,没人在意。
他若是选了方老爷,吉祥的冤屈自然天下大白。
还有春娇的事情,她更是不敢提。
在方其瑞看来,梅姨娘安排春娇,也是为了他能娶她,自然是不算什么大错的。
后面事情的发展,始料未及的因素占的更多。
谁也没想到徐氏那么不堪一击,她又会把珊瑚送过去。
能扭转方其瑞观念的,只有一个方老爷。
何家贤静静的等待着。
直到夏季来临,天气炎热起来,梅姨娘开始叫着热,要用冰。
冰照例很贵,不过随着技术的发展,不像以前那样松散易化就是。
绿尛的伤口因为炎热,发了褥疮,人也高烧不退好几天,终于撒手人寰。
雪梨买了棺材将她安葬,到底觉得同为奴婢一场,多少办了丧。又遣了和气过来报信。
方其瑞那边没有任何表示,梅姨娘仍旧是大事不管,自顾自享受生活。
方家迎来一位新的客人,是位女眷,长得柔柔弱弱,我见犹怜,一副毫无心机的好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