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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儒年神色愣了一下,顷刻间显示出些许愧色来,袖子一拂就要走,徐氏赶紧拉住他,小心陪着笑脸说道:“孩子不懂事,你别计较。”
何家贤越发心疼徐氏,瞧见徐氏连连向她使眼色,不忍心叫她难堪,便低头走了出去。
何儒年这才心中微微松快一些,他本就对徐氏愧疚,只是碍于男人的面子,不肯认错,此刻见徐氏在女儿面前顾全他的威严,忍不住叹口气道:“我何尝不知道委屈了你,毕竟你我快二十年的结发夫妻。以前只是想着先瞒着你,并无什么不好的想法。可如今春娇肚子大了,时不时闹一闹,为夫也头疼的很。”
何儒年忍住没说的是,养一个外室,开销比他想象的要大太多,平日里家务都是徐氏打理,他根本不知道维持一家人的体面,穿衣吃饭要多少银两。
徐氏点点头:“我省得,前几日只是想不通,如今通透了也明白老爷的苦衷。我没能为老爷生个儿子,也是对不起何家祖先,更累得老爷在大伯和娘面前头也抬不起来,是我不该闹。”她顿一顿,片刻才说道:“只是如今还有一个月贤儿就要出阁,我瞧着她也不会此刻就生,为了不累及贤儿名声,老爷可否缓一缓,等贤儿出阁后再接进来,毕竟她嫁的是那样的高门大户?”
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何儒年倒是没想到,急忙点点头:“你的心思是好的,我瞧着可行。”
徐氏又慢慢说道:“贤儿的嫁妆也理得七七八八,除了方家送来的聘礼,给咱们的就留下,其余的一概陪嫁回去,另外……”她打开箱子,给何儒年过目后,才踌躇说道:“我想把西郊那个庄子陪给她,毕竟,除了那个略微有些分量,咱们这些,都是华而不实的东西。”
何儒年犹豫着,这庄子是当年分家的时候留的祖产,是家里的根底,若是没了,家里就少了很大一个进项。
徐氏又道:“方家那种人家,进门若是手里不大方,不说姑嫂婆公,就是丫鬟婆子也是不拿正眼看人的。贤儿的性子又像你一般耿直,嫁的还是庶子,若是执拗起来,愈发没有立足的地方,只怕连下人都使唤不动。”
何儒年想到好端端的知书达理的姑娘,却要嫁与青楼女子生的庶子,心里也觉得十分不安。他不断说服自己方家有的是荣华富贵,却也改不了骨子里文人轻商的自傲,渐渐的觉得愧疚起来,便点头答应了。
徐氏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她忍辱负重好言相劝,无非也就是为这两桩,见何儒年答应,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接下来的一个月,何家贤似乎也接受了要嫁人的事实,在家里跟着徐氏学做女红,虽然手脚笨些,也慢慢跟得上,只是太伤眼睛。
她那日受徐氏的感动太深……娘亲的委曲求全,到头来竟然全是为了她的体面。她没有理由再闹——她怕何儒年迁怒徐氏。
更何况,黄婶的话虽然不好听,却也点出一个事实——她唯有自己过得好,才能有能力照拂徐氏和家慧。不然,等家慧也出嫁后,春娇若是生了儿子,何儒年又是只顾面子不讲情理的人,徐氏只怕晚景凄凉。
夏日渐渐到来,身上的缎面褂子也换成薄衫,只是料子却没有去年的旧衣裳好了。何家贤心里明白,徐氏想着方家的阔绰,怕自己被人轻看,家里更是节衣缩食为她添妆。
她心里很是忿忿不平,家里的几个人都紧衣缩食,凭什么爹爹还拿大笔的花销在外面养着春娇?只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徐氏管着家呢,都没说什么,自己说了,只能平白提起徐氏的伤心,让她心中郁结。
只是一旦起了情绪,便忍不住跟何家慧嘟哝。何家慧哪里是忍得住的性子,便在何儒年回家吃饭时,故意在饭桌上挑三拣四的哭穷,梨花带雨好一顿讽刺,惹得何儒年大怒,将她狠狠斥责一通。
何家慧满面的妆都花了,哭泣着说道:“总归爹爹是一心盼望那个儿子的,何曾心里还有我的位置?”说着将筷子往桌上狠狠一拍,就要离席。
何儒年怒道:“反了你了!”直气的吹胡子瞪眼,额上青筋爆出。
何家慧被这一吓,面上忍不住讪讪的,眼泪也止住了,抽泣都渐渐停,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双手局促不安地在底下揪着衣襟,面色苍白,牙齿紧紧咬着下唇,似乎要滴出血来。
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片刻后,何儒年才缓和了些情绪,自顾自将碗筷放下,愤怒而去。
何家慧这才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扑进徐氏的怀里:“我不想在家待了,我要出去。”
小女儿从小就在何儒年手上受了不少委屈,徐氏心知肚明。偏她的性子又耿直率真,惯不会哄人开心,更加惹的何儒年怒气冲天。
“也好,你暂且出去住一阵子,等你姐姐快出嫁了再回来。”徐氏瞧着只怕春娇进门前,何儒年的脸色都不会太好看,为避免父女二人再起冲突,只得隔开。
“恩,我要去姑姑家看涛儿。”何家慧将眼泪低着头用手绢擦了,翁着鼻子说道。
何家贤顿时心里警铃大作,生怕徐氏答应。
因此不等徐氏开口说话,何家贤脸色一凛:“姑姑身子不好,哪里经得起你这样吵闹的性子,不若去舅舅家,外祖母针线好,你跟着她去学了做针线,也好跟爹有个说法”。徐氏狐疑的瞧了何家贤一眼,却也没说不同意的话。
何家贤瞧着何家慧闷闷不乐答应的样子,终究是放了心。
舅舅家在燕州城辖的镇上,离这里有四十多里路,马车也要走上大半天,何家慧这一招算是白使了。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除了黄缺偶过来请安,何家贤知道他又回了何儒年门下跟着读书,心里多少宽慰。
黄缺消息灵通,人也脑筋活络,若是真的能有出息,日后能够照拂徐氏一二。若是没有出息,她也没什么损失,只当还了他的人情。
天气一日似一日炎热,六月二十五这一天,是何家贤的生日,因着婚事将近,并没有怎么操办。一早徐氏起来给她煮了一个荷包蛋并一碗长寿面,又受了黄婶黄伯的恭贺,打发了红包,就算过去了。
何家慧送了一支镶蓝宝石的珠钗,何家贤笑嘻嘻的收了,姐妹两个心照不宣。
到了晚间,何儒年吃完饭后,给了何家贤一只狼毫笔做礼物。因着今日回来的早,徐氏便请他进屋去看给何家贤的嫁妆,说是前两日刚备齐。
何儒年满意表示同意,这几日春娇直喊着身子太重,没有胃口,连续让他陪了两日的晚饭,回来也都很晚了,直接洗漱了睡觉,徐氏一直不得空给他过目。
只是看完嫁妆,何家慧面色当时就变了,粉嫩的俏脸一阵红一阵白,只死咬着嘴唇没出声,片刻后脚一跺就大步超过父母,往自己房间走去。
何儒年顿时就变了脸,指着何家慧怒道:“谁惹你了不成,这样的脾气,没一点淑女的样子!”
何家慧不开心,她知道徐氏要把家里的田庄陪嫁给二姐,轮到自己时,恐怕不剩下什么了。她觉得自己是委屈的一方,偏爹爹不分青红皂白就呵斥她,愈发憋屈,带着哭腔说道:“我要什么淑女的样子,左右不过是给人笑话罢了。”徐氏急忙打圆场道:“这是哪里的话,好端端的谁要笑话你?”
何家慧面色通红,可见相当生气,她眼神远远投过来瞧着何家贤:“家里的一点子产业都给了二姐,到我了就孤家寡人嫁过去,不是让人看轻了笑话是什么?”
何儒年听到她还没定亲,就已经议论上嫁妆的无耻作派,愈发生气:“嫁妆本是我跟你娘爱给多少给多少,于你有什么相关?这就轮得到你说话?”说罢嫁妆也不看了,袖子一挥就往门外面走去。
何家慧冲何儒年的背影道:“好一个慈爱的父亲,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你当咱们都是傻瓜什么都不知道吗?”